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笑幽從沒有嘗試過這般難耐的等待。她坐在絕頂斷崖邊,看著一群候鳥幾乎是從她身邊飛過,那鳥脖頸長而優雅,乘風滑翔的翅膀和銀白的冰峰相比呈現淡淡的淺灰色,僅僅是一種相似的顏色,她眼前又晃動著那個身著淺灰色棉布衣衫,宛如天神的男子。鳥群中的一只清啼一聲,向笑幽的方向側了側頭,帶著些許的高傲。笑幽沖那只高傲的鳥兒輕輕微笑,她記得曾在那個遙遠世界里看見過這種鳥類,它們有著好听的名字——簑雨鶴。一種能飛躍喜馬拉雅山脈的堅強候鳥。也記得曾有人說,珠穆朗瑪峰都高不過它們心中的理想。
理想麼……呵呵。她好像一直都是找不到理想的人,微微蹙眉,望向洗劍閣的禁地「九重天」。十五日了,除了臉色蒼白的江重重出來吩咐了些什麼,她一直都沒見到澹台沁。他還好麼?她只覺得禁地的名字實在貼切,九重天,澹台沁猶如她心中的神,所以神住在九重天宮,她無法跨越的高度。
不遠處的巨石背後,一個神色漠然的少年靜靜藏匿。他看了笑幽很久,終于輕輕走到她背後語調生硬的說︰「回去用膳。」
笑幽轉頭看了看他,什麼也沒說,輕輕點點頭。十五天來,她接觸最多的就是這個少年,陳默。事實上他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沉默,甚至連笑容她都沒有在他的臉上見到過。她站起身,晃了兩晃,接著就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姿勢撲到在雪地上。她微微皺眉,是坐得太久了,久到腿都凍得麻木了。她翻坐過來,雙手輕輕揉搓雙腿和腳踝,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陳默。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在她快要摔倒的時候扶住她,但他沒有,就那麼看著她摔下去,此時也是一副漠然的神色看著她,像看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她直覺,是因為澹台沁,大概這雪峰上所有的人都和陳默一樣討厭她吧,他們照顧她,對她有求必應,但一致的客氣,客氣到生疏,比起他們來說,可能陳默的態度才是毫不偽裝的真實。
好一會,笑幽才感覺雙腿慢慢恢復了知覺。她站起身撢撢衣服上的碎雪,同樣漠然地對一直靜立在旁的少年道︰「走吧。」
洗劍閣很大,也蓋得別樣的精致,但在這里的人卻不多,不過十五日,笑幽已經把所有人都認了個大概。他們從不讓她在大廳一起用膳,每次都是送到她的房間。想到她的房間,笑幽感到一絲暖意,她被安排在灼子軒——澹台沁的居所。這里很少有人擅入,除了陳默在這里隨侍,平日里安靜得讓人心慌。
笑幽跨進灼子軒的大門,眼楮一亮,是江重重。
她三兩步跑過去,拽住江重重的衣擺,仰頭看著他,眼里跳動著兩簇希望的火焰。
江重重似乎很疲累,扯出一絲倦意濃濃笑︰「大概還需三天。」
笑幽的眼神明媚起來,三天……江重重能這樣說證明一切順利,她就知道……他那樣好的人,老天怎麼會對他殘忍。
江重重看著笑幽抑制不住的笑臉,心情不知為什麼,也跟著輕松了不少。就像大哥說的,不告訴這孩子,是明智的決定。三天,最後這三天才是生死關頭……他蹲,拉住笑幽的小手道︰「我得馬上回去,笑兒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和大哥回來,有什麼事就吩咐陳默。」
手……好疼……笑幽努力不表現在臉上。模樣乖巧地向他點點頭。
江重重何等細致地一個人。立刻就現了她神色里地異樣。強硬得翻開她地手掌。白皙細女敕地手心里。擦破地傷痕滲出少量血跡。他眸子一冷眼神犀利射向靜立在笑幽身後地陳默。陳默看到江重重地目光。眼簾微垂。一言不就地跪下。
笑幽抽回手。笑笑道︰「擔心你們所以在崖邊坐久了。腳凍麻了沒注意。結果摔得很難看。幸好沒被你和他看到……」
江重重樂了。得到從笑幽身上領悟地第二個關于女人地定義——女人無論大小——都臭美。他地笑只停留了一瞬。隨即又陰暗下來。深深看了一眼陳默。也不叫他起來。拍了拍笑幽地頭。飛身離開。
笑幽看了看還跪著地陳默。轉身進房。邊走邊道︰「人都走了。還跪給誰看。」
陳默緊了緊握著地拳。緩緩站起。眼神復雜地看著笑幽地背影。直到她房間地門輕輕合上。
這日的午膳笑幽吃得格外香甜,唇角一直保持著上揚的弧度。本以為今夜會睡得很好,沒想到又是反復折騰到凌晨才安枕。前幾天是因為擔心睡不著,而現在是因為興奮而睡不著。
三天,短暫也漫長,因期盼而顯得更加漫長……笑幽記得她唯一的好友靜子喜歡上鄰家大男孩的時候,天天站在陽台期盼看到他騎單車去上學的身影,若是哪一天錯過了,整個人一天都像被抽了魂,心里空落落的。靜子一副含羞的模樣告訴她時,她覺得靜子好傻,現在她的初戀,比起靜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也好傻。
從見過江重重後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一個人情不自禁地偷偷演練,見到他時應該為他綻放一個怎樣的笑,她看著鏡子里六歲女孩玉雪可愛的容顏,本不覺得容貌可以定義女人是否美麗的她有些慶幸,楚笑兒留給她一張足夠成為禍水的臉。
她沉溺在自己的構想中,卻忘了有一句話叫世事難料……也忘了難料的世事里,福從不雙至,禍也從不單行。
三日後……午時……她等到了九重天的開啟,卻沒等到期盼見到的那個人。她看著江重重將一摞書冊鎖進澹台沁房間的暗格,看著他一言不在灼子軒寫信,看著他將信箋綁在一只通體漆黑的大鳥腿上,看著那只鳥遠遠飛離天門山,也被那信箋上寥寥數語直打進地獄︰「余毒反噬,閉關三年。軒轅暗主上天門山,代主事務。另請教導新收義女楚明煙。」
她追問江重重,只看到江重重痛不亞于她的面龐,她飛奔至九重天的石碑旁,卻找不到進去的方法,她頹然坐倒,直呆呆看著天幕漸漸轉暗…滿天的星斗像晶瑩的眼淚…含在眼眶,卻掉不下來。她想告訴他,對她而言,武功即便全廢了又怎樣,只要他還活著!她不需要他強大,只要他還是一個完整的人這就足夠了……她感到有人要抱她離開,恍惚中對那人拳打腳踢,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看到俊顏上幾道血痕的江重重……
再醒來……很多事情都變了……
往後的三年,或許更久…他不會再陪伴她…他的替代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軒轅晨空,軒轅暗主。
而身份的改變,讓她心如死灰。所有人對她的稱呼從楚小姐升級為少主。
義女……呵呵,她憔悴地笑,從相見起,她刻意避開所有顯現二人年齡輩分差距的稱呼,最終,他卻給了她這樣一個身份……澹台沁的義女,洗劍閣的少主。他沒錯,錯的是她,錯在她為什麼明明藏著十五歲的心事,卻只能以六歲的身體出現在他的世界。放棄愛他……和听憑心曲執著不悔,兩難的抉擇。但就連抉擇也不由她,她與他的緣分,是老天太無聊時擺下的一局,指派的莊家姓情名愛,給她的對手姓世名俗,對手手里的牌面好大,叫三十二年的過往。她手里這副牌,好小,叫六歲女孩的不倫愛……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沒人敢擅闖她給自己制作的牢籠。直到軒轅晨空震開她的房門……
或許所有人都以為,笑幽只是因為自責太甚或與她義父的感情太深厚,才以病為名,將自己深鎖在灼子軒里。但當軒轅晨空見到笑幽的神情後,他看到了那些隱匿在角落的情愫。老人搖搖頭,幾不可聞地一嘆,輕聲對笑幽說︰「沁兒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三十二年的人生磨難重重。只一身武藝和洗劍閣是他最後的依憑。」他沒有等待笑幽如何反應,頓了頓徑自繼續道︰「你是個根骨奇佳又靈慧聰敏的孩子。明日辰時,沉心台。來或不來,你自己決定吧。」語落時已靜靜起身離去。
自軒轅晨空進來到離去,笑幽始終縮在床鋪的一角,將臉埋在披散的里,雙臂環膝,對一切不看、不聞、不理會。直到軒轅晨空走遠了,她才看向被震壞的房門,眼里微光輕輕閃過……他的話,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