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八四)閱江樓上盧龍吟

作者 ︰ 曲甲

閱江樓乃奉武宗詔所建,昭武十四年落成,座落于京都西北臨江的盧龍山之巔,樓高五層,碧瓦朱楹、飛檐峭壁、彤扉彩盈,氣勢偉觀。登臨之初,即見萬般森列,可遠眺江浦,平望淮山,北睨幕府山,東視鐘阜玄武,回顧金陵秦淮,俯視江面則有走舸穿織如梭、兩岸泊者林集如牆,可謂︰山河表象無有所掩,盛景煙華一覽無余。

碧空如洗,金陽光耀,遠睥江北老山,但見萬木蔥郁,峰巒宕伏而富于變化。五樓北面的觀景欄內,一墨鏡公子因胸中溝壑大作,詩氣勃然而發,手中折扇指點于天地間,口中吟道︰「乘興欲渡大江寬,乃跨盧龍背上鞍。御下風雲馳四極,招來鳳鳥伴丹鸞。仙人欲引長生路,一曲離騷劍上彈。待了此間三五事,再登瓊閣會天官。」

吟罷,趙弘憑著墨鏡的濾光而仰望天空,無視耀陽之刺眼,狀若有所思,卻是等著身邊的麗人發一評語。半晌,才听得楊園園撫掌而贊︰「公子此首《盧龍吟》兼含屈子之勁峭與太白之仙氣,尤其那句‘一曲離騷劍上彈’慷慨激烈,令人聞之豪情頓生,真乃好詩。」

屈原和李白是何等人物,數千載之下,文無過前者華麗奔放,詩無有後者雄奇飄逸,漢文化之最杰出代表也。趙弘的臉皮還是薄了些,汗顏地謙虛道︰「園園褒美太過,鄙人愧不敢當……」說到這里,卻瞅見劉弼臣已悄悄地來到了身旁,似有事要稟報,問道︰「何事?」

劉弼臣瞟了眼楊園園,扭捏道︰「四公子請借步說話。」

兩人轉到東欄處,劉弼臣忽然急色起來,匆忙地低聲道︰「公子,如意子一府老少都來了,就在下面。」

啊!長樂、趙圖……完了、完了!昨日上午剛有西洋人欲來京都議和的急湊遞到,引發朝堂暄騰,下午就即刻來了一堆絕不媾和的奏章。如此大事的翌日,自己就跑出宮來私會妹妹,雖然是早就約好的,君子不可失信,可要是萬一被揭出去就不妙了,難免給臣民們一個昏嬉的印象。想要偷偷溜走,但下樓僅有一條道,對方迎階而上,避之無門,如何是好?

趕緊跑去南欄朝下一望,果然見一大堆羅衣飄繇、綺組繽紛的絕色美女聚在樓前照相,七、八名武師、家丁在散在四周,暗暗監視著附近游人。細尋之下便瞧見了長樂,乃是站在三台相機里的中間那部之後,隱約還听到她嘴里正喊著︰「一、二、三」。

天羅地網已然布下,自己猶如甕中……不,淺水之龍。趙弘後的背上不自覺地刷下一層汗,卻听到身後有個笑嘻嘻的聲音響了起來︰「四公子,別來無恙啊。」

趙弘急切回頭,忙中幾乎把頸子都給扭了,一股灼熱與酸麻感傳來,暈了暈後托住了脖子,氣急敗壞道︰「你怎麼會知道本公子在樓上?」

阿圖手里也拿著把折扇,輕飄飄地搖搖,嘿嘿地笑道︰「在下眼尖,于劉護衛之前就先覷見他了,故先跑上來給四公子打個招呼。」

趙弘瞧瞧他身後,並無其他人等,稍覺心安後道︰「本公子不欲見人,你把她們給帶走吧。」

皇帝也太不給人面子了,開口就揭人瘡疤,自己的老婆自己管得動嗎?又不好直言大丈夫之傷,阿圖托辭道︰「恐怕不成,長樂可不會乖乖听話。」

「那怎麼辦?」

皇帝于早幾年微服出宮時,最喜歡由嚴象作陪。可當嚴象升了直隸鎮撫使後,事務繁忙了起來,許多時候便由劉弼臣陪同。如今嚴象已是指揮使了,更沒時間陪著皇帝到處轉悠,所以這類活就基本落到了劉弼臣的頭上。此外,皇帝還甚喜歡兩名句姓的兄弟,一名叫句剛,一名叫句勁,出宮時也常常帶上。

閱江樓建在盧龍山上,阿圖在山腳處看到了句剛,就心知肚明地知道是皇帝來了,用天眼四處尋覓一番後,便看到了皇帝和楊園園兩個。上山後,他讓老婆們和傅恆在留在樓前廣場中照相,又托言有故友在樓上,獨自一人先上樓來,樓道中還听到了皇帝的吟詩以及兩人間的對答。

先上樓來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給皇帝解圍,于是阿圖湊近說了幾句,皇帝回了兩句,交頭接耳一陣後,皇帝點頭道︰「就這麼辦。」

皇帝跟楊園園的事沒瞞著阿圖,恰恰相反,前幾日在御批兩公行合並後,趙弘還讓他幫著去尋一處幽靜的宅院,要求不用太大,可也不能寒酸。男人間的這點事都是彼此心知肚明、點頭而知尾,皇帝不必明言,阿圖也無需詢問,當下,阿圖就把原來買給寧馨兒的那套白鷺洲小院送了出來,時價八千貫,好讓他去行金屋藏嬌之事。

商議已定,兩人彼此瞪起眼來,都等著對方去和楊園園說。僵持稍許,皇帝一擺手,阿圖只好去了,邊走邊暗罵︰「三宮六院都沒給你泡出個名堂,一點小事都拉不下面子去說,毫無雄風。」

走去北欄,楊園園正憑欄遠望,氣定神閑地仿佛沒事一樣,花色薄襦裙的下擺被風吹得貼于腿上,靜雅中暗藏撩人韻味。

皇帝甚是喜歡這位學姐,每每都帶著她四下游玩,而不是如狼似虎地想著那個,剛才還硬生生地憋了首詩出來。說到詩歌辭賦,阿圖這可是第一次听他有所作,長樂也說皇帝這方面不怎麼行,難得騷包一下就被人打斷情趣,有如攔婚阻轎,徒惹人不悅。所以呢,阿圖本來是想讓楊園園獨自一走了事,跟老婆們遇上後就說皇帝是一人前來閱江樓賞景的,可見他有不舍之態,便改為讓楊園園呆在這里,自己先跟皇帝下樓去和長樂說幾句,然後再一起上樓,大家裝作不認識。又因為蘇湄是認識楊園園的,介時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邀她一起賞景、拍照,如此他們的私會也就不會半途而廢了。

至于帝王的詩歌辭賦造詣,本朝算是熹宗最高,生平做過數萬首詩詞,只惜並無一首可廣為流傳。

來到楊園園這邊,因怕皇帝或劉弼臣跟過來,阿圖隔著她遠遠地開口,三下五除二地講了個大概。楊園園听了也沒做額外的表示,淡淡地點了個頭道︰「我去四樓轉轉」,徑自的下樓去了。

學姐的最大特長並非只是聰慧和美貌,而是分得輕重,識得緩急,也深有自明和覺悟,知道與皇帝的私情乃是見不得光的,于所有的緊要處都是百依百順,令人如沐春風。一共吃了她兩回大餐,卻從沒听她說過任何題外話,既沒意欲讓他擔待什麼,也沒有想套套四公子是何方神聖的意圖,自她跟皇帝好了後,阿圖言不可繼續也未受到任何阻滯,放佛一切就只是為了吃大餐那麼簡單,起碼表面上就這麼純粹。也許她天性就是這麼個人,不喜歡將一切牽扯得磕磕絆絆,又或許她經歷了很多,已經非常會掩飾真實的想法了。

阿圖的目光在她款擺而去的後腰處略作流連,便掉頭回到了趙弘那邊,兩人一起下樓。

回到樓下,卻見場面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只有居中的一台還在給老婆們拍照,傅恆正在相機後彎腰取景,剩下兩台的鏡頭前都換上了不相干的人,旁邊還各排起了十幾人的長隊。

「底片一版,三寸和五寸各一張,每份三貫,可不要錯過哦!」耳中傳來的竟然是長樂的叫喊,隨即又听到傅櫻幫腔聲︰「喂、喂!三貫兩張還猶豫個啥,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定楮瞧去,果然見到她倆各持一個紙話筒對著人群喊著,火辣辣地陽光也阻止不了她們把手臂揮得跟撥浪鼓似的。

另有兩名夫人,盤兒和芊芊卻在一旁眼觀六方,看到有人稍露想拍照的意思,立馬就把手一招,指著隊尾道︰「來啊,排這兒。」甚至有兩名年輕公子,因為其美色所迷,見手一抬就過來了,也不知為啥就排起了隊,傻愣愣地跟在人後面,走了幾步才逐漸清醒了過來,暗思︰「能不能請上美女合照一相,多出三貫前也成。」

阿圖招來最近的珠兒一問,方知道其中的原委︰事關剛才有人欣羨這家人可以與閱江樓同影,就跑上來問願不願意給彼等也照一張,並說願意為此出三貫錢。老婆們全是財迷,一听說有這等好事,立馬答應了下來,並由花澤雪出來定了個價錢,便是上述的底片加兩張照片合計三貫。

寶相來相機廠的產能不足,因此直到目前都還沒有相機在市面上發售,八成半的相機和耗材只夠供應不斷增加中的相館,剩下的份額則由各地照相學會、學院學會以及熟人關系所瓜分,所以京都人若非是開相館的,想得到一台相機也並非是那麼容易的事。而相館都是開在了城里,因最早的一批相師乃是畫師改行,地址也是原來畫像館的舊址,相館的生意本來就興旺得很,根就不會動搬家來閱江樓的念頭,便給了老婆們一個賺錢的大好機會。

「呵呵。還有樁事要告訴公子和爵爺,花澤夫人已經去跟管事的說租鋪面事宜去了。」珠兒笑吟吟道。她是認得趙弘的,曾在琴韻閣里見過龍顏一面,之前本欲給皇帝行參見之禮,卻被他給阻止了。

財黨畢竟是財黨,什麼時候都要以生意為先。老婆們太貪財了,阿圖微感有些難為情,正待分辯兩句︰「都是胡鬧好玩罷了。」卻听得趙弘感嘆道︰「鄙人真羨慕你,每名夫人都過得何等的寫意。近年來每每遇到六妹,均見她滿懷暢快,朕……吾心大慰。」

這時,長樂已沿著人群喊了一輪,又招來了兩名客戶排上了隊,成就感即刻再添幾分。本要沿原路喊回,轉身就瞧見了台階上的兩人,只把話筒往水墨手中一塞,叮囑道︰「快喊,不許停!」提起裙腳就朝著哥哥和相公快步而去。

不一會,長樂就來了兩人身前,欣喜道︰「四哥怎麼會也在這兒?」

趙弘滿臉堆笑,嘴里卻敷衍道︰「家里悶得慌,出來走走看看而已。」又問︰「你們給人照了相,洗出來的相怎麼給人呢,難道是去府上取?」

「嗨!說了咱們是如意子府上的,也讓他們留了地址,洗出來後按地址寄去不就得了。」

「那他們能信?」

「誰能那麼壞,收了前照相還能不給人洗了寄去?」長樂反問道。

這個世界的人真是淳樸。照相的人堅信會有相片寄來,給人照相的壓根就沒存著個騙人的心思,所以這樁生意才能做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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