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三六)一對百五

作者 ︰ 曲甲

片刻光景後,但聞齊整的步伐聲響起,打西邊小跑過來一大隊黑衣禁軍,人人肩上扛一根棗木大棒,豎在空中,遠望便如同一叢移動著的樹林。

少頃,這隊軍士跑到草場中間,于原地踏步中整好了隊形,一聲「停」的口令後,所有的人昂首、分腿、持棒而立,彼此間相隔兩臂距離,列成了一個整整齊齊的方陣。禁軍皆用高大健兒,練得膀闊腰圓,一百五十人于耀眼的陽光下這麼一站,真是人人威武,個個抖擻,把一處數十丈方圓的小小草場撐得滿滿的。

趙弘一拍藤椅扶手,騰身而起,快步走向草場,副指揮裘有正剛要上前參見,卻被他舉手一揮給阻止了。接著,皇帝在隊伍中走了一圈,直瞧、橫看、斜視,所見均是一道直線,序列井然。欣慰之下,朝著草場那邊一望,卻見那名小太監正蹲在地上用小刀割開綁在墨桶上的繩索,而趙圖卻拿著拖把神氣活現地比劃來、比活去,又上下地舞弄一番,繼而還擺了幾個踢腿的造型,似乎完全不把這邊大隊人馬當個菜。

看到此情,趙弘連連冷笑,心頭惡氣更勝。回到軍陣前列,沿著第一排左右橫走了幾步,再巡視了一下這幫禁軍後,立定了身子把腰一叉,板著臉高聲道︰「朕有名臣子,無畏又無知,居然口吐狂言,說朕的禁軍都是廢物。你們說,該怎麼辦?」

眾禁軍本以為皇帝要看棍棒操練,正在稟氣凝神以作準備,卻不想听到這番話,皆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皇帝等了半晌,也不見有回音,額暴青筋道︰「你們都死了!說,該怎麼辦?」

終于,人群里有個聲音喊了出來︰「回皇上,咱教訓他!」人還是需要個頭的,此言一發,所有軍士都醒悟過來,齊聲吶喊道︰「回皇上,咱們教訓他!」

「好!」趙弘臉上露出贊許之色,朗聲道︰「待會,你們這些朕的禁軍,就給朕好好的教訓下這個狂妄之徒!打贏了,朕有賞!」

眾禁軍齊舉手中大棒,同聲高呼︰「謝皇上!」

盲拳都可以打死老師傅,何況是一百五十根大棒,一起夯將下去,除非你能遁地。趙弘對著遠處的阿圖一招手,把他喊來身邊,在其胸前一指,對著眾禁軍道︰「朕適才所言的狂徒便是趙圖,他仗著小有虛名就不知天高地厚,還大言不慚地胡亂吹噓,你們替朕好好的打他一頓。」

話說完,趙弘轉身就走,在場的軍士連同劉弼臣與裘有正均是面面相覷。皇帝要打如意子,這可怎生是好?趙圖乃皇帝的妹夫,長樂公主的駙馬,誰又真的夠膽去打他。

趙弘剛走回原位坐下,裘有正就慌慌張張地跟過來,情急之下也不知說什麼好,口不擇言道︰「皇上。若駙馬冒犯了皇上,可以交給大理院議罪,臣……」

「胡說。」趙弘厲聲喝道︰「他是冒犯朕嗎?他是說朕的禁軍無能,也是說你這個殿前衛副指揮無能。你自己願意丟這個臉,朕可丟不起,還不快去!」

裘有正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單薄身板,黃瘦臉龐,兩道濃眉粗*黑得夸張,一對小眼楮與之一比幾乎都瞧不見了。見皇帝龍顏大怒,只好領旨而去,走到禁軍們面前,躊躇再三後,語帶雙關道︰「皇上令我等向駙馬討教棍棒,呆會大家的眼光放亮點,把平時所練的都使出來,要有章法,不可亂來。听清了嗎?」

「听清了!」一百五十名禁軍回答得齊整,均明白了裘副指揮的意思︰點到即止,不可傷了趙圖。

听著裘有正講話,趙弘的臉色越听越黑,幾乎便要立即喊人把他掀翻在地,先打五棍再說。可再瞧瞧那些軍士們畏首畏尾之色,暗道︰「要是打了他,只怕這些沒出息的就更不敢使力了,這可怎辦?」眼珠一轉,再次計上心來,把手一招,喊來阿圖低聲道︰「要不就算了,朕也不想跟你賭了。誰讓你是駙馬,他們都不肯來真的,看著沒勁,就算你贏了也不能說一戰三百傷。」

這哪成啊?本爵還指望著那個赦命呢。阿圖急道︰「皇上,皇上。他們棒子都扛起來了,怎麼不是真打?」

「扛了棒子就真打啊?有人端起碗還放下筷子呢。」

「這個臣不明白,為何要放下筷子?」

「這都不明白,喝湯唄。笨!」

「皇上這個比方打得不對,起碼那人還在喝湯,就好似雖然不怎麼內暢,但也坐在便桶上放了幾個屁……」

「喂!少在朕面前粗言穢語。你說該怎麼辦?」

「臣哪知道該怎麼辦。」

趙弘斜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起來,好整似遐道︰「你想要那個賭約就自己想個辦法,否則可別怪朕失言。」

皇帝就是個能賴的,兩個次妻也賴了好久才給。阿圖無奈,只得道一聲︰「那臣試試。」轉身走去禁軍面前,把裘有正往邊上趕開兩步,開始大放厥詞︰

「皇上說,本爵說你們都是廢物。可是你們想想,本爵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嗎?」

禁軍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難道他敢說皇帝在撒謊?

「唉!實話告訴你們吧,真相是︰本爵是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禁軍們愕然,人怎麼可以這麼講話!

「廢物是何意啊?就是毫無用處。你們肯定不服,心里也肯定在想︰‘我能吃飯啊,吃下的飯能化為田肥,難道不是個大用?’」

禁軍們一下子就被這句話給激怒了,這豈非在說自己是個只會造糞的東西。

「經本爵這麼一解釋,大伙想必已深感自豪了吧。這樣好不好,你們有一百五十人,本爵就買下十五萬畝水田,再把你們都給租下來,打明兒開始,你們每人一天蹲三畝地,這活可比當兵輕松多了……」

「胡說!」

「放屁!」

「欺人太甚!」

「我們要替皇上教訓你這狂徒!」……

此時的禁軍們已被完全地撩撥起來了,義憤填膺之下如斗蛙般地怒目環瞪,七竅生煙地振臂鼓噪。

接著,高拱在隊列前講好了比武規則,一是以草場為限,出場之人不得再入場;二是只要趙圖被禁軍弄翻于地,起不得身就算輸;三是,只要趙圖的紅筆在那名禁軍的要害之處留下了墨跡,那名禁軍就得即刻退出比武。若所有的禁軍都被點上了墨跡或被打得起不來,那就算禁軍輸了;四是皇上命劉弼臣為裁判,比武中得听裁判號令,不服者為負。

比武開始,雙方東西相對。東面是趙圖一個人,笑嘻嘻地手執蘸了紅墨的巨型拖把筆一支;西面是一百五十名禁軍,三十人一排,排成五排,人形與棍棒都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高拱立在場邊高喊一聲︰「比武開始」,扔下手中一條紅手巾,趕緊逃開。

開始的號令剛一發出,西面的禁軍立馬潮水般地向東面涌來,人人手執大棒,口中哇哇亂叫,來勢滔滔。

十幾丈的距離很近,轉眼就到。見趙圖就在身前,前排的禁軍雖然被他譏諷得煙火亂冒,但還是牢記著副指揮的暗中叮囑︰「不得往下死打,用棍頂翻了就成」,三十條長棍抬起成一字,直捅捅地朝他戳了過去。

三丈,兩丈,一丈,腳下手上猛一使力,一片棍尖直向著趙圖飛捅而去。眼瞧著就要觸及到他的身子,可就在這剎那,禁軍只覺眼前一花,棍棍都頂了個空,趙圖竟然憑空消失了。

草場外的皇帝、劉弼臣、裘有正等人因距離稍遠而看得分明,但見他身形猶如鬼魅一般,腳步剛動的瞬間,就已沿著禁軍沖過來的人陣邊緣繞了個半圈,去到最後一排軍士身後。隨即,拖把連點帶掃,一點紅頭在空中兔起鶻落地四處翻飛,末排的二十幾名軍士已中招,或臉上或身上都染上了朱紅的墨痕。

趙弘大驚,猛地站起身來,狠狠地頓足道︰「他怎能如此快法?」

禁軍陡然失去了目標,前排之人隨之停步,尾隨之人卻收不住腳,彼此撞在一起。後面的軍士听見了身後的異動,立馬反應了過來,掉轉了頭端起棍子就朝陣後的趙圖沖去,哇啦啦地口中亂叫。

「犯規!」阿圖一聲大喝,威若霹靂。沖上來的軍士們頓覺仿佛耳邊打了個響雷,被震得頭昏腦眩,幾名稍近的軍士還腳下一軟,癱倒于地。

「暫停!被筆掃中的即刻退下!」劉弼跑入場中高喝道。他練有氣功,這一喊如雷貫耳,場中人人听清楚了。

比武暫停。被拖把筆點畫中的禁軍適才沒意識到自己中招了,經彼此查驗後,二十五人就此退出了陣列。

裘有正適才關心的是千萬不要把趙圖給打狠了,看了眼前這幕,背上卻滾下一層熱汗,暗道今日禁軍的名聲要掃地。情急之下,跑上場抓過一名小兵奪過了他的軍棍,然後將其往場下一推,自己取而代之。

「鶴翼第三勢。」

裘有正走到草場西面站好位置,舉棍發令。四周軍士紛紛向其靠攏,隊中的提舉、典校也各自收攏隊伍,再次排成列陣。

草場東面,勝了一陣的阿圖得意洋洋地瞧著對面,見對方還在排列陣型,便走去墨桶前蘸墨,待拖把頭吸足了紅墨,再提起讓它慢慢地瀝去多余的墨水。

不一會,陣勢列好,西邊的一百二十五人已分成了五隊,擺成了一個無頭的鶴翼陣。

排在最前的是兩個半弧形的鶴翅,各有三十名軍士排成兩排,弧形向外,便如同兩面盾牌;兩翼之後便是鶴身,四十名軍士排成五行縱列;最後是兩個鶴爪,各有十幾名軍士排成兩道小小的橫陣分列左右。這次陣型不象頭回那麼松散,陣內軍士的彼此相距也收縮了,幾乎是一棒左右的間隔,乃是為了防止對手乘隙突入。

兩個鶴翼將草場左右橫向的空間完全封死,若是趙圖這次還要繞過眾人,那就得跑出邊線,按規則就是輸了;若是他直攻鶴翼,每排十五條棍子,兩排三十條密集集地打將下去,任你是大羅金仙也抗拒不了;若是他從兩翼中間縫隙直突鶴身,那對不起,兩翼就會象兩只螃蟹的鉗子迅速回收,來個大包圍,將其圍在其中痛扁;至于兩只鶴腳,就是以防萬一被他沖到兩翼後的肋下空處,那里的軍士就可以迎頭相擊。

陣法雖好,可也要看是對什麼人!拖把已然不再滴水,阿圖將其往肩上一扛,腳下擺著個颯爽弓步,擰腰側身,左手掌背向著彼方伸出又朝內彎彎,示意對手︰「上來吧。」姿態輕松而猖獗。

雙方均蓄勢待發,劉弼臣喝一聲「開始」,裘有正便大聲喊起了號子。鶴翼陣在他的號子聲里,踏著整齊的步點,前排軍士雙手持棍,棍頭朝天,後排之人則將軍棍從前排者腰間向前捅出,慢慢地向著趙圖壓過去。

「好!」趙弘看出了這個陣勢的厲害,一拍藤桌面,鼓掌擊節,暗贊這個裘有正干得不錯,又于心底發狠道︰「小子,這次還不打死你,看你能狂到幾時!」

可皇帝高興得太早了,無頭鶴翼陣才不過走了十來步,阿圖便動了,箭一般地沖向鶴的左翼,口中哇哇亂叫,眨眼就奔到陣前,拖把頭迎面打去。前排的禁軍只覺得遠處人影一晃,再瞧時,對手就已凶神惡煞般的欺近到身前,口中齊發一聲喊,劈頭蓋臉地就把高舉著的棍子往下猛打,再也不顧這人的身份,撂倒再說。

鋪天的棍影,惡狠狠地砸落,卻只听得「嗙」的一聲,棍頭夯到土地之上。就在棒子打來的瞬間,阿圖腳下稍退已讓開端頭,再閃電般欺上,拖把橫掃,十來名前排軍士臉上、胸前就粘上了墨跡。後排之人又驚又怒,持棍者奮力前戳,又被他在某個棍頭上伸手一拉,就此一借力,人就越陣而入,突入到了左翼的背後。

左翼大亂,他雙腳不停地狂奔,在人群里繞來繞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避開棍頭,躲過棒尖,右手拖把東一下、西一下地畫來描去,攪得軍陣一塌糊涂。

見到如此陣仗,鶴身中的裘有正暗暗叫苦,心道︰「還管他娘的什麼陣型,啥陣對這人都是沒用的」,口中急切發令︰「棄陣,都給我打!」喊罷,手中棍子一擺,當先朝趙圖沖去。

豈不料對方已起了擒賊先擒王的心思,他不在場上的時候,趙圖是無王可擒,這下有了可就不能放過了。裘有正還沒跑上兩步,但見那趙圖已于不知何時分開了身前的眾兵,幽靈般地冒了出來。眼看著一個拖把頭照著門面直挺挺地刷過來,裘有正打了個激靈,忙舉棍相隔卻隔了空,只覺眼前驀地一黑,再睜開眼時,臉上已濕乎乎的一片。

到了此時,裘有正心下一片冰涼,自己練了數年的兵居然是這般地不堪一擊,看來他說自己是廢物,還是說客氣了。再望趙圖,卻見他已月兌離了大陣回到了東面場邊,正往著墨桶里蘸墨。又視已陣,左翼那邊與鶴身這邊早就是七翻八仰,人人都是灰頭土臉,個個臉上身上帶著紅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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