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眉 第十六章 同行

作者 ︰ 墨千心

鄉間窄道上,一輛紅頂描金的馬車翻倒在地,路邊,雲意初坐在一張毯子上,悠閑地喝著茶,似乎他的馬車翻了,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他身後一名車夫握著馬鞭,表情有些木訥。遠處「篤噠篤嗒」馬兒緩慢行進的步伐傳進雲意初耳中,他捏起一塊芝麻酥,原本冰寒的表情裂開一絲淺笑,她終于來了。

自那日禁宮邂逅,他知道,派人跟蹤她不可行,她那樣警覺,一定會現,于是暗中將上津城翻了個底朝天,遣了幾個機靈的,遠遠觀察著她的居所。也是自那夜後,她安靜得出奇,甚至連暫住的院落都沒有邁出一步,她有夜探九華宮的勇氣,又怎會安分守著一棟房子做大家閨秀?直到他得知,她出了上津,往丹露城而去,去做什麼?不言而喻,除了風白居不作他想。他扔開一堆雜事,安排了今天的巧遇。他承認,他對她的好奇出乎尋常的強烈。洞**迷宮里,初見時,痛色一閃的她;地下水道中,柔弱無助的她;被救後馬車上理直氣壯說著謊的她;禁宮里,月色下一把拽下面巾的她;看也不看,扔給他八千兩銀票的她;在他出言示警後,一臉復雜的她。這些細節,他記得無比清晰,他壓制不了那蠢蠢欲動的好奇,好奇里還夾雜著一些難以分辨的東西,他自己也理不清。

陳默看了看前方被阻的道兒,又看了看閑坐在一邊的雲意初,皺起眉對車內坐著的人道︰「小姐,你到底借了人家多少錢。」

笑幽一愣,挑起窗簾望去,正巧看到雲意初吃完最後一口糕點。

他看到她難看的臉色,心情立刻大好,這兩個時辰沒有白等。他起身整了整微皺的寶藍色衣擺,沖車上的人兒頷致意道︰「紀姑娘,真巧。」

笑幽抽了抽唇角,一個假笑卻怎麼也沒拉出來。哪里是巧,冤家路窄還差不多。

淼淼忍不住也探過頭來,她是第一次見到雲意初,眼光毫不掩飾地投去一抹贊嘆,真真是陌上人如玉。贊嘆的同時,亦注意到這美玉樣的年輕公子和自家少主之間詭異的暗涌。

「下人蠢鈍,竟把車弄翻了,紀姑娘這是去哪里,不知可否載雲某一乘。」

笑幽挑挑眉道︰「是啊,在這樣平整的道上能把車駕翻,真是蠢鈍到至高境界。不過,我與表姐都是女眷,與雲公子同乘一車怕是不妥,有心無力,還請公子先移開您的香車寶馬,我們還要趕路。」她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暗自月復誹︰誰都看得出來這車除了你自己打翻,絕不會是第二人所為,姑娘我沒心思陪你玩這彎彎繞。

「這樣啊!」他頓了頓,似是失望的從袖中抽出一張素色紙箋,上面描著一支清竹的輪廓,紙箋遇風,竟飄出一陣淡淡酒香。「出行車毀似是凶兆,風白居今年就不去了。這斷愁箋撕了也罷!」

斷愁箋三字落入笑幽耳中,見他作勢要撕,連忙制止︰「且慢。」她心思迅轉了幾轉,這里是上津往風白居必經之路,他既然接到斷愁箋前往,會遇到並不奇怪。可他故意等在這里,就有些古怪了。同意?路還很遠,她能否與他和平共處到目的地?拒絕?白白浪費送上門的斷愁箋?她腦海里天人交戰中……

淼淼眼珠轉了轉。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拉了拉笑幽地袖子道︰「一張斷愁箋能帶四人入內。」

笑幽看了看淼淼。又回頭再看雲意初手中素箋。臉上表情像即將就義般凜然道︰「雲公子留步。我們正好也去風白居。雖說禮不可廢。但事從權宜。請上車吧。」

陳默冷冷看著雲意初鑽進車內。大聲問道︰「這位公子地車是否不要了。」

雲意初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陳默身影一晃。已站在翻倒地馬車前。劍光閃爍。不一刻。那車就被削成了一地碎木。四匹一色地黑馬被驚。嘶鳴著跑遠。他收劍返回。駕著車從碎木上狠狠壓過。

雲意初探出頭。對依舊呆站在那里地車夫道︰「馬追不回來。你也不用回來了。」

淼淼現,自從這位雲公子進來,車廂里的氣壓就一直很低。

笑幽一句話也不說,靠著墊子假寐,似乎是再也不準備睜開眼楮。

雲意初笑笑,不理會她,轉而問淼淼道︰「姑娘怎麼稱呼。」

淼淼看著他一雙深邃的眼,突然覺得,他的眼眸和少主的好像,都流動著攝人心魂的神采。她抿了抿唇道︰「謝淼淼。」

笑幽氣結,這丫頭平時那麼精靈,怎麼對著雲意初就變傻了,迷迷糊糊就告訴了人家真名實姓。她眼簾微睜開一條縫隙,看向雲妖精,他有那麼大殺傷力麼?她用故意挑刺的心態默默審視了半晌,哀嘆,他的確有……她翻了個身,繼續無視……

整整一個下午,到他們進了客棧後,雲意初對淼淼的稱呼已經變換了三次,謝姑娘——淼淼姑娘——淼淼。

用了晚膳,笑幽終于松了口氣,可以不用和那只妖精呆在一個屋檐下。她拉著淼淼回到自己的客房,義正言辭地道︰「淼淼,不管你看上誰都不能看上雲意初。和他比,你就像是一只狐狸嘴邊的小白兔。」

淼淼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楮道︰「少主放心吧,你的人淼淼怎麼敢搶。」

笑幽無語……什麼是她的人?!

次日,笑幽起身下樓後,就見雲意初已坐在樓下吃著早點。

他看到她一臉沒怎麼睡好的表情,口中本粗糙的食物,也變得沒有那麼難以下咽了。而她繼續對他采取無視政策,直到上了車,他不知道從哪變出一瓶玉龍香自斟自飲時,笑幽終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道︰「極品玉龍香。」

他好笑地看看她,將手中酒瓶遞過去。

她也不客氣,自顧自將大半瓶喝得一滴不剩。

「你怕我?」

笑幽心里稍稍一緊,反問他︰「我為什麼要怕你?」

他沉默,眼楮緊鎖著她的。

她不示弱地回看過去。

四目一對,僵持了小半時辰。笑幽自嘲,為什麼他一句話就能激得她在這陪他玩無聊游戲?口中輕輕一嗤,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你輸了。」

她不屑回道︰「能代表什麼?代表我怕你?」

他沉默,同時越來越想知道,她到底是誰?他從初見她就直覺,她認得他。她與其他女子對他的態度都不同,她越想隱藏些什麼,他就越好奇,甚至忘記了他的父皇曾經要他謹記的話︰「如果你對一個女子產生好奇心,最好不要去追根究底,因為結果是你將淪陷其中。」

一路上,時間在兩人之間詭異的試探與回避,僵持與挑釁中飛流逝。今年的斷愁箋會訂在五月初十,他們到得有些早,四月十九已經進了丹露城。

風白居佔地頗大,整整半個丹露城都屬風白居所有,這里守衛森嚴,對每個執箋的賓客都細細核對後才送進早已經安排的居所,事實上,早到的賓客不在少數,畢竟是九年一次的盛會,即便不是為酒而來的人也多少有些按捺不住。因為笑幽等人是跟著雲意初進的風白居,所以同被請進半荷館下榻。這使得一心想進來後就甩月兌雲意初的笑幽稍有不滿。

她進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悄悄問了館內侍婢,洗劍閣的人分配在哪個院子。得知地點後,她飛檐走壁到了最南邊的迷蹤館。卻失望得知,澹台沁還沒到。她淡淡一笑後抹去那縷失望,因為她堅信,以一個酒徒的角度,他不會不來。

轉回半荷館時,她沒有再用輕功,畢竟在人家地盤上用武功橫沖直撞,是很不禮貌的事。偌大的風白居,不能站在高處縱觀全局,難免會走岔了道兒,她意識到已辨不清方向後,看見不遠處涼亭里有人,便走上前去詢問。亭內一名女子面掩輕紗,一身碧衣襯出窈窕的身姿,听到有人過來,緩緩轉頭。

笑幽心內贊了聲︰好個清爽的女子。旋即帶著淺笑步入亭內道︰「請問,半荷館怎麼走。」

女子看了看她,眼里帶了些許溫和的笑意。「我送你回去吧。」

笑幽沒有拒絕,道了謝。兩人並排而行,綠衣女子問道︰「妹妹怎麼稱呼。」

不知為什麼,笑幽不想騙她,如實答道︰「楚笑幽。」

「楚妹妹同羽國瑞王是……?」

笑幽想了想道︰「我是和羽國瑞王巧遇後跟著來湊熱鬧的。」

綠衣女子點點頭沒有追問,停了停道︰「我叫竹心。」

笑幽微驚,踫得還真是準,竹心不就是風白居現任居主。江湖關于她的傳聞紛雜不一,她是釀酒奇才,但行事全憑個人喜惡,眾人都只知她是女子,卻沒人知道她的來歷,單憑御水宮對風白居不同尋常的庇護,猜測她出自御水宮。她是一個謎一樣的存在,甚至連真顏都不曾有人一睹。笑幽暗自警惕,雖然她第一直覺很喜歡眼前這個女子,但竹心與御水宮有著不為人知的關系,她還是小心些好。

說話間,已經遠遠看到半荷館,竹心見已經送到,便離開了。

笑幽跨進館內,雲意初正在院子里閑坐,見她回來問道︰「你認識居主?」

她搖搖頭,甩下兩個字進了自己房間︰「偶遇。」

接著幾日,十分平靜,盛會日子還遠,澹台沁也沒到,笑幽和往年一樣,沉默中迎來了她十五歲的生辰。她很少慶生,其實,除了淼淼和澹台沁外,似乎也沒人知道她的生辰,更沒有人知道,她的前世今生,是同一日生辰——四月二十七。

這日她醒得很早,睜開眼就看見淼淼在藏什麼東西,窗口還有一根長長的黑色翎羽。她知道,是天門山的傳信。

她坐起身道︰「別藏了,拿給我看。」

淼淼沒想到她已經醒來,眼神閃過一絲慌亂。終于還是將背在身後的信封遞給笑幽。

笑幽拆開來,她本身還報著一絲幻想,因為他還記得她的生辰。但信封里那張寫著洗劍閣的素箋呈現在眼前時,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斷愁箋……他送來這個,等于告訴她,他不會來了,他不想見她,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嗎?他一次次給予她無聲的打擊,次次都足矣將她推進萬丈深淵,她還該不該堅持……又能再堅持多久?她不知道……

她突然抑制不住地笑起來,淼淼緊張地搖晃她的手臂,她想對淼淼說,沒事。可那笑似乎怎樣也停不下來……

許久,她終于安靜,披了一件湖藍色外袍,散著,赤足走進院子里,坐在石凳上望著天空呆。然後輕聲對站在一旁守著的淼淼道︰「我想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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