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兩用——獨寵枕邊妻 第十八章 迫宮下跪(一)(一更)

作者 ︰ 萬千風華

東方卜聞言,側頭,向著身側一步之遙處站定腳步、冷聲開口之人望去。

但見,皎皎月光下,身側之人周身散發著一股寒勢。飄搖的衣袂,更是明顯透著攝人的冷壓之氣。

一剎那,東方卜的目光,不覺輕微一晃。下一刻,所有的神色完美掩藏,不露分毫。且淡淡勾了勾薄唇,似笑非笑著道,「怎麼,左相這是要與我‘算賬’麼?」

「你說呢?」

雲止轉過身來,淡聲反問。冷然的眸色,不含情緒。

東方卜看著,再一笑。神色中,有些有恃無恐,「那麼,這一筆賬,左相準備怎麼算呢?」

雲止自然不可能殺了東方卜,至少,眼下還不會。畢竟,雲澤天與景夕兩個人,還一直牢牢握在他的手中。而這,也絕對是東方卜此刻會如此有恃無恐的最主要原因。

片刻,望著東方卜的眼楮,面色冷沉,一字一頓道,「東方卜,這樣的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話語,比之前一刻,語氣明顯柔軟了下去一分,似後退了一步。然,周身的那一股氣勢,卻有增無減。濃濃的警告味,懾壓人心。一雙洌冽、好無溫度可言的明眸,在天際灑落、傾斜下來的月光下,更似凝結了一層顯而易見的薄冰。

這時,一陣寒風,忽然迎面席卷而來,帶著那一股令人屏息的低壓四散波蕩開去。

東方卜听著,唇角的笑斂去,望著面前的雲止沒有再說話。

良久。

雲止重新轉回身去,面朝前方茫茫無際的幽深河域。

再一片刻,淡淡然似隨口一問,「東方卜,本相的父親與景夕兩個人,他們如今可好?」

三年的時間,這一個問題,已不知問了多少遍。東方卜在雲止轉過身去後、開口之際,也側了一個身,同樣重新面朝河域,負手而立道,「你別擔心,他們很好。」

「本相最近得到消息,說前些天有人帶著‘百年雪狐’,在四國交界處出現過。」

百年雪狐,世間罕見,異常珍貴,血有解百毒之功效。若是有幸得到了那雪狐,再配合千年雪蓮,那麼,便可以成功除去景夕臉上的那些傷痕。

而這,也是雲止當初會選擇前往‘東麗山’剿匪、出來的最主要原因。

她想要得到那只‘百年雪狐’,然後,將‘百年雪狐’交給他,讓他派人醫治好景夕臉上的疤痕——這些,東方卜一早就已經知道,只是,並未點破。此刻,才一听雲止的話,便已清楚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

果然,只听雲止沒有絲毫停頓的繼續道,「那雪狐,本相會想辦法得到。到時候,還要勞煩大學士。」

「一個小小的丫鬟,真的有必要為她這麼勞心勞力麼?」東方卜沒有說‘答應’,也沒有‘拒絕’,淡淡的一聲反問,似含著一絲嗤笑、一絲不屑。

「對本相而言,十個東方大學士,也比不上景夕一根頭發。」

她回答,話語直接、清晰、干脆、冷酷而又傷人。剎那間,東方卜負在身後的手,不覺一緊。

雲止沒有側頭,沒有看東方卜變化的臉色。到時候,只要東方卜用雪狐的血來醫治景夕,那麼,她便可以通過事先備下的‘銀蝶’來找到景夕與雲澤天的所在。

而,思及‘銀蝶’,雲止不由想到三年前那前左相薛府密室內的‘斑點小黃蝶’。

在那之後,她有仔細的翻看過各種醫書。可是,就是沒有找到任何有關‘斑點小黃蝶’的信息。花千色當時欲言又止的神色,一直讓她覺得其中有古怪。

「若是你覺得,雪狐用在一個丫鬟身上不浪費,那得到雪狐後,交給我便是。」

「好,那此事,就這麼說定了。」雲止點頭。平靜瞭望著前方的眸中,因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而閃過一絲亮光。只是,不容人察覺。

這時,整一艘龍舟,已然在談話的不知不覺間,晃動得更加厲害。

雲止一邊努力穩定住自己的身體,一邊止不住蹙了蹙眉。同時,身內那一股早已存在、說不出的難受,在這一過程中,越來越重。放眼望去,只見一望無際的河域上,風浪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也不知,等一下會不會有更大的風浪?為確保萬一,乘自己與宮宸戔前來的那一只船只馬上離去……

一道平穩、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雲止暗暗思忖離去之時,忽的自身後的船艙傳來。

回頭,但見一襲金線繡邊的白衣,慢步自燈火通明的船艙內走出。峻拔的身軀,隨之沐浴在月光下。

宮宸戔淡淡的瞥了一眼並肩站在船頭的那兩個人後,冷靜的審視起面前風浪不斷的情況。濃眉,輕微一皺。之前,倒是未曾料到這深夜的河域內,會突起這麼大的風浪。為確保萬一,乘自己來時的那一只船只馬上離去……無形中,仿佛心有靈犀,兩個人想到了一處。

明亮、寬敞的船艙內,懼水的琳瑯,在船只的不斷搖晃下,面色慘白如紙。

東申澤漸漸的,也不覺沉下了臉。凝重起來的神色,不如最開始的一點也不在意。另外,對房間內一行驚慌失措、花容失色的美人們,略敢厭倦。

夜風拂面、瑟瑟呼嘯的船頭。

宮宸戔審時度勢,命侍衛立即將皇帝東申澤帶到他前來的那一艘船只上。

那船只,雖相比較龍舟而言,體積較小。可里面的設備,卻一點不比龐大的龍舟差。而更重要的是,駛離的速度比之龍舟,要快上數倍不止。

侍衛們得令,片刻不敢耽擱,馬上去將房間內的東申澤給請了出來。

東申澤身著單薄,不過一件明黃色的絲袍。在船艙內時還好,可一出來,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開口,命侍衛回去取一件披風來。

侍衛領命,一個轉身,便急忙回頭去取。

一行美人們,個個面色慌亂,緊跟東申澤、深怕東申澤會丟下她們不顧。

龍舟內的金銀珠寶、瓷器財物不少,自然也不能漏下。在東申澤與一行美人上船後,侍衛們來來回回搬運。混亂中,誰也沒有去留意那一個單獨呆在船艙內、如空氣一般無聲無息的虛弱琳瑯。

片刻後,待一切都弄妥當,在宮宸戔的一聲命令下,奢華的船只以最快的速度駛離,往回趕去。

「左相,東方大學士,走吧。」看著那船只飛快的駛遠,宮宸戔對著船頭並肩而立的兩個人開口,示意都飛身追上。當然,如果可以,宮宸戔更想殺了東方卜。

東方卜聞聲,回頭望了一眼說話的宮宸戔,豈會看不出宮宸戔的那一絲殺意?

旋即,再收回視線,側眸望向身側的雲止道,「左相,請吧。」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繼而,也不等雲止說話,便直接一個躍身而起,先行一步緊追那快速駛離的船只而去。宮宸戔想要殺他,在武功方面,他並不是宮宸戔的對手,所以,自然不會愚蠢的留自己與宮宸戔在最後。

龍舟上原本的婢女侍衛們,較多。但,剛剛歷經了一場激烈、血腥的刺殺,死傷無數。

如今,一艘與龍舟相比,明顯小了一半不止的船只,也可以將剩下的人一個不漏全部裝下。在東方卜躍身離去後,龍舟上,便只剩下了雲止與宮宸戔兩個人。

雲止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宮宸戔後,也足尖一點緊接著飛身離去。

當落在船只船頭的東方卜,回身看的那一刻,一眼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美靨如卷的畫面。

但見,浩瀚無邊、深邃無垠的夜幕下,茫茫無際的河域上,兩道白色的身影一前一後飛掠而來、簡直如仙人下凡。衣袍與黑發,隨風飛揚在半空之中。

雲止上了船只後,擔心起懼水、羸弱的琳瑯,便準備前去看上一看。

剛才,侍衛們送東申澤上停靠在龍舟側面的那一只船只。東申澤事情較多,‘逃命’之際還對著侍衛吩咐這吩咐那,再加上侍衛搬運龍舟內的東西上船只,場面難免就顯得有些混亂。以至于,她便忘記了去留意琳瑯。而,本就不是放在心上之人,哪里會時時刻刻去留意關心?

侍衛在雲止吩咐,要其帶路、帶她前去琳瑯所在房間之際,猛然想到什麼,于是,立即屈膝而跪稟告道……而雲止,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琳瑯竟沒有上船。換而言之,琳瑯此刻,依舊呆在那一艘龍舟之中、呆在那海浪席卷而來的中心點。

下一刻,雲止猛然抬頭,遙望向那一艘遙遠的龍舟。

宮宸戔隨即翩然落在船頭。金絲繡邊、飛揚而起的白色衣袍,輕悠悠垂落下去、覆在腳邊。

雲止凝眉,太遠的距離、視線越來越朦朧中,隱約只看見那一艘龍舟如風中的柳絮在不停的晃動。一時間,到底是回去救,還是眼睜睜的看著琳瑯死?

船只,繼續駛離著。站在船頭,衣袍在沁心的夜風中肆意飛揚。

雲止眉宇一皺再皺,對琳瑯,自然是說不上什麼感情的。而相識到今,也不過才短短幾天的時間。

河域寬廣,一望無際,並不亞于‘海’。一旦起風浪,後果可大可小。而,不管是大是小,都絕不容小覷。一不小心,便很有可能是隕命的危險。

東方卜站了一會兒後,側頭望了一眼雲止,便轉身進入了船艙。

宮宸戔負手而立,站在船頭、也就是剛剛落下來的那個位置未動。與雲止,只隔了兩三步的距離。

雲止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緊。目光,瞭望著那一艘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的龍舟。心中微微懊惱,自己剛才在龍舟上時,怎麼就沒有去留意留意琳瑯呢?而琳瑯,所有人都上船了,他怎麼就不上?眼下……

優美的琴音,在這個時候,如泣如訴如一道輕飄飄的白綾,突然隨風拂面而來。

雲止听著听著,不知不覺間,與腦海中、一年多前、受傷昏迷時、那一夜所听到的琴音混雜在了一起。

當初,會看中琳瑯,只是因為他所撫的琴。而之所以會喜歡他所撫的琴,只是因為一年多前昏迷期間所听到的那夢靨般的琴音……

那琴音,雲止從沒有與任何人提起,但卻始終纏繞在她的腦海。

遠方、煙波浩渺迷霧中,漸漸已看不見影子的龍舟,一切,仿佛被河域、被風浪給吞噬。那一道越來越輕、越來越飄渺的琴音……

忽的,雲止咬了咬牙,足尖一點,便直接一個躍身而起、直飛掠向琴音傳出的地方。

宮宸戔不料,當听到聲音側頭之時,只見那一襲白衣已瞬間掠遠。難道,她真不要命了麼?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琳瑯,她竟然……

一剎那,宮宸戔的心下,不知是怒,是憂。隨即,未曾多想的,宮宸戔也一個躍身,緊追前方那襲白衣而去。

河域上的風浪,越來越大、越來越猛。狂風席卷大作中,幾乎要將人直接硬生生的給吹走。

雲止不斷的加快速度,只怕自己晚了那麼一步,絲毫未察覺到身後跟隨著自己而來的那一襲白衣,也絲毫未察覺到身後之人的蹙眉。

龍舟,在河面上、在大風大浪中起伏飄搖。

一襲素色白衣、過份羸弱消瘦的男子,獨坐船艙內的地面上,低頭撫琴。

遠遠望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就連那‘生死’的危險,也與他沒有任何關系。悲傷的琴曲,不知是為誰而撫?

雲止一個空翻身落下,皺眉走進船艙。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讓低垂著頭撫琴的琳瑯,疑似錯覺般的怔怔抬起頭來。

那一眼,琳瑯撫琴的雙手,指尖抑制不住一顫。同時,心下狠狠一震,整個人不自覺微微一僵。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會回來,在這樣的時刻回來……

「起來,馬上跟本相走。」雲止可沒那個心情去‘對視’,面無表情開口。

琳瑯沒有動,似乎,未听到雲止的話語。從小到大,除了多年前已逝的父親外,便再沒有人對他如此之好。他給他披風、他護他、照顧他、如今還為了他冒著生命的危險回來……心,一時間,一點點不受控制的顫動開來。

十指連心,連帶動著顫動指尖下的琴弦,發出一聲聲輕微的爭鳴聲。

那聲,儼然就是琳瑯此刻的心。

雲止見琳瑯呆坐不動,眉宇再一皺後,聲音明顯加重,「起來,別讓本相說第二遍。」

琳瑯听著,這才慢慢的反應過來。于是,手忙腳亂的急忙站起身。過度瘦弱的身軀,在龍舟的大幅度不停晃動下,不穩的來回搖擺與踉蹌。

雲止看著,上前一步,一把便快速的扶住了琳瑯的手。

琳瑯一時未曾多想的,反手便緊握住了雲止的手。那穩而有力的手,讓他……讓他……

雲止不知琳瑯心底的不斷起伏與變化,也沒時間去詢問琳瑯為何不跟著所有人一起上船。目光,在飛快的環視了一圈後,知道眼下的耽誤之急是盡快離去……

這時,一道大風兼大浪,猛打過來。天空,突然毫無征兆下起了大雨。

宮宸戔頓時亦加快速度。然,就在他臨近龍舟之際,龍舟卻在風浪的作用力下,倏然飛駛了開去。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天地間,昏暗一片。一龍舟、一人,一飛駛一緊追間,當宮宸戔一個躍身進入龍舟之時,龍舟內空蕩蕩一片,什麼也沒有。那一個人,她去哪里了?

「雲止……雲止……」

忽然,忍不住焦急、擔憂得大喊出聲。

可,所有的聲音,卻悉數掩埋在轟隆隆連綿不絕的雷聲之下。

雨過天晴,正午太陽當空。四國交界處、東清國的邊境內,‘東洲河’河域的河岸邊。

「來人……快來人吶,這里有兩個人,快來人吶……」

簡陋、明亮的房間內。

雲止悠悠轉醒過來,一時,有些分不清身在何處。

她記得,她听到琴音,回頭去救龍舟上的琳瑯。後來,下雨了,風浪一個勁席卷而來。

再之後,她帶著琳瑯飛身出了龍舟。原本,是想要返回那一只遠去的船只的。只是,出了龍舟後,四周皆是漫漫無際的河域,徒然辯不清東南西北。

于是,再三的冷靜思量之下,只能孤注一擲的選了一個方向,迅疾離去。

最後,帶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琳瑯,在雨幕下、河域水面上運輕功飛掠了近整整一個晚上後,旭日東升,遠遠的看到河岸,看到漁民。後面,好像猛然松了一口氣,眼前一黑就什麼印象都沒有了。

「左相,你醒了?」

就在雲止努力回想之際,緊閉的簡陋房門,忽然被人輕手輕腳的推開。

雲止頓時收回思緒,轉頭,向著推開門進來之人望去。只見,換了一身粗布麻衣的琳瑯,懷抱著一件同樣的粗布麻衣走進來。絕美的面容,面色依舊蒼白如紙,虛弱得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左相,你醒了?左相,這是奴家剛剛從漁民那里拿過來的,你身上的衣服濕著,先換上吧。」

琳瑯見雲止醒了,眼中,不覺閃過一絲喜色。旋即,加快速度的走近,就想要伸手扶起木板床上的雲止。而雲止,也是在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渾身濕透,身上還穿著自己先前的那一件白衣。

頓時,心下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道,「將衣服給本相,出去。」

琳瑯一怔,沒想到面前之人醒來後,會如此冷淡。彎腰,將衣服輕輕放在床榻上,安靜的退了出去。

雲止慶幸自己醒來得及時,不然……在房門合上後,勉強提起一絲力氣,快速的換上了琳瑯拿進來的那一套粗布麻衣。

片刻後,換了一身干衣服的雲止,打開房門走出去。

東鏡城,一座四國交界處的城池之一,位屬‘東清國’。城郊的村落,有不少百姓,依靠打漁為生。

夕陽西下,雲止獨自一個人坐在河水平靜的河岸邊大石上,遙望向遠處天際絢麗多彩的晚霞。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運功太過之緣故,今天醒來,竟一點內力也提不起來。

「左相,晚飯已經好了,可以回去吃了。」身後,突然,琳瑯小邁步輕聲走上前來。

雲止听著聲音,回頭望去。但見,走近跟前的男子,美得不可思議,恍若是從畫像中走出來的。不過,卻也柔弱得不可思議,比之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蒼白的面色,消瘦的身軀,幾天的船只生活對他而言,儼然就是一種痛不欲生的折磨。再加上昨夜……淡淡道,「本相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本相還想再坐一會兒。」

琳瑯聞言,想要留下陪著。可最後,又怕不小心會惹惱了想要一個人安靜安靜之人。于是,終是轉身離去。

雲止坐在大石上,在琳瑯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之際,斂目陷入沉思。同樣染著一絲蒼白的唇角,輕微半抿︰‘南靈國’之行,看眼下的樣子,是勢在必行。雪狐,她也非要拿到手不可。只有拿到了雪狐,才能以‘為景夕醫治臉上的傷’為借口讓東方卜派人將雪狐送到景夕身邊去。屆時,她才可以通過‘銀蝶’找到景夕與雲澤天兩個人的下落。這兩件事……

如今,她的內力,一點也提不上來,已經發信號通知了隱衛。

相信,影衛很快就會到來。雪狐,既然在交界處出現過,到時候她可以先想辦法取了雪狐帶在身邊,與宮宸戔一道前往‘南靈國’。等回來,再拿去給東方卜。屆時……只要找到了雲澤天與景夕,就再不必處處忍著、讓著東方卜。

腳步聲,在這時,再次響起,漸行漸近。

雲止側頭望去,只見,去而復返的琳瑯,手提一只簡單的錦盒,小步向著這邊而來。

「左相,你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琳瑯站定腳步後,小聲開口。那一股經歲月融入骨子里的卑微與小心謹慎怕出錯挨罵,根深蒂固。

雲止看著那錦盒,倒真覺有些餓了,問道,「琳瑯,你吃了麼?」

「奴家沒有吃,奴家等左相吃了之後再吃。」琳瑯低垂著頭,話落,將錦盒內的飯菜一一擺在大石上。

雲止听琳瑯的話,還想讓琳瑯也坐下來,同自己一起吃。可是,看著琳瑯那一副謹慎卑躬之色,想來,她叫他吃,他也是吃不下去的。

「坐吧,陪本相說一說話。」雲止接過碗筷,開口道。

琳瑯楞了一下,不知面前之人要說什麼。于是,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站好,等著面前之人問話。

「琳瑯,听說,你是‘北堂國’人。那你在‘北堂國’,可還有什麼親人?若是你想要回去,本相可以給你一點銀子,也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琳瑯聞言,神色中閃過一絲黯然,輕輕的搖了搖頭,「回左相,奴家已沒什麼親人。」

「以後,不要再用‘奴家’稱呼自己,」她听著,有些說不出的怪與別扭,還有些不舒服,「用‘我’,或是不用都可以,你自己選。」

琳瑯一愣,月兌口道,「左相,奴……奴……」家……

「本相的話,本相不希望再重復一邊。」雲止不緊不慢打斷,音聲,明顯偏重一分。

琳瑯頓時閉了嘴,沒有再說話。夕陽,絢麗的晚霞暈染天邊的天際,交織如錦。在一望無盡的河水映襯下,尤顯波瀾壯闊與美麗。

雲止也不再開口說話,一口一口,慢慢的吃起來。

安靜中,良久良久,琳瑯微大膽的半抬起頭來,無聲無息望向那一個一舉一動間,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貴氣與優雅之人。記憶中,除了已逝的父親,就再沒有人在意過他。昨夜,看著那些人紛紛上了船只,他就像是被人遺忘在角落里的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更或者說,是遺棄。他不敢,不敢走上前去,不敢要一起離開。最後,直到看到面前之人也頭都不回的離去,他終于明白,他確實是多余的。只是,空白的世界中,那一眼的驀然抬頭,她竟然生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望著望著,漸漸的,琳瑯交握輕攪著的雙手,不自覺一點點收緊起來。

其實,要說長相,面前之人與那右相,才是真正的萬中無一,誰也比不上。他如此對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些喜歡他的呢?

琳瑯忽然忍不住如此想,如此希冀,如此……渴望!

雲止慢條斯理的吃著晚飯,心靜如水。絲毫不知,身側之人的心,正因著她而幾番轉動。

夕陽的余暉,和煦的灑落過來。風,吹拂著一望無際的河面,閃動開粼粼波光,跳躍著密密麻麻如支離星點的璀璨亮點。將人的身影,與身後,長長的、長長的拖延開去。

如果可以,琳瑯希望,這一刻,能夠久一些、再久一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稍稍停止。靠打漁為生的村子,在夜幕降臨之際,家家戶戶亮起了一盞盞小小的燭燈。無聲中,透著一股令人向往的樸素安寧之氣息。

雲止一襲粗布麻衣,依舊坐在河岸邊。

琳瑯將碗筷一一收拾了之後,返回之前好心收留了他與雲止的那一戶人家。

時間,在安靜中,緩慢流逝。也不知,具體過去了多久,忽然,只听一道腳步聲,隱隱約約傳來,不像是琳瑯的,也不像是村民的。

單從腳步聲中,雲止便可以準確無誤的判斷出對方武功、內力不低。

下一刻,雲止不緊不慢的側頭望去。但見,一個年約四十來歲、身穿土黃色袈裟的光頭和尚,在夜幕下快步趕路,向著這邊走來。背上,似乎背著一只采藥的籮筐。

趕路之人,顯然,也留意到了河岸邊坐著的雲止。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望著雲止。

暗淡下來的光線下,誰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具體神情。片刻,空氣中,也不知是不是雲止的錯覺,雲止竟似乎隱約听到了一道狐狸的叫聲。那叫聲,自趕路之人的籮筐內傳出。因著他的不斷行走,身形方位的變化,這一刻雲止能夠看到光頭和尚背著的那一個籮筐,籮筐上面有一個簡單的竹制蓋子蓋著。

「小雪,別叫。」

趕路之人,在這時側回頭望向自己背著的籮筐,小聲說了一句。

那聲音,盡管很輕,但還是清晰的傳入了雲止的耳內。雲止頓時挑了挑眉,小雪?狐狸的叫聲?據傳回來的消息,前一段時間帶著雪狐出現之人,乃是一個光頭和尚……

頃刻間,雲止想,她或許已經知道那籮筐內裝的,是什麼了。只是,這一切,會不會也太巧了一點?

就在她想要雪狐之時,百年罕見的雪狐,竟奇跡般的出現了。而,就在她想著怎麼拿到雪狐之時,雪狐竟自己送上門來?前方的那一個光頭和尚……雲止一邊望著,一邊眸光銳利的打量著。可神色中,卻又始終不露分毫。好像,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名好奇陌生人經過而已。

光頭和尚在安撫了籮筐中的雪狐一句後,繼續往前趕路,不再看雲止一眼。

雲止也隨之收回視線,重新望向了前方夜幕降臨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河域。背影的輪廓,一動不動。

一切,一時間,仿佛如此漠然的擦身而過。然,就在這時,打斗聲、刀光劍影聲,徒的自前方傳來。暗淡的月光下,一眼側頭望去,只見,遠方的前處,如同沙灘般的河岸邊,突然憑空冒出來一行蒙面的黑衣人。黑衣人攔截住了光頭和尚的去路。刀光劍影交織成一片中,身影最為明顯的,應屬那背著籮筐、身著土黃色袈裟的光頭和尚。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貧僧,只是想帶著雪狐前去救人而已,你們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我們奉了主人的命令前來,若是大師敬酒不吃吃罰酒,硬是不願交出雪狐,那麼,我們也只好殺了雪狐,拿雪狐的尸體回去復命。誰讓大師要救的那一個人,我家主人非殺不可。」

……

「想要雪狐,恕貧僧恕難從命。」

「好,既然如此,那大師,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兄弟們,一起上……」

對話,斷斷續續傳入雲止的耳內。表面看來,是那光頭男人要帶著雪狐去救一個人,而黑衣人的主人與光頭男人要救之人有仇,寧願殺了雪狐也不讓光頭男人前去相救。

銀白色的鋒利利劍,手起刀落,在夜幕下的半空中閃過一道又一道森冷光芒。

雲止坐著,好整以暇看著,仿佛只一個看客。明明前方的事,再明了不過,可她就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寒風呼嘯,暗夜越發籠罩下來的天地間,寒冷、昏暗一片。漸漸的,只見那光頭和尚體力不支,苦苦應對,隱呈落敗之勢。

忽的,只見那光頭和尚,左手臂上挨了黑衣人毫不留情的一劍。

下一瞬,一直如看客一般、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的雲止,不知怎麼的,眸光倏然一閃。同時,薄唇若有還無的弧度,稍縱即逝。隨即,一個迅疾運力,便快速的飛身上前,前去相助那光頭和尚。

黑衣人對于雲止的到來,顯得有些始料不及。緊接著,越發齊心一致的對付起光頭和尚與雲止來。

雲止見光頭和尚受傷,自然處處護著。倏的,反手一劍為光頭和尚擋開背後一擊的下一刻,另一只手一把扶住了光頭和尚受傷的手臂,關心道,「大師,這里就交給在下,你……」

一個‘你’字,音聲還未完全落下,但見,原本體力不支的光頭和尚,忽的眼疾手快一把點了雲止的穴道。

所有的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讓人完全猝不及防,亦快得讓人反應不及。一剎那,雲止的神色中,閃過一絲明顯的驚愕,似難以置信,「大師,你……你……」

「沒想到,堂堂的‘東清國’左相,也不過如此。愚蠢得,簡直不堪一擊。」

光頭和尚望著被自己成功制住的雲止,忍不住勾唇嗤笑了一聲。而,伴隨著這一切,一行黑衣人已經訓練有素的退到了一旁立著,像是等待著听候示下。

雲止听著,面色,頓露惱意。皺著眉月兌口道,「你們,你們是一道的?」

光頭和尚不答,似乎,這個問題太過愚蠢,根本不需要回答。隨即,對著一行黑衣人下命令,心情顯然非常不錯的樣子,「來人,請左相前往‘北峰寨’,做客。」

北峰寨,名動江湖,乃是一座位于四國交界處、‘北堂國’邊境城池荒山外的寨子。

此寨子,存在已有百年之久。地勢,非常險要,易守難攻。寨子的寨主,乃是一個名叫‘邱霸天’的男人。武功,在武林上可算是首屈一指。只是,近年來,一直深居簡出,幾乎已經很少有下‘北峰寨’,也幾乎很少有人再見到過他。另,北峰寨,又名‘北峰嶺’,‘北峰派’,乃是武林之中一個不小的門派,不容小覷。據說,派內教眾,多達數百人,個個武功不低、身手不凡。

黑衣人領命,立即押解著穴道被點的雲止,便要往‘北峰寨’而去。

「放……放開,你們……你們放開左相。」就在這時,一道羸弱卻有力的聲音,突的響徹而起。

雲止剎時回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沒想到,剛才稍沒留意,琳瑯竟走了上來。並不想他受什麼傷或是受自己連累從容不迫對著光頭和尚道,「他什麼也不知道,不過是本相前些天買的一個伶人而已。你們要是與本相有什麼仇,可以找本相一個人。」

光頭和尚听著,一笑道,「好吧,今夜,我就賣左相你一個面子。」

話落,一揚手,示意黑衣人帶著雲止跟自己走。旋即,對于不顧性命跑上前來的琳瑯,直接一個回身、毫不留情的一掌就將琳瑯整個人給打飛了出去。

雲止看著,神色中,閃過一絲擔心。同時,眸底,閃過一絲冷意殺氣。

琳瑯被狠狠的打飛了出去後,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箏重重的跌倒在地面上。隨即,一口鮮血,便抑制不住的猛然吐了出來。下一刻,快速抬頭,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個人被一行人給帶走。

這一刻,琳瑯從未有過的惱恨自己沒用。

北峰寨,燈火通明的寬敞大廳內。

普一踏入大廳的光頭和尚,一把就將後背一直背著的那一個籮筐給取下,放在了桌面上。而即,直接在寨子的大廳正位大搖大擺落座了下來,示意下人看茶。

雲止被點了穴站在大廳中央,動彈不得。目光,不動聲色的環視起四周。

光頭和尚在雲止環視四周的同時,身軀往椅背上一靠,放肆的打量起雲止來。最後,不屑的嗤笑道,「也不過如此,早知道,哪用得著那麼費事,雜家一個人足就夠了。」

雲止不語,根據她所了解的情況,前方的光頭和尚應該並不是北峰寨的寨主——邱霸天。

光頭和尚見下方之人對自己這樣的嗤笑竟沉默不語,本該笑一聲‘孬種’,可,不知怎麼的,卻笑不出來,對著端茶上來的下人道,「去,去請大哥過來。」

端茶的下人聞言,立即躬身回道,「二寨主,大寨主先前已經吩咐了。若是二寨主帶了‘東清國’的左相回來,直接將‘東清國’的左相關入水牢便可。」

「大哥現在在哪?」

光頭和尚疑惑的問道。人是他讓抓的,可結果人抓來了,他卻不現身。

下人猶豫了一下,緩慢回道,「大寨主現在,在‘千色樓’中。大寨主吩咐過,任何人也不許去打擾。」

光頭和尚听到‘千色樓’三個字,不覺悻悻的模了模自己的鼻子。那是禁地,就連他,北峰寨的二寨主,也不能踏入一步。若說,那里面有什麼珍貴的寶貝,便只有……一個人的畫像,一個女人的畫像。以及,滿院子各式各樣的花。

雲止被壓入了‘北峰寨’的水牢之中。

這一消息,很快便傳揚了開去。那吩咐抓了雲止的——邱霸天,似乎想利用雲止來引什麼人到來。

水牢之中,雲止環顧四周,卻是一滴水也沒有看到。不知道是名字取錯了,還是另有玄機?被困,卻半分沒有階下囚的自覺性,泰然自若的很。

兩日後!

正午!

兩名下人突然到來,前來取雲止發髻間的那一根白玉簪。

雲止‘識時務魏俊杰’,笑著將玉簪送上。而,在兩名下人離開之際,卻慢慢皺起了眉。旋即,一手握住那鎖牢門的鐵鎖,一手指尖銀針一閃,那鎖便輕輕松松的打了開來。

「看來,本宮是白擔心了。堂堂的‘東清國’左相,豈是這般容易被人抓的?」

就在鎖打開的那一聲‘ 嚓’聲響起之際,一道再熟悉不過的慵懶聲音,忽然在死寂一般的水牢內憑空響起。不用抬頭看,也知來人是誰。

雲止打開牢門走出去,笑望來人,「花宮主,你怎麼會來此?」

分開,也就不過才月余的時間而已。但見,牢房內的光線下,那一襲妖冶的紅衣,一如初見。

花千色挑了挑眉,確定面前的雲止是真的安然無恙後,徹底放下心來,笑著道,「走吧,我們先離開此處再說。」

「不行,我要拿到那雪狐。」那夜,在光頭和尚受傷之際,一處細微、不經意露出的破綻,讓雲止非常肯定那一行黑衣人就是‘北峰寨’之人。而,當時的交手,看似你死我活的對決,可卻又處處像是排練過的。于是,一相綜合思量,很顯然,一切不過在引她上鉤。

既然,他們費盡心機的準備了這一切,那她豈有不買賬的道理?

既然黑衣人是‘北峰寨’的人,那麼,那光頭和尚也定與‘北峰寨’月兌不了干系。依照她當時的身體狀況,強奪雪狐,自然沒什麼勝算。而,若是光頭和尚一旦回了‘北峰寨’,按著‘北峰寨’的險要地勢,她需要拿到就越發困難了。至少,也需要一點時間。可是,‘南靈國’皇帝的生辰時間,卻一天也等不了。

一相比較,深入虎穴,不是為一個好辦法。到時候,等拿到了那雪狐,宮宸戔估計也該到了,正可一起前往‘南靈國’。

一切,雲止算計的分毫不差。

原本,就準備著今夜動手,一拿到雪狐後就直接離去。

可是,剛才,有下人前來索要她的玉簪,讓她覺得事情不對,所以才會選擇提早出來。

「那雪狐,已經在本宮手中,跟本宮走。」花千色再度笑著挑了挑眉,似乎,一早就已經料到。隨後,一邊走一邊神色轉為嚴肅認真的道,「這里,你別看沒什麼特別,可暗處的機關,恐是宮宸戔都不敢踏入一步。」說著,微微一頓,隨即再緊接著重復囑咐道,「雲兒,跟著本宮的腳步,莫要踏錯一步。」

「花宮主對這里,似乎很熟悉。」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雲止緊跟著花千色的腳步,試探性開口。

花千色的步伐因著雲止的這一句話而輕微一停,片刻,道,「多年前,倒是來過。當時,邱霸天親自教本宮怎麼出這水牢來著。」

雲止走在身後,看不看花千色說話時的神色。不過,從音聲中,似乎能听出一絲異樣的感慨,「花宮主與你邱寨主很熟?」

花千色回頭望去,挑眉一笑,「雲兒很想知道?」

一句反問之下,雲止看出了花千色那一絲不想說之意。于是,抿唇一笑,沒有再問下去。

花千色繼續在前面帶路。當年,倒是隨著他姐姐來過一次的。邱霸天很是喜歡他姐姐,而他對邱霸天,倒也是喜歡的。只是最後,那一個該喚‘姐姐’的人,卻永遠沉睡在了冰棺之中,此生亦無法再醒。

花千色,花千葉。

花有千色,而葉,永遠只為花而存在。

從那之後,他便代替了她的身份活著。邱霸天,他一直不知道這一件事,不知道姐姐多年前便已經沉睡不醒了。只當,是‘他’不喜歡他了。而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姐姐從不曾喜歡過他。姐姐真正喜歡的人,一直都是……

今日之事,花千色,或許該說花千葉才對,他也不知邱霸天怎麼會突然抓了雲止。一听說她被關入了水牢,便擔憂的立即趕了來。

「走吧,我們先離開再說。」

飄遠的思緒,瞬間有回到當下。他回頭,對著雲止淺淺一笑。笑容,在光線下……妖孽!

與此同時,‘北峰寨’廣場之上。

一襲金絲繡邊的白衣,孤身一人前來。陽光下,周身硬是散發著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氣,「邱霸天,人呢?」

廣場階梯之上,款款落座的男子,俯視下方到來之人。刀削般俊朗的面容,同樣的冷氣縈繞,「宮宸戔,想要她安然無恙的踏出水牢,那麼,便跪下來求我。」

一字一句,他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話落,有下人捧著一托盤下階梯,走向宮宸戔。那托盤上,置了一件銀絲繡邊的白袍。那白袍,正是當日雲止在漁村換下的那一件。

「沒想到,堂堂的‘東清國’左相,竟是一個女人。不過,她的滋味,確實很讓人*。宮宸戔,我廢了她的武功。你說,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呆在水牢、還有我‘北峰寨’百名門徒陪著……」

------題外話------

沒達到更新的字數,灰溜溜溜走。晚上十一點二更。邱霸天會知道雲止是女子,會有如此一連番的舉動,都另有原因(這一章來不及了,下一章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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