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餐秋菊之落英,夕餐……食指指月復慢慢捻過酒碟的邊緣,口中的菊花酒苦味韻長,藤原道無側著臉,面無表情的遙望遠空夕陽暮色。
大概不需要告辭了,里面的都在酒瘋,源氏太政大臣從大殿內走出來,姿態瀟灑,似是而非的笑著。
藤原道無半身轉回,視線掠過源氏,掠過大殿上的酒宴,和那邊勸酒灌酒的人。
源氏走到藤原道無的旁邊,也回,朝大殿望去,一些原本作風舊派的人物,喝醉後性情大變,不再管什麼衣服胡亂官帽掉落,整個人像得了瘋病,放肆的大聲嚷嚷,抓住別人的胳膊,混身扭動,露出毛茸茸的腿腳,踢翻了菜盤,湯汁飛濺,還喋喋不休,或又哭又笑、叫罵撕打。
皇子誕生後第三、第五、第七、第九日分別由中宮職、關白、朝廷、大夫主辦或奉辦御產養儀式,在正正經經的儀式後面照例是飲酒的宴會,今次是第九日御產養,因為中宮、主上都不在場,又因為是最後一次了,所以各人都喝得無所顧忌。
同時收回視線,藤原道無點了點頭,源氏叫住一名捧著銀盤正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女官,將自己手中的酒碟和藤原地一並交給她。
那名女官看到叫住自己的人。低頭態度得體地答了兩句話,接過酒器。
菊地彥一隨幸子行過長長的廂廊走近內室,抬,就見藤原伊竹穿著紫苑色的三重衣,細小的身體慵懶隨意的卷縮在一架唐式的貴妃榻上。
很久沒見到你了,坐椅子好嗎?藤原伊竹略微仰起臉,額前垂下一縷散。他微笑地對菊地指了指貴妃榻斜對面地一張式樣奇怪的椅子。
幸子行禮後倒退出去。拉攏格子門。
菊地無奈的坐下,這是他第一次坐椅子,手和腳都感到無措,藤原伊竹看在眼里。嘴角牽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起身,步到圓桌旁。
等一下上課,先喝杯茶,夏天剛剛采收地甘菊。
藤原伊竹說話的語氣帶著一些他自己也沒有現的撒嬌兒。他跟菊地很久沒見,不見的時候不會想,現在見面,才有所感覺。
菊地怔愣了一下,之前,為了避開別人的耳目,至少兩年,他不方便到二條院走動。收到內大臣地信,安排他再來教藤原伊竹舞蹈和畫。菊地很驚訝。也很高興,只是不慣于表露。所以臉上還是平常的溫和。這時,听到藤原伊竹請求,菊地敏感的覺得有些不同,是的,眼前這個孩子自己看了近四年,雖然只是一點點變化,他也不會錯過。
圓桌上準備好不掛釉的粗陶茶具,裝泉水的水缽溫在小炭爐上,水聲咕咚,蒸汽冉冉升起。藤原伊竹卷了衣袖淨手,從手腕到手指,拭干。水缽中泉水輕滾,他一舉一動皆從容,像無序,偏又精確到極點,讓人不自覺的靜神屏息。舀水,淋壺,放甘菊,泉水此刻已是二沸,如珠涌動,揭開壺蓋,將滾水順壺沿沖入,水滿,蓋上壺蓋,重以滾水淋壺表,茶湯成。
熟練的燙杯,倒茶,遞給菊地。
微苦的茶香從舌尖向喉嚨逐漸擴散,一直沁入心肺。
各自換下沾染酒氣地衣袍,進了少許點心和茶,藤原道無、源氏坐在主殿,摒退下人。
從藤原國安和平護彌抓捕海盜得勝還朝之後,若我沒猜錯地話,你就有意扶持那個平氏?
輕松的結束有關東宮地話題,源氏難得的收斂了神色,他欲言又止,最後月兌口問出來的話卻直接得讓藤原道無感到意外。
平護冢、平護彌兄弟,武官世家,盤踞地方數代,平護冢明顯敵視藤原氏的態度使他很快被華山法皇接納,平護彌的態度則有些模稜兩可。不覺得危險嗎?藤原氏、源氏、橘氏都有武勇之人,何必冒險取平氏子弟?源氏顯得不解。
京都養出來的那些武將?藤原道無不屑的皺了皺眉,說道︰他們不行。
誠如所言,可……
藤原道無打斷源氏,我舉兩個例子,其一,京都武將中善射的,用三十把的弓,而平氏等地方武將多用五十把的弓;其二,京都武將,他們外出打仗,如果父親戰死,接位的兒子就要在原地為父守靈,忌期滿後再舉兵出征,如果兒子戰死,那父子將悲痛欲絕而無法再戰。然平氏及其部下,不管是父親戰死還是兒子戰死,都能毫不停頓的繼續拼殺。你可以罵他們是不尊禮教、血腥野蠻的屠夫,但他們能夠殺敵,能夠戰勝。試問,參照這種現狀,京都武將可有戰勝地方武將的可能?
不過就此讓地方武將的勢力進入京畿範圍,難道不會養虎為患嗎?
確實,此為無奈之舉,可是目前法皇已經同平護冢結盟,有平氏的支持,十年內,他與藤原氏的對抗很可能會展到戰場上,這次瀨戶內海的追剿戰,平氏部族的征戰實力暴露出來,如果與他們在戰場上相遇,到時候勉強用京都武將對陣,不如現在就選擇平護彌。至于今後,平氏膨脹,想來最多也是走取藤原氏而代之的老路,以……
藤原道無抿了一口茶,通過源氏去布置的伏筆專門針對平氏,其實連他自己也看不到結果,不知道對錯。
此君呢?公事結束,源氏問起藤原伊竹。
藤原道無有些頭痛的看了眼源氏,叫候在外間的宰相君進來問話。
二條院,射殿。
笛聲,延續的很長,縴細的幾乎斷開。
像珍珠一樣的名字,不舍得說出口。
可是今日是何日,今夕是何夕?
秋風蕭蕭葉輕輕,秋月玲瓏白露凝,一段清光一寸哀。
九月雁遠行,愁人思沉沉。
吾欲為汝舞,回眸,纏指,腰下,折轉,風拂,青絲亂。
笛聲息。
听到了我的思念嗎?
藤原道無靜靜的站在射殿門
那個是自己的孩子,煙玉般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可以看清里面的玉髓,尖尖的下巴,淡粉的嘴唇,杏仁核似的眼楮,眼角微挑,瞳眸漆黑、純淨、無辜、茫然,始終,里面只映出自己的倒影。
那個是自己的孩子,藤原道無伸出手,看藤原伊竹走近,比普通十三歲的孩子更瘦小,舞罷的身體顫抖著喘息著,很輕。
好看嗎?藤原伊竹眼楮亮晶晶的瞪著藤原道無。
藤原道無從藤原伊竹的眼楮里看到自己,眉眼舒展的笑容,堅硬冰冷的一點一點的退去,什麼地方裂開一道縫隙,流出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