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墮落與背棄第五十四章情殉
靈台會場之中，一片狼藉，三十六個地精肅然而立，一動不動的抬頭望著天空，猶如一群極具動感的雕塑，酒精味已經稀薄了許多，但仍然絲絲縷縷的在空氣中飄蕩著。
不遠處，巨人們卻在傷心的抹著眼楮，西瓜大小的淚滴不斷的落在地上，將地面砸得叭叭直響。在他們的身邊，站立著一個身高只比他們的腳踝高上那麼一點點的小小身影，正是不久前變身為火焰女郎的蒂露絲，現在血凰之怒的時限已過，她又恢復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的模樣，正撅著一張嘴，生氣地望著天空。
數萬人的巫女戰士和十六個巫靈凝立的遠處的空中，同樣的望著眾人所望的方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極是沉重。
唯一表情特別點的就只有盤坐地上的維克托了，現在的他腰間再次有了一圈小小的圍裙模樣的聖之鎧。但是他低垂著的腦袋卻幾乎垂到了胸口，赤條條的用一個非常不雅的姿勢在數以萬計的異性面前果睡了數個時辰，無論他多麼猥瑣和無恥，在這一刻都有了一種恨不得鑽到地底里面去的無地自容。已經醒過來差不多半個時辰了，這位臉皮超厚的火眼銀瞳還是不敢抬起他低垂的腦袋，如果不是他實在傷重難行，此刻的他早已有多遠逃多遠，去找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抱頭痛哭去了。
可憐之前他的傷勢本已有些許好轉，被地精們的酒精一燻，重重的一頭撞在地上，不但腦殼上起了個大包，體內魔力凝滯不動，讓他果睡了半天還不算，還因這一摔震動了體內的傷勢，先前所做的一番自療全變成了無用功。這時經過他近半個時辰的冥息靜坐，體內的傷勢總算又好轉了幾分。
陡然間，半空中一聲悶響，隨即蕩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狀的波動，一個虛幻的人影從波動的中心點落下，晃悠悠的落向地面。緊接著虛空中響起了一聲驚駭的嘯聲，一道穿著亮麗的聖之鎧的人影如箭般隨後射出，直直的奔下方的虛影而去。
地面之上的眾人頓時精神一振，這一瞬間所有人都看清了這一前一後的兩道人影，前面的那道虛影是阿德斯，而後面的那個人影，自然就是萬眾盼望的尼古拉伯爵大人了。很顯然，這一場讓所有人都揪心萬分的領域當中的決戰，自然是一身光鮮的尼古拉贏了。
地精們沒有任何的猶豫，齊刷刷的弓腰屈膝，就要將手中的黃金長矛擲出。半空中猛然響起了一聲炸雷似的怒吼︰「不許動，誰都不許動！」
這一聲怒吼的聲音是如此之大，地精們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立即停止了擲矛的動作。他們並不是听懂了蕭秋這一聲怒吼當中焦灼的含義，但是對于主人的服從心理卻是深入了骨髓，蕭秋一喝出「誰都不許動」，他們當即便停止了擲矛的動作，當真是一動不動。
蕭秋如一道流星般追掠而下，一下子截住了下落的阿德斯，一圈魔法光圈從他的臂彎處浮現出來，將阿德斯虛幻的身體托在了懷中。
地精們愣住了，除了邪勒這個經過了智慧啟蒙的幸運兒，所有的地精都在心里感到一陣迷惑。他們不明白為什麼主人要用如此古怪的方式來攻擊對方，難道主人把這個家伙抱起來，是打算用雙臂的力量來夾死這頭倒霉的巨龍嗎？可是這樣多麻煩，直接用長矛刺死多好……
其他的人也愣住了，當然他們絕沒有象地精們那樣前衛的念頭，他們都看出來了，蕭秋似乎是在救護阿德斯。
在眾人的愕然的注視下，蕭秋輕輕的落到地上，沉聲問道︰「為什麼？不是有寂滅空間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阿德斯的身體稀薄得已經如同一股輕煙似的，似乎會隨時消散而去。如果不是在他自已的領域之內，毫不反抗地硬抗蕭秋這全力的一擊，那種沉重的魔法破壞力完全可以讓他在傾刻間煙消雲散。但是就算如此，蕭秋這一拳給他造成的傷害也是致命的，畢竟領域之內他雖然猶如造物主一般，但是刻意求死，毫無防護，只是得到這樣的結果，已經比蕭秋料想中的要好，也足以顯示了阿德斯驚人的實力。
阿德斯身影如輕煙般輕輕飄起，然後落到地面之上，保持著一個盤坐的姿勢。然後對蕭秋輕輕一笑，淡淡道︰「就算再活千萬年，最終也不過如此，又有什麼差別？」阿德斯說著，輕輕地垂下眼簾，微笑不語，他的身影之上，一絲絲的靈魂星屑漸漸的飛灑而起。
蕭秋默默地看著阿德斯身上如同星光般的四散飛舞的靈魂星屑，眼眶漸漸的濕潤。他忽然之間明白了，阿德斯其實早已心存死意，就在詩瑪告訴了他，他對她的感情是一廂情願的時候，那個時候，阿德斯就已經死了。
活著的只是軀殼而已。
「以暗黑之主的名義起誓！阿德斯，我答應你的事，我必定會做到。你放心吧！」
蕭秋的眼眸已經恢復了常態，他深深地凝視著阿德斯，一字一字地說道。這個時候，他已經無法為阿德斯做些什麼，唯有讓阿德斯在最後的時刻，不再有所牽掛而已。一念及此，蕭秋一時間也不禁黯然神傷。
「我身體之下過去埋藏的東西，你也一並拿走了吧！這些東西如果落在其他人的手里，我一樣是心有不甘，這也算是我的牽掛。知道是被你取去，我心里也會舒服一點。」
這一次蕭秋沒有再拒絕，他長嘆了一聲，慎重地道︰「謝謝你，阿德斯！」阿德斯的傷勢已經不可逆轉，他的殞落已是不可避免，再拒絕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況且這也是朋友之間的饋贈，蕭秋如果一意拒絕，也實在是太驕情了點。
身邊的虛空微微晃動，一道淡淡的美麗的虛影忽然出現在蕭秋的身邊。
閉目盤坐的阿德斯似有所感，倏地睜開了眼楮，眼眸之中掠過一絲意外，甚至還有點不知所措，他直直地看著面前這個絕美的身影，帶著猶豫的喃喃自語之聲從他的口中發出︰「詩瑪？」
詩瑪淚流滿面，默然不語，她緩緩的走到阿德斯的身邊，輕輕地跪了下來，用一只美得有若冰雕玉砌的手，輕輕的撫上了阿德斯的臉。她絕美的臉頰之上，晶瑩的淚珠揮灑著點點星屑，如夢似幻。
阿德斯痴痴地看著淚如雨下的詩瑪，任憑詩瑪的柔軟的小手輕撫上他的臉龐，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就這麼痴迷地看著詩瑪，看著眼前這張悲傷但絕美的臉，似乎要把這張臉深深的印刻到靈魂的最深處去。
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語表述，整個世界似乎已經他們的眼中完全消失了，在默然的對視中，仿佛就只有似乎自亙古以來就有的一絲默契在他們的眼眸之中留存。
這一刻，似是無聲勝有聲！
天空中數萬人的巫女部隊緩緩的飛來，排成數個整正的方陣虛懸在半空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作出示意，但是每一個巫女都是極小心的扇動著翼翅，盡量的不發出聲音。遠處的高山巨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已經圍攏在他們的四周，這些巨人們同樣是掂著腳尖而來。在巨人們的身邊，蒂露絲伸出小手，默默的和蕭秋握在一起。
有一種淡淡的哀傷在每個人的心頭流淌著，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的注視著眼前這一對虛幻的人影，沒有人願意打破這一刻的寧靜。
沒有被吸引而來的就只有稍遠處的地精們，他們全部保持著一個投擲的姿勢寂然不動。既然主人說了不許動，他們自然是不動，至于他們覺得累了的時候是不是還能繼續堅持那就難說了，這些阿里巴巴「高貴的僕人們」在執行主人的命令的時候，一貫來都是比較靈活的。
忽然，一聲高亢無比的嘶吼聲陡然響起，很突兀的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你們這對狗男女，啊——」
原來是同樣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的維克托猛然如夢初醒，氣急敗壞的他當場就抓狂了。可惜他才吼出一嗓子，還沒來得及采取任何實質性的行動，蕭秋立即象一根彈簧似的蹦到了他的跟前，干淨利落的一腳將他抽飛了。
維克托沿著地面直滑出七八丈遠，一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圍在腰間那圈寒磣無比的小短裙光芒一閃，噗的一聲消于無形。可憐好不容易讓體內的傷勢好轉了幾分的維克托，吃了蕭秋這迎胸一腳，先前的努力再度煙消雲散，就連體內凝起的一絲魔力也被踢散了。眼前發黑的維克托總算反應及時，兩手下意識的往下面一捂，總算捂住了重要部位，狼狽萬分的避免了再度春光外泄。
蕭秋冷冷地看著他，微微發紅的雙目之中凶光四射︰「你敢再說一個字，我保證你最少也會後悔三十年！」
阿德斯和詩瑪看也不往這邊看一眼。事實上，這個時候，身邊的一切已全然不在他們的感官之中，在他們的眼中，彼此就是對方的全部。
「我告訴你的全部都不是真的。」詩瑪輕咬著嘴唇，搖了搖頭，美眸之中，淚雨紛飛︰「我騙了你，其實自從你離去的那一天開始，我的心中就已經不再有別人……」
「我知道。」阿德斯笑了，那是一種徹底的解月兌與滿足的笑容︰「我現在知道了。」
阿德斯伸出手，撫過詩瑪臉頰，試圖拭去那臉上的淚滴，可是他虛幻的手掌只是徒勞的穿過了同樣虛幻的淚珠，一滴滴淚珠仍然是毫無阻礙的落下，然後化為點點的星屑。
看到了這一幕的阿諾族長心頭一酸，巨大的鼻孔發出一聲如同拉扯風箱的聲音，幾顆西瓜狀的水滴 哩叭啦的掉了下來。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就在我說出那些謊話的時候我就知道。雖然你有一顆溫柔和大度的心，但你同樣有屬于男人的驕傲……阿德斯，你會怪我麼？」
阿德斯微微地笑了，眼眸之中是如海一般的溫柔︰「我不會，詩瑪。我完全沒有任何遺憾，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流淚。」
詩瑪咬著嘴唇，似乎想要止住眼中的淚滴，但是眼淚依舊是一滴滴的流淌而下︰「阿德斯，兩百年來，你都在沉睡，你不會明白身為一個不滅的靈魂那種日復一日的痛苦。與天地同在，卻孤寂無限，那種絕望會讓你生不如死，我只是不想你也……但是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卻又很心痛，阿德斯，你恨我吧！這樣也許我會好受一點。」
「絕不！」阿德斯搖了搖頭，笑容無比的滿足︰「就算我恨整個世界，我也不會恨你。」
「阿德斯！」
這一聲充滿著無盡的辛酸與喜悅的低吟聲似乎從詩瑪的靈魂深處發出，詩瑪輕輕縱身，投入阿德斯的懷中。
兩人都是虛幻的靈魂體，原本應該毫無阻礙的穿透對方，但是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他們兩人緊緊的相擁在一起。
「是愛，讓他們彼此有了依靠！」
一聲充滿無盡嘆謂的感慨聲在蕭秋的身後響起，蕭秋詫異地轉頭一看，映入眼簾之中的，是大酋長水汪汪的一雙綠豆眼。蕭秋下意識的眨了眨眼楮，忽然之間，他發覺一直都很丑的大酋長的大花臉，似乎看起來順眼多了。
一陣飄忽的、充塞著淡淡哀慟的樂曲聲忽然自巫女神殿之中悠悠的傳了過來，隨著樂曲聲響起，詩瑪虛幻的身體之上，忽然之間也泛起了點點的靈魂星屑。
一個身姿優美之極的巫女雙目緊閉，斂著雙翼，仰首向天，從巫女神殿之中冉冉飛起，緩緩的升向空中。
心有執念的巫女死後，她們的身體不會飛升，她們的靈魂也將化為巫靈，從此守候在神殿之中，不死不滅。但是此刻，詩瑪的軀體已從神殿之飛出，將重歸于九天之上。
巫女戰士全部將目光轉向巫女神殿的方向，行起了注目禮，一陣陣低低的憂傷的歌聲應和著神殿之內飄忽的樂曲，天空之上灑下了點點的淚滴。
阿德斯微微一震，他看著詩瑪身上飄灑而起的點點星屑，眼眸之中頓時閃過一陣驚駭。身為靈魂體，對于靈魂之力的變化是非常敏感的，阿德斯第一時間，便即感覺到了詩瑪的靈魂之力，也在飛快的消散而去。
詩瑪仰起了臉，把一只手指輕輕的按在阿德斯的唇上，阻止他說話，微笑著說︰「巫靈永生不滅，但是也不是絕對的，巫靈也有湮滅的一天。如果因為過于悲傷，我們的心會碎，從此在這個世界湮滅無蹤。阿德斯，我的愛人，你的離去已經讓我心碎了。但是現在我也是完全沒有遺憾，只要和你在一起，那怕是一起湮滅于這個世界，我也心甘情願。」
阿德斯凝視著詩瑪，眼中的驚駭漸漸的消失。
「只要和你一起，那怕是一起湮滅于這個世界，我也心甘情願。」
輕輕的重復著這句話，滿足的笑容重新浮現在阿德斯的臉上，他輕輕地俯下臉，溫柔的吻在詩瑪的唇上。
從兩人身上不斷飛灑而出的星屑越來越多，漸漸的將他們包圍在一起。在流轉的靈魂星屑之中，兩道緊緊地擁吻著的人影也漸漸的稀薄，片刻之後，終于也化作了紛飛的星屑，消散于風中。
這一吻，已是永恆！
看著這一幕的蕭秋終于再也忍受不住，兩顆淚珠從他的眼眸之中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