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祖用一雙骨筷夾起一條蚯蚓,緩緩地放到沒了牙齒的嘴里,慢慢地咀嚼著。那蚯蚓煮得很熟了,但她仍然咀嚼得很慢很慢,不知是沒牙齒的緣故,還是她就是這個吃法。且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童筱冬操起恐怕只有這古庵才有的古銅小匙,從面前的同樣是世間見不到的青銅碗里舀起一點湯,放嘴里品嘗一下,只覺味道又苦又澀。只喝了一勺,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呵呵,你要多喝點啊,這對你的身體會有好處的……」老師祖此時臉上更有幾分慈祥了。
童筱冬只好又拿起小匙,再舀起一勺湯,像喝藥一樣喝了下去。
還作出一種很受用的樣子,盡管那湯從胃里直往上翻。
開玩笑,這是老活佛請客,不好喝也得喝。童筱冬還是知道這種輕重的。
喝完這勺湯,童筱冬看看面前的酒杯里深紫色的液汁,以為那是特等紅酒,就用右手輕輕端起來,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道︰「這一杯,我敬師祖,還望師祖今後多多關照……來日方長,總有一日,我要請師祖下山,到城里最高級的大飯店喝酒去!」
「呵呵!呵呵!……」老師祖一邊端起酒杯,一邊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又像一陣風吹沙子,滿屋子都是滾動的沙沙聲響,「說來你可能不信,我一百多年里沒下山幾回……特別是這幾十年,幾乎沒下山去。我這輩子,沒有十分地必要,也不想再下山了,老了……」
這倒也是。童筱冬想,這老師祖要是真的到了哪家大飯店,不把顧客全嚇跑才怪。
不過,他嘴上卻說︰「老師祖,您真的該下山走一走,您要是下山,我想,連國家領導人都會出來接見的。」
「呵呵!呵呵!……」老師祖今天情緒真好,喝了一口「酒」之後,又爽爽地笑起來,「童筱冬,哦,就叫你小冬子吧。小冬子,你怎麼到了我這里,還說些違心話?你剛才心里不是在想,我要是下山,到了大飯店,不把顧客全嚇跑才怪嗎?!」
童筱冬大腦一片空白!
難道,人間也像神話小說里寫的一樣,也有這等高人,能把人的心思看透,甚至不用下山,即能對世間之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童筱冬恭恭敬敬地道︰「老師祖我這樣稱呼您可以不?老師祖,你可真是當代神人啊!」
「嗯……你怎麼把塵世間拍馬屁的功夫拿這兒來用了?」老師祖不再笑了,臉上表情嚴肅起來,「小冬子,我可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神啊,我並不是真有看透人心的火眼金楮,我也不是不用下山,就能通曉天下之事。我不過是多活了些年,經驗多些罷了,別人的心思,我全是猜的;山下之事,全憑我的遍布世界各地的徒兒們打听到的。當然,我也有自己的判斷,僅此罷了……我是個人,不是個神,盡管人們叫我老活佛……」
童筱冬听得入神,他不知道老師祖這話是真是假。
不過,他恍恍惚惚覺得,這已經是老師祖在給他講「佛家之道」了。
童筱冬喝過老師祖特意招待他的「酒」之後,就覺得不對勁了這哪里是酒啊,是一種叫不出名也品不出味的飲料!
味道有點像葡萄酒,又有點像米酒,還有點像什麼飲料,總之味道怪怪的。
酒,不是真正意義的酒,卻是裝在一個泥壇子里,不知是她們自己醞釀的還是從哪里弄來的。
有一點是無疑的,這「酒」,在塵世是找不到的。
老活佛不知是真的胃口好,還是故意要給童筱冬做個榜樣,又夾起一只個頭不算小的地蟾,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一邊嚼著,一邊道︰「嗯,今天做得味道還行!」
人間是有道的。老活佛已經活了一百六十多歲,一定有她自己的道。
不多時,童筱冬覺得自己有一種飄飄欲仙之感。說是酒醉之暈,又不像那種暈,只覺恍恍惚惚的,如臨仙境似的。
他看了看身邊的紫杉,紫杉這時正學著老活佛的樣子,也在吃那些「度之物」。不過,她淑女吃螃?似的精心吃一只蟾。
她也喝了一杯暗紅色的「酒」,卻沒變臉色,而童筱冬已覺臉上燒了。
童筱冬前生酷愛喝酒。這時候心里的酒欲很強,可這副身子目前還不配合。又喝了三杯比酒還暈人的飲料之後,就覺渾身在絲絲冒熱氣。
他心里感慨道,這女人的身體……其實有的時候就是中看不中用!
童筱冬從席間的談話得知,紫杉上山12年了,不僅敢吃老師祖吃的那些怪東東,而且習慣了喝那種用獨特方法釀造的「酒」。
據紫杉說,這種「酒」,既不犯佛家之禁忌,又養身體。不過,紫杉又提醒說,不能喝多,喝多了,也會醉人,且比一般的酒醉得還厲害。
紫杉大概怕童筱冬太拘束吃不好喝不好,就故意和童筱冬一起吃盤里的山中產的野菜。一邊吃著,一邊悄悄拿眼觀察著童筱冬。
老活佛慈祥地看著兩個年輕人相互敬「酒」。
看了一會兒,老活佛忽望著紫杉道︰「紫杉,我觀你多次了,你對我要你吃的這些東西,還是難以下咽是吧?」
對師祖的點破,紫杉不敢掩飾,點頭稱是。
老活佛悠悠地道,「紫杉!我不是對你說過嗎,這佛家修煉,事事處處講究個悟字。就是吃飯也是一樣。你要帶著悟性來吃!你要覺悟,吃下一個,就是完成一個生命的度進程,生命度一個,你的修行就提升一分,悟到這一點,你就吃得有道了!……這吃,可不是光為了享受,吃本身,就是一種修煉,就是一種造化,就是一種其樂無窮的境界,甚至是一種功德無量的奉獻……想明白了,無論任何食物,你就吃得津津有味了!」
童筱冬當然听得出來,老活佛這些話,是對他說的。
……
這是童筱冬在道佛合一山上吃的第一頓飯。
多少年之後,回憶起這一頓飯,童筱冬還覺得沒完全悟透老師祖的深奧哲理。
他知道,這也是很難悟透的禪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