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程姑娘!你不是說豫州城的那些大夫你負責讓他們出面作證麼?」武子青這會兒焦頭爛額。「張大學士親自登門去請,一個個都像沒嘴的葫蘆似的,問什麼都不肯說,現在該怎麼辦?睿王怕是拖不了多少時間了!」
程水若忙活著家中的事務,半點兒也不清閑,糧油雜貨鋪子打開門做生意之後果真興隆,家門口原本清冷的街道如今人漸漸的多了,連她那個小飯館兒也開了張,一日下來也有不少的進賬,雖然如今的收益不見得能養活全家,一改往日只出不進的局面,程水若的心情自然是大好。
那位張大學士忙活了兩天,登門拜訪了豫州城好幾戶有名望的大夫,皆是鎩羽而歸,少不得跑來找武子青的麻煩。
「我听說睿王擺下了酒宴,道是要款待豫州城的名門望族,感謝他們在這次水患中為豫州城百姓所做的,裴大人自然要相陪,時間合該是夠的吧?」程水若笑著道,手上卻是家中用度的一本賬,盡數是繁體字。她瞧著有些累,索性給修改成阿拉伯數字。
「程姑娘!你就別跟我打哈哈了,那些人不松口,再多的時間也是白搭,到底你是怎麼打算的,也給我交個底,我好心里有數不是?」武子青愁眉苦臉的道,關鍵的不是張大學士有沒有時間,而是他沒時間了。
瞧見程水若依舊是笑笑,盯著桌上的一本賬寫寫劃劃,也瞧不出寫的什麼東西,跟鬼畫符似的,伸手將那賬本奪了去,瞪著程水若,大有你不說我就不還給你的趨勢。
擱下手中的毛筆,揉揉發酸的手腕,程水若笑著道,「這事兒怨不得我,是張大學士查案的方式出了問題,豫州城的老百姓將楚懷沙給恨到骨子里去了,怎麼會作證救他?」
武子青聞言暴怒,那種被人欺騙的感覺讓他非常的不舒服,「那你說能說服那些人的!程姑娘,你怎麼可以騙我?我那麼相信你!」
一個中年大叔跟一個還勉強算得上蘿莉的小丫頭說這麼一番話,這場景,讓程水若不由得一陣惡寒,本來想再裝裝神棍。眼前這位大叔明顯不是能開玩笑的主,唯有無奈的道,
「武將軍,這事兒急不得!」見武子青又要暴走,連忙繼續道,「我問過王師爺,這位張大學士雖然是清流之首,其人卻並非如同一般清流,先前他答應了你的事兒不假,你可知道他事後又是如何做的?」
武子青不解的望著程水若,程水若笑笑道,「他去尋我那位干爺爺的時候,我恰好就在楊家,他說,周延雖沽名釣譽,到底在最後關頭把持住了,盡了自己的本分,楚懷沙妄殺無辜,才導致流民攻城,若是月兌罪,怕豫州城的數萬百姓就白死了!」
「他怎麼會這樣!」武子青不敢置信。
程水若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抨擊天下事,看似為百姓高呼,偏偏分不清孰輕孰重,她一開始還以為這些人不會分不清楚輕重緩急,沒想到武子青的一番話竟然讓他做下了這個決定。
是她低估了楚懷沙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想到前天在楊家張大學士的那番話,只要楚懷沙逃過了這次,日後皇帝必然還會用他,這幫清流竟然因為這個緣故,不惜犧牲這次打擊彭黨的機會,就因為他們以為彭黨遲早會被除掉,而楚懷沙過了這一道坎,別人便拿他沒轍了。
好在她一開始就不太相信事情會那麼順利,給自己留足了後手,否則如今還真的會被動挨打,也好在豫州城的這一幫大夫被周延得罪的夠徹底,如今打的算盤是坐山觀虎斗,讓兩方人自己狗咬狗去。
武子青喝問之後又是沉默,臉色一陣青白,緊咬牙關,他其實早該猜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朝堂上的斗爭,大部分是決定了腦袋,唯獨清流例外,而這位張大學士是例外中的例外,他早就听說過這位的風評,這只是在軍中的一個傳言,朝堂上的人未必知曉。不由得狠狠的罵道,「偽君子!言而無信!」
隨即嘆息了一聲,問道,「那如今咱們該怎麼辦?」瞧程水若還笑的出來,必然是有辦法的。
程水若道,「拖!只有讓他知道,拖到最後楚懷沙不會有事,周延也不會有事,事情不了了之,唯一有事的就是他,張大學士無顏對天下人,那他就不得不接受那個結果了。」見武子青不甚明了的樣子,程水若又解釋道,「豫州城的人要作證可以,那瘟疫確實是無藥可醫,可是,因為所有的人都恨楚懷沙,所以,寫下的證詞怕是對楚懷沙那件事只字不提,而對周延則不用留情面,這事,必然要兩方妥協才行,他張大學士要將楚懷沙的案子辦成鐵案。而周延則可以無罪開釋,那也要看咱們答應不答應!」
「程姑娘不是答應要救楚大人麼?」武子青問道。
程水若對武子青的直線條還真有些無語,解釋道,「本來是可以救的,只查周延的案子,證詞上便會透露出必要的信息,到時候我再寫一份證詞上去,與所有人的證詞都吻合,周延便必死無疑。而楚大人則可以通過周延的這個案子的證詞從側面證明他是無辜的,朝中要是有人肯替他使力,加上皇上也是偏向他的。即便下面的百姓不樂意,依舊可以將大事化小,可如今彭黨清流百姓個個與他離心,就算皇帝站在他那邊又有什麼用?個個都巴不得立馬整死他,皇帝都有力無處使,咱們能怎麼著?能拖著就算不錯了!」
武子青聞言不由得陷入沉思,他是太心急了,怕的就是他離開以後事情又出變化,如今听程水若這麼一說,倒是覺得是那麼個道理,楚懷沙的功過除非那瘟疫蔓延全國,所有的人都的差不多了,才會有人覺得他是英明的,他是對的,否則,這事兒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的。
若非他是他以性命相交的兄弟,信任他的人品,換一個人來,他肯定也是覺得那人太過凶殘,竟然活活的將數千人燒死,何況還有個在背後攪事的媳婦,唯恐天下不亂,竟然派人去挑動流民攻城,後又欲拿豫州城百姓的性命來換他的性命。
理解如今沒辦法是一回事,感情上要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武子青有幾分無理取鬧的味道叫道,「程姑娘,這樣可不行啊!如今我在還好說,我走了會變成什麼樣子誰知道?這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你得給我個準話,一直這麼走一步,你給我說一步,我心里沒底。」
程水若笑笑,正要說話,外間一個管事進來道,「小姐,外面有位自稱是張大學士的人求見。」
程水若挑挑眉。笑看武子青,「這不是來了麼?」
「他沒找過你?」武子青頗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要知道如今程水若在豫州城可是名聲鵲起,雖然不替人看診,豫州城的大夫和高層都是知道這麼一位聖手的。
程水若撅撅嘴道,「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張大學士是不屑與我們這些小女子為伍的。」
程水若說的沒錯,若非是走投無路,他決計不會上門來找程水若的,對于這個女子,他並非沒听說過,听說歸听說,一個女子不好好在閨中學持家之道,整天的往外跑,還替人治病什麼亂七八糟的,都算什麼事兒?
何況女人麼,他是見得多了,有幾分才情便自視甚高,真個見了也不過是頭發長見識短的東西,他是不屑去尋這麼一個人的,傳出去名聲不好听不說,一個女人能知道什麼,整個豫州城那麼多大夫,根本就不差她這一個!
從一開始調查此案,他便將此女給拋在腦後了,若非今天下人提醒,他還真想不起還有這麼一位人物來。
第一眼瞧見程水若,張大學士就呆住了,直勾勾的眼神在她臉上盯住,看的程水若非常的不舒服,狠狠的咳嗽了一聲道,「張大學士,我臉上有花麼?你瞧著都不帶眨眼的!」
「你……」張大學士的反應完全出乎程水若的意料之外,伸著手指頭指著她,「你……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看這位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程水若卻是笑的愜意,關于這位大學士的傳聞,她其實最大部分還是從小環那兒听來的,端坐到主位上讓小環上茶,一邊問道,「張大學士您親自登門是有何貴干?小女子可不賣笑,再盯著人看,信不信我讓人放狗了!」
「你不是嫁進方家了麼?怎麼會淪落到這兒,當年我要替你贖身你不樂意,如今卻是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張大學士不無惋惜的道,眼中盡是殷殷的情誼,倒是顯得程水若淡漠了。
「方家被抄家了。」淡淡的提醒道,「我如今這樣也挺好。」
張大學士連連點頭,「是啊,沒被方家連累進去就是好事,當年我便勸你,不要听那方白芨的花言巧語,你卻說是能有個名分便好。只可惜我……」
听到這里,程水若不由得嗤笑一聲,小環可跟她說的明白,眼前這位打算來段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隨後拍拍就閃人,就是沒得手才會如此可惜,不過這人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就是不會用強。比起方白芨來,到底是誰花言巧語就說不準了。
想到這里程水若就不由得佩服小紅姑娘,這才多大呀,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片子就知道防了,還如此成功的讓對方戀戀不舍,真牛!
听見程水若嗤笑,張大學士不由得臉一紅,諾諾道,「你是知道的,我身為朝廷大員,萬萬不可納一個名ji為妾,早知道會如此,我當日就不該……」
「罷了!」程水若冷然道,「世上哪兒有後悔藥來賣?往日種種皆是過眼雲煙,張大學士還是先說正事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能幫你一把總是要幫的!」
「真的?」張大學士喜出望外,方才他談及過往除了可惜之外,莫過于要讓程水若念及舊情了,到了他這個年紀,對淡然了許多,倒也沒有非要不可的地步。
程水若淡淡的道,「自然是真的。」頓了頓,「不過!我對楚懷沙恨之入骨,周延也與我有宿怨,我幫你,你卻也要幫我才行!」
張大學士聞言眼光不由得閃爍了一下,知道程水若已經知道他來的目的了,此事便難辦起來。
不過,他卻並非沒有辦法,娘們兒麼,便是哄出來的,哄的開心了,什麼事兒都可以依著你,順著你。
這會兒張大學士卻是忘記了自己哄了小紅姑娘好些年,也沒能把人給哄上床一事,瞥了一眼小環,似是要讓她退下,沒想到小環竟然視若無睹,旁邊還立著好幾個丫頭婆子,虎視眈眈的瞪著他,心頭埋怨這丫頭沒眼色,唯有軟言道,「小……」本來打算喚小紅,見程水若眼楮一立,覺得不妥,改口道,
「程姑娘,這事兒可不好辦啊!楚懷沙和周延兩個案子其實本來就是一個案子,兩個人的死活關鍵就在豫州城這場瘟疫到底可不可以治愈上,可以治愈,楚懷沙死,不可以治愈,周延則則活不了。」
眼前這位不是小紅姑娘,而是活了二十多年的程水若,雖然對男人的甜言蜜語還沒免疫,看見一個六十來歲的老男人要泡十六歲的小丫頭還是會覺得異常的惡心,至于對方夸大其詞的說法,更是沒放在心上,冷哼道,
「張大學士,你這話哄小孩子也未必能哄的了吧?皇上既然將這個案子分成兩個,便是說這兩個案子互不相干,你非要給弄到一起,莫非是說皇上錯了?」
被程水若的話一刺,張大學士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不過如今他上門去拜訪,豫州城的大夫們都集體是外出或者臥病在床處于半死狀態,顯然沒辦法找到更好的突破口,唯有忍氣道,「程姑娘,你開玩笑了吧?此案的證人都是同一撥,瘟疫不可治愈,周延的處理方式明顯就出了大問題,罪該問斬。若是可以治愈,楚懷沙便白白的殺了數千百姓,死一百次也不夠。莫非還能一個證人在兩個案子做出截然相反的證詞不成?」
「瘟疫自然是不能治愈的!」程水若理所當然的道。
張大學士皺眉,「難道你忘了在京城的時候姓楚的差點兒害了你的性命?竟然要替他月兌罪?」
程水若扯扯嘴角,「可是,楚懷沙殺的那些人是瘟疫病人麼?但凡有些癥狀便殺了,要知道,在那之前,我還治愈了不少瘟疫病人呢,那種瘟疫癥狀與後來的那種差不多,卻是可以治愈的!」
「竟然還有此事?」張大學士驚問,顯然他是不知道的。
程水若道,「自然有此事,瘟疫兩次爆發,第一次爆發的時候那種病癥已是被我治愈,許多人都是知道的,而第二次爆發則是所有的大夫束手無策,周延將我們囚禁起來,要讓我們替他研究解決的辦法,而楚懷沙在城外殺人放火,實際上當時的情況是,第一場瘟疫還沒有結束第二場瘟疫就爆發了,那些病人到底是哪種情況是誰也說不清楚的。」
話聲落,屋子里陷入沉寂之中,張大學士似是想起了什麼,低頭不語,程水若則是瞧著那張滿布皺紋的老臉,心頭冷笑不已,這男人,就不知道她給他劃了一個陷阱,果然男人見到漂亮女人智商就會直接在前面加個負號。
不管楚懷沙殺了多少升斗小民,無辜不無辜,只要那場瘟疫是無藥可醫的,那些人遲早都會染上那個病,殺不殺其實都沒什麼區別,何況,周延後來不是也干了同樣的事兒了麼?只不過那時候已經沒有人給楚懷沙說話,又被後來的攻城一事所掩蓋,一早封城又導致城內的人不知道,城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更多的則是記在了楚懷沙的身上,雖然那時候楚懷沙早就被抓回京城了。
其實,這麼大的事程水若嚴重懷疑皇帝是知道的,不過要看下面的人怎麼辦這個案子罷了,也算得上是皇帝留的後手,楚懷沙干的事兒周延也干過,那麼,楚懷沙沒事自然皆大歡喜,若是最後定周延無罪,皇帝可以證實自己在豫州這一塊上勢力不如彭太師,但是,該死的人也一樣會死。
興許這只是一場試探,程水若琢磨著,不過她畢竟沒干過皇帝這種有前途的工作,自然不能揣摩的透徹,她只需要確認一點,皇帝是不希望楚懷沙死的就行了。
皇帝這張底牌程水若不打算掀開,提早掀開的話,這兩個人還真個是必死無疑。
張大學士思考了良久,方才緩緩的抬起頭道,「程姑娘的意思是,先定周延的罪,楚懷沙也跑不掉?」
程水若點點頭,笑道,「楊老大夫是我的干爺爺,若是張大學士替我豫州城的百姓辦成此事,豫州城的父老必然感恩戴德,畢生不敢忘大人厚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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