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兒清脆的鳴唱擾了睡夢中的人,馬車里雲意初剛睡了沒多久,皺眉睜開眼,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前額,坐起身道︰「真吵。」昨夜想透了從綢城三試以來的一些關節,他是怎樣都無法再坐住,連夜出回上津,臨走前恰巧府中幕僚的十幾封奏報送到,他便在馬車中批了,反正躺著也無法安睡。他挑起窗簾看著外面郁郁蔥蔥的景色,暗忖蕭浮冰此時應該快到平安鎮了吧,繼而想到笑幽他兀自苦笑,自己在這邊憂心如焚,那個著了人家道兒的傻丫頭恐怕還渾然不知,只盼竹心能趕在他們到達戈兀山莊前追到。
「王爺醒了?」外面車夫試探著問道。
雲意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前面快到越州了,要不要停下來歇歇馬。」
越州,雲意初沉吟片刻道︰「過了越州就是澄陽,按現在的度多久能到?」
車夫心疼地看了看四匹純黑駿馬,听雲意初這意思是不準備歇了,「回王爺,大概傍晚時分。」
澄陽,一月殺與世間唯一的聯系——飲月齋即在澄陽。去了不見得能有收獲,但不去連微小的機會都沒有。葉家父子圖謀的是什麼他大概明了,一月殺與之合作照一貫的風格來看必定是有利可圖,可兩邊是合作還是隸屬關系?若是合作還好說,無非是葉熒惑許下了什麼,不出一個利字。但若戈兀山莊是听命于一月殺,恐怕黑衣人口中的主上絕不僅僅是想操控武林那麼簡單。
一月殺斂財,財,軍之所需。戈兀山莊求名,名,人之所趨。如果蠶食了洗劍閣,就有了天下獨一二的情報網絡,戰之必備。他眯起眼楮,從見到絳獒開始就在心底滋生的陰郁漸漸擴大。還有那個他怎樣都想不到的關鍵——為什麼一月殺在嫁禍之後還要保護他?這個問題沉沉地壓在他心中就像一塊巨石,但也因為這塊巨石,他有了能模到敵人巢**的極微可能,飲月齋,呵呵,小試一下也無妨!
傍晚。饒是四匹千里馬再神駿,一路未曾休息半刻到達澄陽時也已經蔫了下來,連原本如緞的皮毛也黯淡無光。車夫一聲 哨,四匹馬有氣無力地停在一座宅院門前。門房的老僕見到縱落在地的雲意初訝色一閃,沖一旁候著的小廝交代了兩句,恭恭敬敬上前道︰「公子請,少爺正在用膳。」
雲意初一言不隨其繞過前廳直奔後院,遠遠就見一名只穿著單衣地男子靠在門邊笑嘻嘻得望著他,然後舉起手中的雞腿沖他揮了揮手。雲意初搖搖頭。這麼多年某人的脾性一點沒改,他走上前正要開口,倚門的男子連忙擺手道︰「別!你先別說話。」他一口啃下半只雞腿含含糊糊道︰「你來找我肯定沒好事。等我吃完再說!」
雲意初瞳孔緊了緊,一把拍掉那人手中的雞腿不由分說拽進房內。
片刻後。一聲怒吼從房內傳出︰「你就是尊瘟神!不行!打死都不行!這事兒你找別人。」
雲意初不為所動道︰「別家哪比得上你手下地幾個寶貝。對其他人你舍不得。但我要。你絕對不會小氣地。是吧輕隋?」
顧輕隋皺眉凝視雲意初半晌道︰「好端端地你干嘛去找一月殺地麻煩?」
「一句兩句說不清。連我都還沒徹底弄明白。幫不幫爽快些。只是備用又不是讓你地人送死。」
顧輕隋一手握一支筷子。乒乒乓乓地敲著就近地一只瓷碟。半晌後。他像被人生生割下一塊肉似地艱難道︰「六個。不能再多了。」
「六個足夠。」
「什麼時候要?」
雲意初淡淡道︰「現在。」
戌時三刻,雲意初只身行至飲月齋大門前,這座茶樓真的有夠破敗,連匾額都懶懶散散地傾斜著,一股陳舊的腐木味道讓他皺了皺眉。茶樓內沒有一名客人,留著山羊胡的掌櫃閑閑靠在椅子上冷冷打量門外站著地人。估計就算這茶樓美如天宮,看到掌櫃的眼神也不會有人願意踏進來。
雲意初視若無睹地撩起袍擺跨過門檻,朗聲道︰「客人臨門也不招呼。」
山羊胡微微坐正身體道︰「公子想喝什麼茶?」
「買之前總得問問價錢,請教掌櫃這茶怎麼賣,水又怎麼賣?」
「好說,兩斤半的茶,兩斤半地水,飲月齋只做兩斤半一筆的交易。」
雲意初走到掌櫃對面坐下,一手模了模頸側。他這肩上頂著的頭顱若有機會稱量。不知究竟是不是正好兩斤半呢?他挑挑眉道︰「此人身份顯貴。」
山羊胡不屑地道︰「再貴也是兩斤半,端看公子願花多少錢買。不如先報個茶名讓小老兒听听。」
雲意初微笑道︰「羽國太子雲意衍。」
山羊胡驟然抬眼逼視著雲意初道︰「三十萬兩。」
听他報出價格,雲意初眉頭都沒皺一下道︰「在下買的不止這一位。」與其說買得不是一個人的命,倒不如說這只是他第一波試探。雲意衍與他同為皇室血脈,若一月殺同樣不接那麼可以判斷其主人忌憚羽國皇室,山羊胡既然報了價,這個可能性就被排除了,他卻輕松不起來,難道真的只對他一人特殊。
「公子的仇家不少啊,下一個是誰?」
雲意初盯著山羊胡的眼楮道︰「戈兀山莊莊主葉熒惑。」他本以為這句話說出山羊胡會跳起來,沒料到山羊胡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道︰「也值三十萬,還有麼,公子不如一起報全了。」
雲意初暗暗攥拳,第二個報價讓他沒了頭緒,一月殺不可能與葉家沒有關聯……飲月齋卻敢接下這生意,為什麼?!心下動搖臉上卻沒有表露半分,溫和道︰「還有最後一位,羽國瑞王雲意初。」
山羊胡陰測測地笑了笑道︰「一樣三十萬,共計九十萬兩白銀。公子今日需先留下總數地一半做定金,除此之外需報出公子名姓以及家世,小老兒也好到期送貨。」
听著山羊胡報出自己人頭的價格,雲意初幾不可查地牽牽唇角道︰「定金無妨,只是這名姓家世在下不便透露,不如就約定一月後的此日此時。本城城郊十里亭交貨如何?」
山羊胡沉默半晌,將雲意初上上下下又打量了片刻冷聲道︰「外面人多眼雜,還是告知府上地址為好。」
「貨物可封嚴實了帶來,外人怎瞧得出?再者,據我所知一月殺在約定地點交貨的先例也不是沒有,為何單單為難在下?」
山羊胡想了想道︰「實在不便就依公子。」說完沖雲意初伸出一只手道︰「定金。」
被追問家宅所在後雲意初早已明白,現下沒必要留什麼定金了,起身道︰「來之前怕你們不敢接,因此沒帶足數目。明晨當再訪送上銀票。」接著他不理會山羊胡的表情,徑自大步走出飲月齋。
一月殺果然夠謹慎,也夠貪婪。是否如心中所想,就看今夜,雲意初沒有回顧輕隋的宅院,而是擠進夜市的人流中,接著從一家成衣店的後門繞回飲月齋,小心隱藏了氣息在暗處監視。沒過多一會兒,兩道黑影從飲月齋躍出,像是很急地樣子往城門而去。雲意初沒有離開也沒有親自去追,等黑影徹底消失不見後。飲月齋四周無聲無息冒出四人,在黑影踩踏過地地方略瞧了瞧了,分散開來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那是雲意初從顧輕隋手中借來的數名追蹤高手,他們可以與敵人保持百里的距離探查目標的準確方位,分散開先行的四人是前鋒,還有兩人為確保萬無一失,半個時辰後才會從顧宅出,追蹤同伴留下地隱秘記號充當後援。山羊胡不過是個接單收錢的人,小有權利但必定不是能做主之人。今天的兩筆生意都是一月殺不能下手甚至是需要去保護者,山羊胡怎麼會不向上面請示,即使派出的兩個殺手不是去往他們地老巢,也必定能引出一個舉足輕重地人物,雲意初悄悄退開,隨便找了間客棧住下,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等顧輕隋地人帶回敵人的藏身處。
他草草用了些飯菜,和衣躺下。放下幔帳閉目假寐。山羊胡無法確定他地身份才兩次追問他的家世。在得到上面的指示前不會動他,但也不會讓他離開澄陽。夜市上他甩掉了幾個盯梢地人,但他這般容貌氣質只要不出澄陽無需多久就能打探得到,今夜一定會有不之客來訪。
正想著,門閂被人從外面一撥挑開,雲意初戒備著細听那人的動靜,來人卻毫不避諱地大步走進來道︰「你等的人已經被我攔住了,瑞王殿下。」言辭中的嘲諷和敵意半點也不掩飾。
听到這聲音雲意初暗暗皺眉,「是你?」
絳獒懶懶道︰「怎麼不能是我?雖然楚笑幽已經離開了盤羲城,但我的任務是看到你安全返回上津才能離開,飲月齋的人這會兒已知你的身份,你很聰明,推斷出一月殺除了不接你的人頭外,還會徹底清查買你命的人,或殺或放任不管要听從上面地指示。不巧的是,你算漏了我。」絳獒在黑暗中拖過一張椅子,尋了個自以為舒服的姿勢隨意靠著道︰「另外你的那四個跟蹤高手不必指望了。」
雲意初拉開幔帳,這人雖然冒著生命危險給他帶了信兒,但絕沒有月兌離一月殺的意思,眼下他們仍是敵對。「甩月兌了盯梢的卻沒防著還有你,那四人你殺了?」
「沒有,但他們活不到明天日落。」
雲意初當下不語,飲月齋得到消息的同時肯定派出了追兵,他回味著絳獒口中的「四人」稍稍安心,會有折損在他意料之中,顧宅的兩人若沒有被覺,那麼成功地幾率至少有五成!他重又倒回床上不甚在意地道︰「損失了幾枚棋子沒什麼要緊,本王和你們的路還長,不急!既然你打走了山羊胡的雜兵,本王沒有魚兒釣,明日可以安心回上津了。」
「沒人攔你,最好你趕緊窩回你的上津。」絳獒語氣中透著幾分不耐。
雲意初低笑道︰「如此閣下請隨意,椅子上將就一宿也比守在門外風吹露打的強,本王一向善待下人。」說完他翻了個身再不搭理絳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