「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
許久許久,久到頭頂的太陽明顯再偏移了一道角度後,他終于緩慢的一字一句開口。
但是,回蕩在空氣中的聲音,卻不是打破空氣絲絲縷縷凝結的死寂,而是如一塊大石一下子悶沉的砸在了林思畫已然緊繃到極致的心間……
林思畫頓時心下猛然一慌,這遠比發火、震怒,更讓她感覺害怕。
下一刻,什麼也顧不得,林思畫一個邁步上前便雙手死死拽緊了封亦修的手腕,神色急切的仰頭為自己辯解,「修,不是,不是這樣的,你听我解釋……」
封亦修望去低頭,似是在等著林思畫的解釋,卻又似是想要將林思畫看得更清楚。
林思畫在這樣一雙無溫度、無感情、無情緒的眼楮直視之下,原本想好的說辭,竟忽然間硬生生卡在了喉嚨,一個字也再吐不出來。並且,拽著封亦修手腕的手,不由自主一點點松開。
又一次的四目相對!
封亦修虛浮的腳步,一步一步緩慢向後退去。旋即,一個轉身便走。
林思畫這一下子徹底慌了,可是,她半分沒有後悔自己殘忍到簡直令人發指的所作所為,而只是一個勁的在心底不斷暗咒那個男人該死。隨即,在封亦修一腳邁出院子門口之際,一個箭步就沖身上前,雙臂從封亦修身後死緊死緊的纏摟住了封亦修的腰身,雙手十指交錯緊扣在封亦修身前,「封,不是,真不是你所想在那樣,你誤會了,你先坐下來,我可以解釋……」
封亦修被迫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目光,瞭望向遙遠的前方。
半響,就在身後的林思畫忍不住暗自竊喜以為事情有轉機之時,一雙緊扣的手卻驀然被身前的封亦修給掰了開來。堅定、毅然、冷漠的掰了開來。同時,一句話,不緩不急、無起無伏的響起,卻沉嘆似有千鈞萬鈞之重,「畫兒,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這般惡毒。」
伴隨著話語,封亦修邁步,攜著滿身痛心與失望,頭也不回的決然離去。
一剎那,林思畫渾身僵直,面色懵然一白。原本想要向前追的腳步,反倒不受控制的後退了一步,猛跌在地……
……
村口,一行村民們盡管憤怒難當,可最後,卻終還是不忍心將景夕浸豬籠、騎木馬。于是,只是將身形單薄無依的景夕給趕了出去,勒令她以後再不許回來。
景夕狼狽的跌倒在白雪團團未徹底融化的地面上,遍體生寒,渾身顫抖。
她想要找她的阿柱,可卻又不知阿柱究竟在哪里。她甚至不知道阿柱是不是也和村民們一樣誤會了她……更不知道剛才那一行村民中,阿柱是不是在里面,他是不是已經不要她了……
孤身一人,雙眼已無法視物,而一雙腿又……景夕忍不住想哭、忍不住想要絕望……
可是,當絕望再一次鋪天蓋地的蔓延過全身的時候,卻又被她死勁的咬牙強壓了下去。她暗暗的告訴自己,她不能軟弱,決不能軟弱。無論如何,她也要想辦法回到東清國去。只有回去了,找到了老爺,她的小姐才有希望、才有救……
「小姐,你等著景夕,你一定要等著景夕,景夕很快就會找人來救你……」
默默的、堅定的對自己說了一句後,景夕用力拭去臉上沾染的白雪,便雙手撐地努力攀爬著往前爬。即便再艱難也好、再困苦也罷,她都絕不放棄,絕不!
……
冬日和煦陽光普照的聖玄山山頂上,木屋寬敞明亮的大廳內。
一襲金絲繡邊白衣的宮宸戔與一襲妖冶紅衣的花千色面對面而坐,橫在兩個人之間的那一張矮幾上,擺置了一壺散發著縷縷白色氳香的熱茶。
「宮相,本宮這月余來,身體略有些不適,不過是想請宮相前去喝一杯茶而已,宮相又何須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花千色望著對面的宮宸戔,面紗下的薄唇微掀,緩聲淡言開口。同樣優美修長的手,輕端面前的茶盞,再微撩一角紅紗,輕輕一品。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一股動人心魄的妖冶魅力。
「本相剛回到聖玄派,再加上武林大會在即,諸事纏身,實在騰不出這個時間。」
宮宸戔也輕端起面前的茶盞,慢條斯理的品了一口。清閑無波的音聲與話語,不咸不淡,听不出什麼感情。
屋外,雲止回頭向著廳內的那兩個人望去。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向著宮宸戔望去。那個男人,步步算計,著實有些可惡,非常可惡。
「小雲子,你可一定記得,快些向小戔子那小子問問破解之法,別耽擱了。」大樹底下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童泊,不忘抬頭提醒雲止一句。而後,眼中亮閃起好奇興奮的光芒,緊接著再道,「那破解之法,為師與師兄兩個人當年都沒有想出來,你若是知道後,可記得馬上告訴為師,為師倒也想看看。」
雲止聞言,面色愈發沉諳下來。良久,望著那宮宸戔,握拳應了一聲「好」。
屋內的宮宸戔,似乎在這個時候突然敏銳的察覺到了屋外那一道冷銳視線。于是,慢悠悠抬起頭來。豐神俊美的臉上,薄唇含帶一抹若有還無的優雅淺笑。那神情,似乎隱隱在說︰本相拖著花千色,你快去快回!
花千色不動聲色的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一時間,紅色面紗下的薄唇亦是一勾,越發對屋外之人產生了興趣。
雲止看著,霎時惱怒不已。想來,今日花千色的突然到來,也定在宮宸戔的算計之中。衣袖下的手,不自覺越發收緊,強壓制著想上前狠狠狂揍宮宸戔一頓的沖動,一個轉身便快速離去。白色如雪的衣袍與烏黑如緞的長發,在轉身的那一刻、在突如其來的寒風下,倏然飛揚而起,肆意飄搖在半空之中。
只是,那樣如畫的美麗,卻殊不知究竟引了那一襲金絲繡邊白衣的目光,還是引了那一襲忽然漫不經心回過頭來的妖冶紅衣的目光。只听,那偏中性的好听嗓音伴隨著屋外那一襲飄逸的白色衣袍緩慢響起,「宮相,百花宮的聖水,歷來有解百毒的功效,即便宮相如今‘身體無礙’,留著以防萬一也好。」‘好心’的話語,卻似乎話中有話。那‘身體無礙’四個字,好像若有還無的微偏重了一分音。
話落,他放下手中的茶盞,淺笑從衣袖下取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輕放置在了兩人之間的矮幾之上。
「多謝花宮主的好意,但本相,不需要。」
宮宸戔直接而又干脆的拒絕,好似,壓根未听出對方語氣的那一絲不同,甚至,一雙幽深無垠的黑眸自始至終都未曾多看一眼面前世人求之而不得的珍貴寶貝。
「宮相,為何你對我總是這般疏離。」音聲中,隱約含著一絲黯然哀怨。至于面色,隱藏在面紗之下,令人無從窺探。
宮宸戔聞言,面色不變,眸光淡漠的眸子亦無半分起伏波動。這世間,能真正引起他情緒變化的人,寥寥無幾。
……
三天的時間,一晃即過。
五年一度的武林大會,終于在聖玄派派觀中,如火如荼的正式拉開序幕。
雲止不愛湊熱鬧,可卻抵不過童泊的死纏。最後,還是被童泊給拉了出來。熱鬧喧嘩、人山人海、場面壯觀中,雲止與童泊兩個人站在角落之處。
隱隱的,雲止似感覺到有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不由得抬頭望去。
只見,一圈各門各派分序包圍的偌大廣場之上,正在舉行比武的擂台正對面,一襲金絲繡邊白衣的男子正閑然品著茶,即便隔著遙遠的距離,依舊可清晰的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那一股尊華貴氣,逸致優雅。而側對面的高位上,一襲妖冶紅衣之人慵懶仰靠椅背而坐,雙手同樣輕端一盞茶慢品,氣質無與倫比。
‘人中龍鳳’、‘天下無雙’八個字用來形容這兩個人,一時間,似乎再適合不過。
「小雲子,為師看你與小戔子那小子的關系似乎不錯,那你偷偷的為為師說說好話,讓小戔子那小子多讓媚兒做些好吃的飯菜給為師吃。這一次的事,都是為師自己自作主張了,媚兒一直生為師的氣,都不理為師了。」童泊先前的主意倒是打的不錯,想直接來一個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再想方設法的逼著宮宸戔娶了痴戀他多年的薛媚兒。如此一來,薛媚兒自然對他這個師父心生感激,也就不會再與他這個師父計較之前生的那些個什麼氣了。而後,那飯菜之類的,也就自然而然手到擒來。可不想,事與願違,偷雞不成卻蝕了把米……
雲止的目光被童泊的聲音給拉了回來,不語。她與宮宸戔的關系不錯?她可是恨不得狂揍宮宸戔一頓。那日,為他去盜取什麼百花宮聖水,險些九死一生。那樣的算計,宮宸戔最好祈禱,不要有一天落在她手中。不然,她絕對要他好看。
「那日,百花宮宮主突然親自來了,想來,她一定給了小戔子那小子什麼百花宮聖水了。唉,以後小戔子可就慘了,有的受了。你說,他怎麼就那麼不喜歡美色呢?非要冒著生命的危險用百花宮聖水來壓制,若是一個不慎,可就……」童泊邊看前方的精彩打斗,邊自言自語般的嘮嘮叨叨。
雲止抿唇,誰知道宮宸戔身體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她才不關心這些。
片刻,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的雲止,望了一眼身旁正看得聚精會神、恨不得自己沖上台去的童泊後,便一個無聲無息的轉身,準備悄然離去。
可,也正是在這時,只見前方……
•
與此同時,另一邊。
三天的時間,林思畫幾乎找遍了整一座村莊,以及村莊周遭的所有小鎮,可就是沒有找到封亦修的身影。自那一日後,她便再沒有見到過他。
行人三三兩兩、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林思畫獨自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遠處,一家小賭坊的門口,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被幾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給推打踢揍了出來,「沒錢了還想來賭,你找死是不是?再給你三天的時間,若到時候還不出錢,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听那話語,應該是男人欠了賭坊的錢,沒錢還。
林思畫自街上走過,對于這樣的一幕,冷眼旁觀,不屑一顧。
然,她絲毫不知道,在她剛剛走遠之際,地上被揍得鼻青臉腫、面目全非的男人,突然猛的抬起頭,一眨不眨的望向了她。
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日林思畫找來強暴景夕之人。而他,好賭貪色,兩根價值不菲的金簪,早已經被他輸了個精光,還欠了一的賭債。
望著林思畫孤身一人的背影,地上的男人眼底漸漸閃爍起了光芒。
拐角處,忽然,一只手毫無征兆的從死胡同中伸了出來,直接一把就將林思畫給拉入了無人的死胡同。
林思畫心驚,本能的想要呼救時,已經被人用力的推倒在了地上。目光環視四周,兩邊是高牆,後面是死路,前面有男人擋著。後知後覺,林思畫認出了男人。
「再給我一根金簪,否者,就休怪我將當日之事捅出去。」男人彎腰,拿著刀貼近林思畫的臉威脅。
林思畫害怕的不敢呼叫,而她,哪還有什麼金簪。當日落下懸崖,身上除了發髻間的金簪,根本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片刻,努力維持鎮定,怒臉喝聲道,「你滾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你不客氣?我剛剛已經偷偷跟了你兩條街了,你根本就是一個人。我倒想看看,你要怎麼對我不客氣?」男人有恃無恐,望著林思畫那一張美艷的臉,忍不住貼近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