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明朗的照著,卻不會覺得熱,我穿了一件二藍的單衣坐在主殿後廊的地板上,下巴抵著膝蓋,目不轉楮的盯著石庭院里清洗干淨並重新犁出流水紋理的白砂。
不遠處,有笙音和鼓聲,斷斷續續的傳過來。
幸子,她急切的拉開了通廊的格子門,手里拿著一件直衣,神色匆忙的說道,請趕緊吧,那邊的法會就要開始了。
我朝她笑了笑,站起身,讓她幫我穿上直衣。
家里從東寺請來了法師在二條院西院的庭院內開設了誦經的法會,僧人們很正式的穿著法衣系著袈裟,在笙和金鼓的伴奏下,圍繞著佛像,一邊左向的行著道,一邊念誦整八卷的《妙法蓮華經》,所有經卷都裝在白色紙片疊成的蓮花里,一朵花里一卷,每念完一卷,裝那卷經文的紙蓮花就會被拆散,拋向空中。
我到的時候,那個人已經安坐在四面都垂掛著簾子的高台上,風將雙層的布帷吹開了一角,他的指間正轉動著水晶的數珠。仿佛是意識到了我的視線,他抬起眼簾,眼楮筆直的望向我。我收回視線,垂,由一名僧人引上高台,在他的身旁坐下。
應該說,藤原道?是一個對佛法修行十分虔誠的人,但這種虔誠的里面有很多地方都保留著他自己的意志和理解,比如,別的人在舉行法會的時候通常都會使用檀香,可是他卻仍堅持使用蘭香。
此刻,浮繞在我們周圍的蘭的薰香,有一種特別冷冽的感覺。
主持法會的僧都端坐在我們的對面,將兩枚祛除病穢、保佑平安的紙符燒成了灰,分別溶在兩杯淨水中遞給我們,我呆了呆,才伸手去接,可是,真的要喝嗎?看到藤原道?毫不猶豫的喝下那種東西,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吶,這雖然不至于有毒,但我是一個無神論,也沒有染病,所以不需要藤原道?放下水杯,微微挑著眉瞥了我一眼,我立刻下意識的一口氣將水杯里的東西喝下去。
這是很丟臉的事情,我放下水杯,抿了抿嘴唇,心情有些沮喪。
我想,自己之所以會喜歡這樣一個人,有一半是因為恐懼吧。
八月過去一半的時候,當初出逃到京都郊外山上的天皇和王公貴族們都紛紛的回來了,一路上,他們坐著裝飾華麗的牛車,驕傲得就像是得勝歸來的將軍。
這次瘟疫過後,官爵品級從五位以上的朝臣中有六十四名病故,而十四名正三位以上的公卿中有七名病故,宰相參議、大納言、權大納言、中納言、權中納言等等位置都空缺下來。至于平民的死亡數目,菊地說,宇治天皇朝時曾為了收繳賦稅而做過一次大規模的人口統計,全國人口總數約為五百萬,而京都的居民總數在十五萬上下,八月初,民部省專門派了人調查,並到那些全家都死絕的空室去收集尸體,送到鳥邊野集中焚燒,依照他們上呈的公文來看,從五月到七月的三個月里,京都約有七萬平民卒,也就是說,死亡率高達5o%。
朝廷稱這場瘟疫為‘天下的疾病’,特別在宮內舉辦大祓和仁王會,匡衡草咒願文,抄寫、轉讀大般若經。
因為藤原道?的兄長,藤原道兼也在這次瘟疫中去世,所以二條院里上上下下都換上了淡墨色的外裳。
最近,五位和六位的官員常常來二條院走動,還有那位閉居一年多的源氏太政大臣,也總是在夜晚乘坐了沒有紋章的車子來拜訪。
目前京城里所有的勢力都在為朝廷空缺出來的官職激烈爭斗,同時,藤原道長和藤原伊周這對叔佷間新一輪的角力也是眾人關注的焦點,每天都口耳相傳著各種版本的消息,樂此不疲。
我不知道藤原道?是怎麼想的,他說,晚餐要一起吃,所以現在下午的練習結束,洗過澡後,我就待在主殿,和他一起用餐。他說,頭要留起來,于是,菊地再也不會幫我修剪頭。另外,他下令所有人都不許私自拿酒給我喝,不許議論我,吩咐菊地嚴格的教導我。
快樂的事情是糖丸,我的馬,它兩歲了,終于長出了一身咖啡色閃亮的毛皮和有力的四肢,能夠飛快的奔跑,能夠跳過半人高的籬笆,但我的騎射仍然很糟糕,也許平衡感是一種我所不具備的天賦吧,因為我一旦放開韁繩,就緊張得要命,仿佛隨時都會落馬,整個人變得很僵硬,根本無法集中精神瞄準靶心。
傍晚的課上,除了笛子,我開始學習跳舞和圍棋,雖然菊地將要求什麼的提高了標準,但如果我做不到,他也只有無可奈何。
這個時代貴族所跳的舞蹈,動作非常單調緩慢,看起來似乎是很簡單的,可是真正學習的時候,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打開扇子的動作,就花費了整整一個時辰,手臂舉起的角度,手指的擺放,眼神停留的地方,膝蓋彎曲的幅度,甚至神情和氣息,全部都有著刻板的規定,菊地說正是千百年都不會改變的傳統令這種舞蹈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優美和高雅,那麼個性這種東西呢,我看著他,心里想著。
----------
二藍︰
實際也是紫色的,是用藍和紅花的汁所染出來的一種間色
法會中將紙的花瓣四面拋撒有一個很好听的名字哦,叫做散華
權大納言、權中納言︰
即額定以外的大納言和中納言的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