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是這個家族的傳統,因為他們的姓氏,藤原,含有紫藤花的意思。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宰相君親自送來了一套新衣。
柔軟輕薄猶如煙靄的絹布,沒有任何花鳥紋樣,僅僅染上了各種各樣的紫,深一點,淺一點,帶著青色灰色的紫。
一層一層單衣穿在身上,有多少重呢?
兒童的節服,兒童的指貫,兒童的下襲,兒童的半靴,兒童的太刀,兒童的石帶,兒童的香囊。
我穿了那麼多衣物,卻仍然感到冷,攏在寬大袖子里的手指一點一點麻木。
正月一日,我以為藤原道?不會在二條的私邸,據說往年這個時候,他不是在禁中就是在藤原的本家。
所以當宰相君來接我的時候,我很驚訝。
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看到他,我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是的,這個人,斜靠著案幾,身上只穿了一套白色的襯衣,外面隨意的披上一件常禮服,帶子也不系。而我,身上的衣物加起來總共有二十多斤。
「來ヘホペ。」
他抬起眼,看著我說。
听到他的聲音,我微愣了一下,很快的恢復過來後,即向他走去,在相隔一步的地方停下來。
這時屋角火盆里的碳出一道斷裂的響聲,在這個空曠封閉的和室內顯得異常清晰,可他恍若未覺,目光筆直的看著我,黑沉黑沉的眼楮里突然的化開了一抹笑意。
慵懶的拍了拍手,門外跪候著的宰相君拉開格子門,無聲的指揮著幾個侍女將早已準備好的年菜端進來。
所有的食物都裝在盒子里,做得非常精致小巧,有一些根本看不出本來的材料。
藤原道?,他一只手托著腮,一只手拿著酒碟,細長的頸項側向一邊,神色晦暗不明。
我完全沒有姿態的盤腿坐下,自顧自的進食。
我比較嗜好甜食,雖然這里沒有新鮮的女乃油,沒有肉桂巧克力,沒有芝士蛋糕,沒有焦糖雞蛋布丁,沒有藍梅黑醋栗果醬,沒有朗姆薄荷冰激凌,但是這里有花煎,有和果子,有柏餅,有糖年糕,當然,還有像酒釀一樣甜蜜的米酒。
我眯著眼淺淺的抿一口米酒,身體漸漸回暖。
其實,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旁邊,藤原道?身上薰香的味道,和我身上香囊的味道,是同一種。
正月二日,一直到中午,我還睡著。外面,侍女低聲閑聊的聲音遠遠的傳過來。
嘴角輕輕上挑,懶懶的微笑,想著,說關于別人的假話,那是一種誹謗,但有時候,說關于別人的真話,也可以是一種誹謗。
在半睡半醒間,我斷斷續續听著她們議論菊地。
菊地,菊地的全名是菊地彥一,十六歲即考取了大學的文章生,十九歲成為百年內最年青的文章博士,受到天皇的眷顧,榮耀一時無人能及,卻在三年前的賀茂祭上,因為被懷疑抄襲他人的文章令天皇厭惡而失去了殿上人的資格,心高氣傲的菊地沒有做出任何辯解,他當晚吞服了毒藥,被救回來後,便蝸居于家中再不肯出門,直到一年前,受藤原道?的委托,前往小倉山教導小公子的課業。
我翻了個身,趴在棉被中,雙手支著下巴。
這就是菊地的故事嗎?所謂的抄襲應該是被陷害或背叛吧。
因為一次的誤失而毀掉一生,這樣的人是懦弱的,但
菊地彥一,我大約知道他一開始並非真心教我,他原本打算留在小倉山選擇時機出家修行,可是後來改變了想法,又隨我回到京都。
前世,人們衡量成功與幸福的標準是︰一份好的工作,房子和車子,結婚生子。這個時代,成功與幸福的標準呢?作為知識分子,最好的選擇自然是在朝廷謀一個職位,可菊地被天皇厭惡,以後恐怕很難再到宮廷出仕。那麼,他會留在這里嗎?
收回思緒,饑餓終于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無奈中,身體蠕動著稍微將雙手伸出被褥,拍一下,示意守在外面的幸子進來,準備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