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上,我與向道眸鋒輝映,火星四射,氣氛緊張,大戰一觸即發。
他施加給我的壓力至為龐大,與「辮聖」相比也毫不遜色,令我簡直無法呼吸。
全靠與自然融為一體,精神珠圓玉潤,氣脈通透悠長,周身毅如峰岩,柔如碧水,宛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不露半點破綻,才堪堪與之抗衡。
而此時向道的感覺卻是一種震撼,這娃子真的是個丹修嗎?如此的神奇,如此的不可思議,以自己直指大道期的修為,居然氣機無法鎖定于他,也許單論功力他尚難登大雅,可就境界而言,他竟與自己分庭抗禮,不遑多讓。對這樣一朵修真的絕世奇葩痛下殺手,向道不由心生惻隱。
宗門的諭令他可以不听,殺密域弟子的仇他可以不報,可弟弟向強的生死,他絕對要護佑,留下北星,就等于自己把弟弟送上奈何橋。向道清楚,擺在自己面前的路只有一條,滅殺。
一把精光閃閃通體血紅的靈劍緩緩橫在他的胸前。
一股磅礡的氣勁和炙熱彌散開來,周圍的溫潤的濕氣、靈動的風、蒼翠的植被,仿佛剎那間變的焦躁不安,被它霸道而狂暴的特質壓的無法抬頭。
熱浪滾滾,烘烤的我心底一陣的發虛,面對這樣一把詭異的靈劍,面對這種層次的攻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命承接,有命逃離啊!
「北星,你听好,此劍名曰‘赤炎’,乃上古遺存的修真十二神兵之一,我得之百年,從未現世。今天,我就用它送你一程,既表示對你的尊重,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場的情分和緣法。來吧!接我一招‘赤炎中流’。」
只見向道平步虛空,千百道劍影夾帶著赤紅的氣勁,匯成一個柱形的炎流,似乎冒著可以焚燒一切的熊熊焰火,朝我席卷而來。
「呔!」一聲密語出口,我的精神力量化作山岩,劈頭壓下。
同時,我盡己所能的調動體內流轉不息的靈力,劍影如絲,旋風驟起,怒嘯沖天。
一上一下,兩股強大的氣勁轟然相撞,瞬間爆炸,發出了無數耀眼的華彩,宛如流星一般的瑰麗而神秘。四射的劍氣、劍芒,削平了周圍丈高以上的所有綠植,並把它們揉捻成了碎屑,隨風飄揚。
噗的一口鮮血噴出,我被震飛,重重的摔在了石坪之上,我知道,尚未長好的胸骨再次折斷,心經再傷,雙肘以下衣物盡焚,肌膚布滿了那可怕炎流灼傷的水泡,稍微一動,疼痛鑽心哪!
可我更知道,奪命之人猶在,想活就要站起來,像一個勇士那樣去戰斗,去抗爭,去浴血拼殺,去刺刀見紅,哪怕結局依舊是死,也絕不能喪失自己的尊嚴和貴格。
想到這,我強忍傷痛,彈身而起,與不遠處的向道隔空對視。
面色有些蒼白的向道,呆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個丹修,他居然能接得下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招「赤炎中流」,簡直不可思議,就是最強的嬰修也只有逃跑的份,他卻硬抗。而更為關鍵的是他的真言密語竟與洪流聲、風聲等自然之音同頻共率,引領著一股神秘的天地之威攻向自己,抵消了一部分赤炎的威力。再者他的精神異力,硬如山岩,讓自己吃足了苦頭,這也直接導致了自己頭疼欲裂,招式失去控制,踉蹌後撤,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
向道調整著呼吸,嘆然的說道︰「北星,你真是個謎一樣的人物,放眼龍翼,到底何宗何派能教出你這樣一個至為強大的‘修心’弟子,外表冷漠,內心狂傲,性如烈火,愛憎分明,無比的堅韌,無比的剛毅,難能可貴的是你蔑視強權,無視宗法,正義、天道自存心中,並篤定踐行。我對你和你的夢想,服氣!不過可惜,我向道也是個絕傲之人,對敵從不心慈手軟,不死不休。想要活命,就拿出你全部的本事來吧!」
此時的北星還沒有意識到,他真正面臨著自己人生的一場生死大考。
踏入天域大漠以後,不歸流中孕成金丹,鬼沙眼內收服「小沙」,又蒙師殊族索甲先知的指點,得窺《芥虛典》的門徑,功法初成。潮汐一役,他鋒芒畢露,臨陣悟道,施展真言密語,技驚四座,雖最終負傷逃遁,卻暗合苦修以戰養戰,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要旨,得到的鍛煉和汲取的經驗,絕非閉關精修可以了然的。但幸運不會總是垂青一個人,山路走多終遇虎,北星與向道的離奇遇合,恰恰證明了這一點。向道是一個除了修真和弟弟,蔑視一切的人,能與北星以酒論交,已經是一種意外,局面本來大好,而北星誓殺向強的話,點中了向道的死穴,局面頓時失控。若說生死互搏,兩人根本不是一個段位的,北星再強,也不過是一個修真四年的毛頭小子,與大佬級的向道沒有可比性,想逃出升天,談何容易啊!
我立于虛空,再次靜靜感知著從自己怪異金丹中噴涌入經脈的浩蕩靈力,「不耗干不補充」,我恐怕是這天地間最窘的修真人。
與向道的第一招,就使我傷上加傷,但在我精神力量的偵知下,也並非無所收獲,我心中對道法攻擊一直模糊的概念更加清晰了。
道法攻擊,說白了就是靈力厚度、性質的比拼。同時代的人,假如修為相當,首先要看誰修的靈力屬性更高,比如向道,他修煉的赤炎決,屬性為火,乃極陽之法,屬密功範疇,精純而單一,自然要比普通靈力修持高段;再者要看靈器,一把品級貴重的靈劍,它的增幅作用不可估量,誰擁有它,都會奉為至寶,遠比我擬物幻化出的靈劍強硬百倍;最後比的才是招法技巧,可它的說道最多,比如木青林的旋風斬和龍頭斬,架勢和模樣嚇人,耗費靈力不說,威力也不怎麼樣,而老柯的「十七煞掌」和向道的「赤炎中流」,或靠出手詭異的角度把對手鎖在掌中,或靠靈力的特質把對手焚于劍下,絕對屬于頂級的密功招法,招式不見華麗,卻玄奧莫測,是殺人攫命的手段。
通透道法攻擊的原委,我霎時信心大增,涌起無窮的創意,漏*點奔放,難以自抑。
九道匕影瞬間出現在我身體的四周,在微暗的空中散發著淡淡的寒光,雖靜止不動,卻宛如嗜血的幽靈。
我手中幻出的靈劍上下翻飛,織就一張劍網,兜頭罩向向道,九把靈匕疾射而出,從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刺向他身體的各大要害。
向道的心跳突然無緣無故的微微加速,這是他百余年再沒有體會過的感覺,危險的感覺。
此時他對這個丹修的贊賞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天馬行空的創造力,無拘無束的想象力,一切昭示著其悟性高絕的天賦,未來不可限量啊!
向道目放異彩,神情凝重,赤炎劍劃出一道道流光,封死了自己周身所有的縫隙,舉重若輕的接下了我全部的攻擊。
靈劍幻化為繩索,我死死的纏住了向道的赤炎劍,靈匕趁虛而入。
「好!」向道大喝一聲,身子宛如利箭,直沖九天,躥出了那必殺的圍堵。
二人在「望關石坪」上你來我往,翻騰不息,一會兒空中,一會兒壁間,不停的挪移著位置,而他們交鋒所產生的靈芒焰火,更迸發出奇幻瑰麗的華彩,時而好似驚虹貫日,時而宛如鮮花怒放,時而仿佛乳燕歸巢,時而恰似飛蛾撲火,場面是流光溢彩,轟鳴聲不斷。
我與向道吐氣開聲,高呼邀戰之音不絕于耳,乍眼看去,好像我一個丹修居然與修真大佬級別的向道拼了個平分秋色。
向道的眼中異彩紛呈,激動莫名,滿臉的迷醉之色,猶如痛飲千杯陳釀的美酒,滿面紅光。
眼前這個丹修正處于靈感井噴的時刻,道法攻擊在他的手中變化莫測,仿佛是「顛張醉素」筆下揮毫潑墨、雲煙滿紙的名篇,一招一式渾然天成,堪稱絕妙佳構。精神異力在他的把控下,如山岩,如流水、如清風,無孔不入,無所不在,是一種最為致命的威脅。他是個無比神奇的修真人,他像一顆燦星那樣耀眼,他就是一條擱淺的神龍,一旦風雨大作,必將乘雲凌霄,遨游四海,馳騁蒼穹。
「繼續,繼續啊!」向道緊緊跟隨著我的身影,憑借一把赤炎劍和形如鬼魅的身法,只守不攻,滴水不漏的應對著我種種突發奇想的神來之筆,那場景倒不像生死相搏了,反而有幾分同門切磋,彼此喂招的味道。
他正在興頭上,可我卻苦不堪言,持續的攻擊下,我的靈力明顯趨向枯竭,能撐到現在,已是異數。
殊途同歸,修真人最終比的還是靈力修為,沒有任何討巧的可能,出奇制勝,可一不可二啊!
轟的一聲,我們二人錯身而過,華彩散盡,一切又回歸了平靜。
向道虛空凝視著有些趔趄,面色蒼白的我。
一聲充滿孤傲、清狂的嘯聲響起,在夜色下西拉瑪的千山萬壑中久久回蕩,他毫不掩飾心中的激越和欣然。
這樣一場無心的對決,竟然讓他突破出竅後期,境界和修為一舉臻至大道前期,這是一種絕對不可能的意外和際遇,他焉能不喜。
向道閉目靜靜體會著自身經脈中那磅礡奔騰的靈力,還有境界提升後元嬰那無比鮮活的釋然,豐盈而溢足,大道在心,天地間這一刻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擋他邁向道巔,進而破碎虛空的步伐。
是他!是眼前這個孩子,這個神奇的丹修以奇思妙想的道法相邀,引領自己跨入一個飽含創造性的新天地,終使自己突破壁壘,臻至大道。
「北星,為了感謝你的饋贈,我將用一招‘赤炎合圍’送你遠行,絕不辱沒你作為修真人無懼無畏,決不退縮的傲岸和貴格。」
向道言罷,瞬間幻化出四道人影,布于我的前方、上方和左右,每一個都疾揮手中的赤炎,頓時紅芒噴涌,匯聚成牆,夾著焚毀一切的威勢,帶著耀眼的紅光,鋪天蓋地的平推過來。
「我命休矣!」
身處絕境,我竟浮想聯翩,生養我的父母、嫡親的哥哥、生生死死的兄弟、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小丫、恩深義重的水無極上師、死而後已的師殊先知、仗義出手的藍衫人,還有生死相許的柔兒,四年的經歷一幕幕回放,方知那些銘心刻骨的記憶從來不曾消亡,更不曾稍減。
我北星走到今天,從來沒有干過違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沒有什麼放不下的,更不在乎什麼生死,剩下的只有遺憾,遺憾沒有親眼見證該死之人痛苦的死去,再無其他。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拼了。我瘋狂的運轉已經乘隙填補的靈力,劍影護身,化身為龍,朝著正面的紅牆疾射而去。而我的精神力量依然冷靜的分析著他道法的秘密,尋找著一切逃生路線。
轟的一聲,我被彈飛十幾丈,如隕石一般墜落崖下,融入無盡的黑暗之中,融入了那怒海奔騰的洪流之中。
天地這一瞬間沉默了,儼然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不曾存在。
坪上,向道緩步走到崖邊,神情詭秘,曬然說道︰「‘炎流合圍,有來無回’,可為什麼要留下一面不圍哪?萬丈深淵,重傷在身,生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紅芒一閃,人蹤杳逝。
望山的夜,祥和靜謐,它記不住過客,更記不住過客衍生的瑰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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