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四一)吳娥兒

作者 ︰ 曲甲

吳家堡是座夯土城,周長只有一里六,土垣之上也沒有砌石,規模遠遠不及昇陽城。

從頓別出來子弟,每進入一家城堡,都難免拿此與自己的老家比較一番。遇到差的,逃不過鄙夷幾句︰「就這破城,比咱們昇陽城差遠了。」遇到強的,那就更鄙夷了︰「敗家子,給他個好城都守不住,有啥用。」

城外是土路,城內也是土路,無雨的季節就會在馬蹄下掀起一層黑乎乎的煙塵,光是這點就難免令小開蔑視一把。何況城內的房屋都是普通的平房,既不整齊,也沒個造型,被撲滅了火的木屋上到處都是煙痕水跡,更添了幾分淒涼。

小開進了堡門,停馬于道邊立定,少頃便陸續有人前來詢問各事的處理辦法,比如俘虜該如何處置,四門是否要關閉,倉庫該怎麼封存,晚飯是否要行犒勞且能否飲酒,都尉大人夜間要于何處歇息等等。凡事都有相關的人去辦理,小開只是定個章法,盞茶之間就將諸事安排妥帖。

也難怪。主將太忙,既要打仗,又要寫書,哪有閑工夫去事事親力親為,又不是諸葛亮。

沿著道路往城內的深處走,來到吳家大院門口,只見一群十幾人的男女老幼正互摟著痛哭,聞聲淒切。看到都尉大人駕到,押解的軍士用長矛柄連續在幾人背上敲了幾下,惡聲惡氣地罵道︰「哭個球,再哭打死你。」

受此一嚇,哭聲頓時小了,見到一名軍官模樣的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忍不住地都拿眼來瞅。听到身旁的軍士敬禮道︰「錢都尉」,人堆里忽然紅影暗閃,一人已合身撲上。

「有刺客!」

這是小開的第一反應,趕緊一勒馬韁,胯下之馬向右躍出兩步,堪堪避開危機。抬眼再瞧刺客,卻是一名紅衫女子早已跪了下去,在黑灰灰的土地上連連磕頭︰「將軍開恩!」

「他娘的,竟然驚得本將手足無措,該打三鞭。」原來不是刺客,小開暗松口氣,再往看馬下一看,心頭接連猛跳數下︰「哇!美女!!!」

地上跪著的女子年方十八、九歲,嬌女敕女敕的臉蛋,俏生生的身段,雖然此時已磕了一頭的灰土,發上還粘了半根枯黃的稻草,眼淚鼻涕也在臉上糊了滿把,可是真正的美女又怎能逃得月兌錢都尉晚晚在樹上煉出來的法眼呢?

眼見都尉的馬受了驚,那名適才吆喝的軍士一下子就大怒起來,掉轉長矛正準備用柄端在女子的背上敲將下去,忽感有異,舉頭一看,但見都尉大人的雙眸中已放射出欲殺人之目光,心頭一凜,趕緊退下。

「這位姑娘,你可曾……咳、咳……這里哪有你們女人說話的余地,有事喊你家相公上來說話。」

女子一呆,停止了磕頭求情,直起身來,眼淚婆娑地道︰「將軍明鑒,奴家……奴家未曾許人。」說完這句話,臉上飛起兩團紅暈,羞不自勝,眼角也隨之垂了下去。

太好了,尚是個奴家!小開眉開眼笑道︰「姑娘,你要本都尉開什麼恩?」

「奴家求將軍饒了我爹。」美女再度哭了起來,連連磕頭。

真是令人心疼啊!美女怎麼可以如此作踐自己,萬一把頭磕傻了可怎生是好?就算是沒磕傻,磕出幾個大包,紅腫腫地象個張果老也不好看啊。

「你爹是何人?」

「吳起隆。」

難辦了!剛發令讓他自裁,現在可真是有點騎虎難下。這個吳起隆也忒傻,剛才干嘛盡說廢話,直接上來說家里有個美女不就得了……往身後一瞧,除了喬三之外,隊正劉年也跟了過來。還好,都是頓別和原拂的老鄉親,一切都有轉圈的余地。劉年也是打頓別的出來的年青人,頓別之戰時與他一起在大通旅店給先生們看門。

「姑娘請放心,我軍既不放過一個敵人,也絕不誣陷一個好人。你既為吳起隆喊冤,想必其中另有隱情,本都尉初來駕到,難免不熟本地事物,或許就斷錯了案子。」

女子只說求饒,又何嘗喊過冤屈。劉年驅馬踏前兩步,來到與他並肩的位置,笑道︰「正是,我瞧都尉剛才斷案就有匆促的嫌疑,需知人命關天,可馬虎不得。」

小開朝著他會心一笑,轉向女子道︰「吳起隆呢?」

女子嚎啕大哭道︰「我爹在院內里屋,只怕現在已經……」

話未落音,劉年已跳下馬來,大步走向院門,沖著看門的軍士道︰「快,帶我去吳起隆那里。」

「是。」門口軍士回應一聲,領著他匆匆朝著院內走去。

不過是盞茶功夫的等待,卻好似經年般的漫長。小開對著女子說聲︰「姑娘起來吧。」女子卻臉色慘然地搖搖頭,目光盯著院門,膝下紋絲不動。終于,劉年出來了,臉上帶著促黠的笑容道︰「恰好趕上。他要抹脖子,只割破點皮,沒事。」

听到這個回音,圍牆前的那批吳家人齊齊松了口氣。女子一直都跪在馬前,喜極而泣之下叩首道︰「多謝將軍!」

「姑娘請起。」錢都尉下得馬來,雙臂扶起了她,笑眯眯地問︰「請問芳名?」

看著將軍眼中露出狼一般的目光,吳姑娘臉上一片大紅,羞澀無限道︰「民女吳娥兒。」

※※※

吳起隆套上了件藍色襖袍,脖子里包著塊白布坐在桌旁。兩個鐘頭前,就在他橫劍自刎的霎那,房門被踢開了,一名軍官帶來了暫時免他一死的軍令,因此脖子上只留下了個小小的口子,灑點金創藥就沒事了。

那位先前下令要他自裁的錢都尉正繞著桌子,當然也包括他,在慢悠悠地踱著步子,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倒底是什麼事令都尉大人改了主意,吳起隆心頭納悶,卻不敢問,只好枯等他發話。

終于,錢都尉開口了︰「吳娥兒是你女兒?」

明白了。雖然是一句問話,但歸根到底是在說一件事︰我見過你女兒了,知道她叫吳娥兒,所以就暫時繞了你,看你會做人不?

吳起隆幾乎是想也不想,便答道︰「吳娥兒正是小女,去年底方滿十八歲,平日在城里的學堂讀書。因小人與賤內管教甚嚴,所以也不大外出,沒見過世面,倒讓大人見笑了。」

這段話中也有潛台詞了︰吳娥兒正是小女,至今還待字閨中。我家的家教嚴格,不許她隨便和外界(男人)接觸,是個規規矩矩的女兒家。

小開心頭大喜,卻用嗟嘆的語氣道︰「唉。想本將當年,也是如貴府小姐那般年紀即從了軍,只曉得打仗立功,啥都沒顧及到,至今已有六年了。」

這段話也當然同樣地有潛台詞︰我今年二十四,尚未娶妻,你女兒嫁過來就是原配。

幾段話說完,兩人對著瞅瞅,眉毛眼角處牽動幾下,又干笑幾聲,彼此心照不宣。

「吳娥兒來向我喊冤,說你有冤屈。」

「冤屈?對……小人的確有冤情……冤情就是……」

「她說安東國買通了堡里的內奸,于半夜悄悄打開城門,引得賊兵大至。你本想舉堡歸降我軍,只是為人所迫,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掌握在敵兵手上,不得不惟其命是從。這里有份供詞,安東國的王校尉已對其入侵我國、收買奸細、脅迫堡主之罪供認不諱,並已簽字畫押。」

吳起隆用顫抖的手取過那張紙,從前到後逐字細讀一遍,最後往地上一撲,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大哭道︰「都尉大人明察,事實的確如此,在下確實是有冤情!」

小開離座將他伸手扶起,忍住笑,滿臉嚴肅道︰「堡主之心昭昭,在下已知矣,險些就錯怪了好人,還請堡主海涵。幸好有吳姑娘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糾正了在下的過失,這才避免了彌天大錯。」

吳起隆拱手道︰「大人言重了。能結識大人,乃是小人舉家之榮幸。小女敢在都尉面前放肆,小人回去後定要斥責于她,讓她來給大人賠禮。」

真是個上路的,轉眼就給了個和美女獨處的機會。小開喜道︰「如此甚好。不過,雖然堡主無過,但口供還是要記錄一份的,以交予我軍備案。」

于是,兩人坐下,開始對口供。不到半個鐘頭,口供錄好,兩人均簽字畫押。小開收好了口供,說道︰「此事已了,今後堡主但可安心居于此地,不會再有人來與貴府為難了。」

「多謝大人。」吳起隆起身行禮。

「至于吳家堡嘛……」

話外有話!吳起隆心中一陣亂跳,莫非逃了性命之後還能保住自己祖傳的土地不成?忙問︰「請都尉大人示下,小人該怎麼做?」

「在堡主看來,我豐原軍如何啊?」

吳起隆熱切道︰「那還用說,直如旭日初升,不可限量。」

「堡主想不想加入我軍?」

「若是貴軍肯收留,小人當效犬馬。」

小開嘿嘿一笑,見他還站在自己身前,指著桌對面的椅子說︰「堡主,請坐。」等他坐下後,慢悠悠道︰「此事雖無章程,卻又先例可循。去年七月間,伯力那邊就有一名舊時的城主,因協助我軍擒獲薊酆,不僅保住了其舊有領地,還獲得了增封,所以本將覺得此法可或許一試。」

「請大人務必示下,小人感激不盡。」

小開點頭道︰「吳家堡西面還有榆樹堡、羊山城,北面還有幾處胡匪,你若能協助本都尉把他們都給滅了,你的堡或許就能保住,還能得到豐原守護的賞識。」

吳起隆即刻跪將下來,斬釘截鐵道︰「豐原軍要取這幾處,小的願意帶著堡丁為大軍前驅,定要助都尉立此大功。」

爽快!小開再次出座將其扶起,笑道︰「在下就知道堡主是個人物,這事就這麼定了。事成之後,本將為你向豐原守護請功。」

「多謝都尉大人!」

吳起隆起身後,一股雄心壯志頓然涌上心頭。原薊國只是家老朽之國,各地領主養著兵丁也就用來防防山匪胡子而已,十來年都和鄰國開不了一仗。沒有戰事可打,這些領主們就立不得功勛,也增封不了領土,閑著而已。而照著豐原軍這股縱橫捭闔的架勢,未來定是有大把建功立業的機會,又如何不讓爺們熱血沸騰。

公事談完,小開倒了杯茶後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吳起隆,待後者惶恐不安地接過後,一個長揖行了下去︰「吳堡主,在下姓錢,名岩,今年二十四,至今尚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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