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四六六)皇甫訥之死

作者 ︰ 曲甲

深夜,皇甫府。

皇甫訥還沒歇息,因為他正在畫一幅圖。

窗門均是緊閉著的,但風吹竹枝的聲音從門窗間隙中傳了進來,發出「嘩嘩」的悠然聲。

竹歷來為文人騷客所愛,不但有含籜搖翠之美,更有高風亮節之寓。陸游曰︰好竹千竿翠。蘇軾雲︰無竹令人俗。

房的窗外原本是遍種梅花,臘月獨開,暗香襲來,至為風雅。可在某年,他卻將之全數鏟除,改栽綠竹。為的是看到了一個女子,令他魂牽夢繞,望竹便有思人之意。

他素有丹青妙手之稱,擅畫梅,亦長竹,更精于工筆仕女,可他今夜畫的卻不是仕女,而是名美女,且是名正從海中走出來的赤*果美女。

他今年五十二歲,有妻妾十三名,畫美人與收集美人是他最愛的兩大嗜好。

當然,他不曾見過這位美人去過海灘,也不曾見她如神女出海的模樣兒,但卻在好些個夜晚,用了迷藥結合著霸道的催情藥,逼使她就範著與自己交*歡。她身上的點點滴滴,絲絲毫毫,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深刻入心的回憶加上天馬行空的想象,這幅畫就這麼地出爐了。

她是他的兒媳。兒子看中了這名女子,他就遣人去說服了女子的家人,將她娶了過來,也不顧忌世家大族的嫁娶需門當戶對的問題。兒子雖喜歡這女子,卻也喜歡男人、嗜好男風,時常留宿于外,便給了他許多的時機去享用他心中最美的女子。

皇甫訥年輕時有著修長的身軀,俊美的臉龐,爾雅的風度,進士的出身,是出了名的瀟灑公子。即便是如今五十余歲的年紀,眼角早就爬上了皺紋,但背與腰依然是挺直的,神采與風度也不減往年幾分。

除了有一副俊逸的儀表之外,他還是個極其多情的人,秦淮河上、玄武湖畔少不得留下許多關于他的風雅軼事。他少年時以痴情著稱,曾為了一個歌女而與家里鬧決裂,因想娶她回來而家族堅決不許,所以便棄家而去,希望與那歌女永結連理。但半年以後,行囊已盡,歌女將其掃地而出,他只好無奈地重歸家門。

這件事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那就是女人只可狎*玩,而不可以待之真心。從此,他便開始戲樂紅塵,得了個「偏偏佳公子,皇甫最憐花」的雅名。

像已經畫好了。圖上的她正從昏藍色的海水中走出來,胸前抱著一堆被撕爛了的衣服,遮住了左胸,卻露出了右邊的胸膛,美妙的弧度上帶著一點梅花般的嫣紅。除此之外,她果著全身,嬌柔的腰身下有一雙縴美**,雙足在黃沙中隱隱現現……

海水翻著浪花,懷抱中的衣衫裙裾在飄動,暗示著有風。她向著畫面外走來,但風似乎是在從畫面外向內吹去,這使得她的步子顯得艱難。或許是剛剛被人撕爛了衣裳,並發生過了什麼,她面上帶著驚惶,低垂著眼瞼望向右下的沙地,不敢與你對視,這使得你有股要探去看她雙眸的**,看看剛被蹂躪過的女人究竟是個什麼神情。但如果多看幾眼,你定會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她也在看著你。再多看幾眼,你便會感覺到她的眼神正在勾引著你的魂魄。

最後的一筆已經畫完,皇甫納長噓一口氣,將畫筆擱置了,慢慢地欣賞著他的作品。

他久久地凝視著這幅畫,斷定這是他畢生的佳作。他畫了不少她的畫像,其中當以這幅最佳。不過最佳和最差都沒有區別,最終它們都要被鎖緊一個隱秘的櫃子里,終生都無法公開。

皇甫家這代的家主是他的長兄,都察院都御史、內閣大臣皇甫庸。兩年前,是皇甫庸逼著他寫下了準嫁文,說皇甫家不值得為一個女人而開罪了皇上,但長兄並不知道他和那名女子,也就是現在的昭儀娘娘之間的恩怨。

九死易,寸心難。

他終究是沒能得著她的心,反而在每一個得情得趣的夜晚,于睡初回的燈下帳中,所見到一雙積怨入骨的點墨暇子。兒子死得蹊蹺,之後她又決裂地搬了出去。他恨自己多情,不忍辣手摧花,等真正決定要消除這個隱患時,卻晚矣,她早就變成了皇上的情婦。也是運氣太好,她還在上海躲過了自己延請來的刺客。

至于現在該如何,他沒有絲毫的頭緒。大內宮禁森嚴,殺手不可涉及。她也不常出宮,即便是出來,也是臨時起意,無暇讓人事先布置。以她的聰明,或許能猜到上海刺殺的主謀。即便是猜不到,懷恨的種子也早播下于心田,她對自己恐怕也是除之而後快吧。可是,她總不成能把這些給皇上托盤而出吧?既然不可,她又能拿已奈何?

那天,他和長兄去探視皇上的病情,她婀娜地步出暖閣,一身素衣卻仿如霓裳雲霞,以皇後般至高無上的口吻道︰「皇上剛入眠,爾等可改日再來。」

他抬頭去看她的眼楮,只覺得一片空空蕩蕩,不帶一絲喜怒哀樂之色,就好象他們素不相識一樣。記得回來的路上,長兄曾嘆道︰「她已經在幫皇上閱奏章了,恐怕又是個武媚娘、胡散紅之流,也許我們真的做錯了,不該拿出那份文來。」

胡散紅就是太皇太後的閨名,一個把握了朝堂數十年的女人,世家貴族們聯手都不敢違背她的心意。

他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過了過久,一陣沉厚的自鳴鐘聲響起,提醒著此刻已到子夜。

皇甫訥嘆了口氣,卷起了桌上的畫卷,夾著它走到了房的一角。角落里擺著個一人多高的櫃子,他打開了櫃子,搬開了里面放置的一個臥佛。臥佛下面有一塊活動木板,木板下是一個空木格,木格里又有個扳手。

他扳動了這個扳手,一陣低細的機括響起後,伸手一推這櫃子,櫃子就象一扇門一樣向後打開了,里面還有一處密室。

他拿起了盞三燭台燈,夾著那副畫走進了密室,里面是寬一丈半,深二長左右的格局。密室靠牆的三面都建了落地的牆櫃,牆櫃的隔板之間放了諸多的畫與文卷,地面上還擺了幾口黑漆箱子。

他在一個落地燈座上放下了燭台,又將手中的那副畫放進了其中的某一格櫃板之上。

沒來由地,他突然一陣心慌,繼而開始猛烈地心跳。

「咚、咚、咚……」

霎那間,血液潮水般地朝著頭上涌來,臉龐驟然赤紅得可怕,體內所有的血開始以成倍的速度在脈絡里疾流。他大口地吸氣想平息這股突然而至的激烈心跳,但它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重,象有一個鐵錘在胸腔里來回擺動。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變得如同鼓點一般的密集,猶如千萬匹重馬奔騰,它們向著四方猛力地跑去,把地面踩得四分五裂,將天地踏出轟隆隆的巨響。

猙獰和驚恐正從一分分地從向外凸鼓著的眼珠里散射出來,他雙手緊緊地按住胸口想將心跳給壓下去,卻無濟于事,想大喊一聲,可什麼聲息都發不出來。

「 」地一聲,他的心便在這激烈的跳動中爆裂了。

※※※

承禧殿的暖閣內,燈火已經盡數的熄滅。通常,嬪妃們睡覺之時,燈火只是減到暗弱。但今夜,昭儀卻讓宮女滅了所有的燈火。

葉夢竹躺在床上,茫然地看著月光從窗外斜射而入,灑下一地的亮白。

下午,當宮里的太監來收牌子的時候,她並沒有將寫著自己名字的牌子放入到那個托盤里。這就暗示著她身體上的不方便,或者正在患病。皇帝沒有她的牌子可翻,便無法傳幸,也多半不會自行前來她的延禧殿。

白日,他答應了她,說今晚就會去實行他的承諾,要她仇人的性命,並會在事成後回來向她交差。

她不知道他如何能做到,在同一夜里完成取人性命並前來皇宮交差這兩件事情,但他說得那麼地堅決,她便不得不相信他的能力了。

她在十七歲上嫁給了皇甫糾。不過半年時日,在皇甫糾一次遠游的日子里,她的公公皇甫訥就在某日夜里使出了禽獸般的手段污辱了她。

她不知他們父子間是否達成了某種默契,但只知道當皇甫糾回來得知此種獸行後,非但不與父親抗爭,反而用整周甚至整旬地不歸家來應對,好象她才是那個罪魁禍首一般,這就使得皇甫訥更加地變本加厲了。

父親是惡魔,兒子是畜生,這就是她的第一次出嫁的經歷。

她恨他們兩個,如果面前擺著他們身上的一塊肉,她將會毫不猶豫地生吞下去。皇甫糾死得早,死得好,死得活該!但只要另一個惡魔還活著,她心中的陰影就永遠無法抹去,況且多半還是他主謀了那次于上海的刺殺。他甚至給她看過一幅圖,半開玩笑地說︰「你要是哪天不听話了,或許就有別人會看到它。」

他應許了今夜去取惡魔的性命,可他能做到嗎?

「啊!」

她的心陡然地收縮,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口的布幔之前,若不是無意地轉頭,定瞧他不見,而他卻不知呆在那里已有多久了。

「阿圖。」一聲輕喚從她的嘴里吐了出來。

這個人走到了床前,低頭注視著她,他穿著一套貼身的黑色衣服,在身上繃得緊緊的,彰顯著他那豹子一般矯健與充滿了野性的身軀。

「不辱使命。」

阿圖咧開了嘴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像只土狼在她身旁坐下。

葉夢竹看他坐到了身邊,而且是自己的床上,本能地想阻止,卻是突然地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虛弱。她讓他在除掉惡人的同時,還要他同時銷毀那些藏于密室里的圖畫。既然是要銷毀,他也一定看過了那些畫。

今夜的他已然消褪了往日的孩子氣,這套衣服與他臉上帶著的那種滿不在乎的表情,使他看起來象一個真正的男人。或許,少年成長為男人,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吧。

「你怎麼進來的?」她有點發昏。這可是大內宮庭,禁衛森嚴。

「他們怎能攔地住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誰也管不著。」

葉夢竹愣了,如此說來,這個弟弟豈非強得令人可怕。不過她無暇細想他是如何進來的,只是低聲問︰「怎麼樣?」

「他死了。」他意簡言賅地說。

「嗯。」她在等著他的下一句話,就是那些圖畫……

他似乎故意地捉弄著她,眼珠在她臉上與身上不住地游移,目光中好象還在比量著什麼,就是不提正事。

她著急了,又有點惱,正要詢問,卻听他說︰「至于那些畫……」

「倒底怎麼樣?」她真的發急了。

他發了聲感嘆︰「那些畫啊,畫得可真不錯,燒了真是可惜了。」

她舒了口長氣,這些東西終究是被他燒了,同時又有點惱恨他的可惜之說。稍後,又疑問道︰「真的燒了?有多少?」

「一共七幅。」

「全燒了?」

「全燒了。不光是畫,我還把他整座房都燒了。」

大仇得報,如願以償!

她嗚嗚地哭了起來,抽搐著雙肩,抖動著身軀,如蟬露秋枝,從此以後,再也不用于夜間帶著冷汗被噩夢驚醒了。那些畢生的恥辱,她希望它們統統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它們也終于如願以償地被泯滅掉了。

阿圖默默地看著她。此時,她一點都不象那位顛倒眾生的美人,不象儀態萬千的昭儀娘娘,也不象那位老是要管教他一下的叨嘮姐姐,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小女人。

他覺得自己做得對,皇甫訥真的該死,這個小女人從此得到了解月兌。

他將她擁入懷內,心中並不帶著一絲雜念,只是像個弟弟安慰著受了傷害的姐姐;她倒在他的懷里,也沒有任何地異常,也只是像個受了傷害的姐姐得著了安慰。

過了好久,仿佛是幾天,幾月,幾年,她終于止住了啼哭,噙著淚花說︰「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他嘿嘿地笑著,回答說︰「你會不會報答我?」

她知道他想要什麼,沉默稍許,然後帶著歉然說︰「我是他的妻子,已經太對不起他了。你要的,我給不起。」

他點頭,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重重地一吻,隨即身形晃動並消失在窗口處。

他走了。葉夢竹的手呆呆地停留在他適才吻過的唇上,心中紛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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