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入口處豎立的鳥居,是神和人約定的分界,或說,鳥居等同于一扇門,人通過鳥居,而抵達聖地——神的境域。
春日神社是藤原氏的私社,掩在春日山西麓整片蓊郁的原始森林中,除了祭祀日,平常人不許進入。
我們的車子停在山腳下,藤原牽著我的手,向不遠處米灰色的石階走去。
這條石階通向春日神社的南大門,是正式的參道,我們拾階而上,階梯兩旁,羅列著千余座半人高的石燈籠,這些由藤原氏一門在不同年代出資供養的奉燈,歷經近三百年的時光,表面刻痕斑駁,長著青苔。
石階,石燈籠,密林,頭頂上的天空,不斷延伸,藤原牽著我的手,我跟著邁步。
緩步穿過朱紅色鳥居的一瞬間,我回頭了,那一刻,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有一種被注視著的錯覺,那仿佛是一種氣息,空寂、森然、肅穆,帶著不容置疑的壓抑,可是我的眼楮所見的,絲毫區別也沒有,一成不變,進入神之境界的我們,和這個十世紀末的世界。
數名身著白色祭衣、頭戴烏帽的神官站立在神社中門前迎接,我們被引到洗手舍。
流動的清水,長方形的水盤,架子上擱著幾具長柄水舀,有專門的神官為我們舀水,洗手、漱口,這個簡單的儀式象征著進入神社的人已經無垢。
第一夜,我們按照傳統,住進室戒一宿,這個夜晚,我們不食酒,不食葷,緘言,沐浴,清祓身心。
頭濕漉漉的,呼吸間全是水的味道,剛好可以適應的冷,慢慢滲進皮膚,我獨自坐在屋廊上,抬頭看屋檐下垂掛的吊燈籠,有烏木的,有青銅的,還有漆金的,不知何時都點亮了,燈光並不強烈,半金色半透明,光暈澄淨,也寂寞,每一盞,佔據一點夜空,在夜色、現時與往昔的暗影中,照出朱紅的屋檐朱紅的立柱,更遠處,朱紅的廊,朱紅的御殿,更多吊燈籠,燈光連成星河。
向後,躺倒在屋廊的地板上,不再控制自己的四肢和軀干,沉沉的躺著,靜靜享受一刻時間、一度冷意,骨子里,滋生的松松麻的感覺,舒服得想要嘆息。
當人身臨其境地時候。根本無法思考或評價。就呆呆地。腦海中一片空白。除了視線流連。單純地攝取影像。
藤原走近。直到。他地氣息完全籠罩我。我朝他看。
會冷嗎?他低聲問。一邊拿起放在旁邊地布巾幫我掖干頭。
我懶散地搖頭。靠近他。
第二天清晨。我們移出室。搬入藤殿。藤殿地名字源自于它地庭園。滿園幾十個品種地古藤。現在不是花期。形態各異、扭曲地枝頭空空蕩蕩。
藤原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見春日神社地祭主。
他這次來奈良,單單是為中宮御產還願嗎?大張旗鼓的請詣,帶我同行,一路上表現出足夠的謹慎和耐心,他此行,肯定有他的目的和要辦的事。
我想跟著他,又想逃開。
春日神社的本殿,由四座社殿並立構成,第一殿和第二殿奉祭氏族守護神武甕槌命和經津主命的神體,第三殿和第四殿奉祭氏族祖先神天兒屋根命和比賣神的神體。
祭主比我想像的要年輕許多,看起來更像一名學,氣質清俊儒雅,他親自帶我們參拜了四座社殿,看他跟藤原說話的樣子,應該是舊識。
應酬和周旋的話,拖延了幾天。
你,要祭主幫助的是很難的事情?我忍不住問藤原,他實際上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這次花費那麼多時間,到底為什麼,我完全想不出來。
藤原倚著幾案,听到我的問題,他挑了挑眉,在室內燈光的映照下,看上去跟平常有些微不同。
很難,難到要損害他的利益。他回答。
祭主的利益?指權力還是錢財?我雖然在他們旁邊听了幾天,可是怎麼我听到的根本沒有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先拋開這些,既然對方的利益會受到損害,那麼,你要用什麼說服他?
這里。藤原沒有繼續說明,那雙狹長的眼楮里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不要擔心,明天我帶你出去。
我怔愣了一下,轉瞬,眉眼彎彎的笑起來,春日神社很美,有萬葉園之稱的神苑和立于水榭中央的浮舞台都很美,寶物殿里面收藏的寶物也很美,這里的夜晚,數千盞吊燈籠點燃的景象,美得猶如海市蜃樓,可是藤原大部分時間都關閉在室內,與祭主進行迷宮式的談判,我覺得可惜,明天,就我們兩個人?
他顯出一絲驚訝,卻沒有猶豫,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