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盧詔很高興十分高興樂滋滋一邊品著玉碗中的西域美酒一邊計劃著過幾天二月初二龍抬頭祭祀青天的事情笑呵呵瞄了一眼座下的一眾屬下不緊不慢說道︰「不過一個涪郡嘛小小一點動亂何足掛齒?!江湖中人嘛一腔熱血沒處出去鬧一鬧也沒啥子了不起的。你們吵來吵去不就是為了那個小小城守麼也罷錦城雖然比那偏僻之地錦繡繁華不過年輕人嘛出去走一走也好老夫也就不強留著你們在身邊啦。你們自己去看看誰合適只管報上來老夫自無不允。」
手下一幫披甲貫盔頂戴烏紗文臣武將自然大喜他們听說涪郡給一伙江湖好漢大鬧一場那個沒甚本事的城守老頭連同手下掌管數萬大軍的偏將校尉盡皆都給殺死又打探得蜀王沒有在意這一個不是嫡系官員的死活都爭搶而來想著將那一個油水豐厚的地位搶到手里。現下蜀王既然這般好說話眾人當然也知曉他這幾天接到長安聖旨要他代替皇帝在先帝家之地蜀地祭祀青天正滿心思都想著這件事情便都告退下去心中暗暗盤算自己有幾多支持者支持自己去涪郡做大。
盧詔看著手下們魚貫而出離了大廳心下冷笑道︰「一幫子蠢貨真以為涪郡城守那麼好當麼?每年繳納朝廷貢稅不說老夫這兒不剝你個晶瑩剔透你還真以為老夫當真老糊涂了!再說能有幾十個江湖好漢在那里鬧騰出事情能是安閑舒適的地方去?哼哼錦城這般繁華不知享樂一門心思就想著往高爬不怕掉下來摔死麼?」想道這兒手中玉碗狠狠頓在案幾上盧詔臉上忿忿然一片暈紅忍不住張口罵道︰「老夫好吃好喝養著這幫一心鑽到錢眼官海當中的廢物他們竟然還不曉得好歹!」
站起身來來來回回走動幾圈焦躁越多了起來低頭坐下想了想向屏風後面叫道︰「都看見了罷?出來吧!」腳步聲起後面轉出五個人來年紀最大者微須肥胖大約三十上下最小者十五六樣子都齊齊轉下台階跪倒陛下口稱「父王」。原來他們便是盧詔的五個兒子今天他們都來爭吵著要在祭祀大典上面沾在盧詔身後昭示天下自己獨得父王疼愛。
盧詔看著階下齊刷刷的兒子們嘆氣道︰「你們可都看清楚了?」五人不敢抬頭都低聲道︰「是父王孩兒都听見了!」盧詔長嘆一口氣委頓高扶手大椅子里面半晌幽幽問道︰「你們看如何是好?」階下五人沒人敢支聲一個個慌忙不跌都道︰「孩兒不敢妄言父王恕罪!」
盧詔忍不住便要大怒忽而將躍出椅子的身子有塞進當中閉上雙眼老淚縱橫只念叨道︰「你們都不行都不行啊!唉要是老四在這兒何必要我一個半截身子邁進黃土的老頭子操心老四啊老四父王一生最不得已的事情便是將你母子送出宮啊!」
大兒子盧弘听得他念叨老四急忙與幾個弟弟使個眼色一起起身上前又是捶背又是推肩勸道︰「父王不必為了一個庶出的逆子勞神傷心孩兒五個人呢難道還能比他一個庶出的差勁了麼?」
盧詔有心抽他幾個耳光顫抖了幾下終于還是沒有動手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好像都給抽干了一般心中忍不住的酸澀涌上心頭緩了緩神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罷我累了!」
幾個兒子嘴角抽搐幾下囁嚅著要說點話但想起父親平日里嚴厲來心中一陣悸動沒有敢講出來便都一哄而散出去了。
盧詔蒼老十幾年一般緩緩睜開眼楮定呆呆看著房梁好久再一次渾濁老淚流了出來喃喃自語道︰「老四啊老四父王也沒有辦法啊沒有辦法小小蜀王不能在金鑾殿上將你母子保下你可能體會父王無奈啊?不知你現在可還好麼娶妻了沒有過的也不知道不好到那般地步!你曾言盧家天下沒有多少好日子了果不其然啊。一代更比一代沒用還能有指望不讓別人家盯著江山覬覦麼!你那恭王叔本是一代難得人物有望將這江山整頓起來的可惜他和你一樣都是庶出庶出啊!」
伸手將流到嘴角的淚水擦去哀嘆一聲低聲繼續說道︰「奈何蒼天啊奈何蒼天有雄才大略的盧家子孫都是庶出都是庶出啊!想當年先帝爺打下江山曾言盧家子孫不論嫡庶但看本事為此不但斬殺了那麼多忠心耿耿浴血沙場的老兄弟好手下雖然不能不說是借口大殺忠良剪除開國功臣但他老人家一番苦心卻為了盧家天下千秋萬代計較。但是三代以後呢太宗皇帝親口說過非嫡出不能擔重任開了庶出子孫悲慘一生的先河。恭王勇冠三軍智謀舉世無雙幾可與先帝爺比肩盧家世世代代又能出他那般人物幾個?但是還是不能免去母子一同被殺被罷黜的下場。老四啊前些天父王才曉得你那恭王叔也走了縱橫一生雖然嘯聚山林也讓皇帝心驚膽戰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心的英雄好漢恭王爺盧牧你素來敬佩的王叔他也死了。」
他雙手按在案幾上面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顫聲叫一聲「二哥啊二哥你竟然也走了可憐老兄弟我一個人整日在親哥哥好皇帝高壓下你可讓老兄弟怎生好過啊?前日听聞你不在了老兄弟心里啊都想著跟著你就這麼走了算了。但你找了一個好接班的啊楊月離當年名震天下四海無不知曉千百年間女中豪杰楊月離便是糾糾男子也少有比肩者。她的孩子能入二哥你法眼自然也是一等一不得了的人物。你也知道咱們老四沒奈何老兄弟也只好送出去了剩下這幾個你看看那個能擔當得起事情啊?」
他的眼楮此時落在一旁牆壁上掛著的一把長劍那是當年自己還小的時候盧牧二哥送他的戰陣上繳獲的禮物幾十年彈指一揮間不能見到那個同父異母但對待自己一直那麼好從來沒有過盧誥那般防著拒絕著的感覺的二哥時候他一遍遍擦拭著鋒利寶劍便能想起他的樣貌來。
踉踉蹌蹌緊走幾步上前將那寶劍拉出鞘來任滴滴淚水打在上面任森森寒芒逼迫著自己面頰盧詔哽咽著便似面對那只要自己委屈受傷便抱著自己安慰的兄長泣道︰「二哥啊二哥你送我的東西現在都還新的一樣呢你怎麼就這麼快舍了老兄弟自個兒走了呢?二哥啊你三弟他活得委屈啊!」說著他便止不住放聲大哭似乎要將數十年心中委屈都在這安安靜靜沒有人敢進來打擾的大殿里面一股腦傾倒出來。
劍鋒森森然流轉著迫人的光芒冷清清看著這個孤獨委屈如小孩子一般的老人莫可奈何出一陣陣悠遠嘆息聲來。
世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具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是需要將自己的面具做的惟妙惟肖因為他們要面對的不是街頭巷尾的市儈民眾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要隨著自己面對的人物改變一點破綻都沒有的面具才是在爾虞我詐各逞心機游刃有余的保證。
世間有一點破綻都沒有的面具麼?
有就是自己的一張臉!只要你善于變臉你可以指示它面對上官時候如沐春風在面對下屬時候古井不波在利益面前紋絲不動在誘惑面前揮灑自如。這一張張面具歲月雕琢之後便都與那一張面皮融為一體只要自己願意了隨便什麼樣子都可以輕輕松松變化出來。
世間這般面具或者說這樣一張臉的人多了陰謀詭計便層出不窮勾心斗角便不可遏止久而久之在特定的圈子里面沒有這樣一張臉的人便是注定要遭受淘汰的。
但人畢竟是人不是變色龍!只要是人都有感情都會有一顆心。心不死感情便不能破滅。千萬種變化有人會甘之如飴一生也不疲倦的為了利益調和著臉面顏色。這種人只有有兩種結果一種是還在追逐路上便由于種種原因一命嗚呼了另一種便是不倒翁那樣一直堅持走路到了晚年疲倦的時候。
一盞孤燈一簑煙雨抑或是一件舊物勾起了當年歲月的嗟嘆心中最隱秘最薄弱的那一個點忽然之間便似給鋼針戳破了一般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喜怒哀樂所有的堅強脆弱統統都在一夕之間海水江河一般不能自禁化作縱橫老淚打落嚎啕大哭或者輕聲啜泣其中哀痛怨悔都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
人都說英雄注定孤獨其實身居上位手握大權的人又如何不是這樣呢?權力是不能分給別人的只有握在自己手里面那樣才是最安全最保險的這是上位人家心里面永遠不能動搖的共識。沒有人分享他們看做生命一般重要的得意之物時間久了他們便會孤獨。這樣的孤獨日積月累終于變成了一堵牆一堵嚴嚴實實厚重密集的高牆。這堵牆將他們其實很脆弱很敏感的心靈包圍住只他們自己在里面冷冷注視著牆外的風景。
譬如眼下的盧詔孤獨大半輩子了現下給沒有消息了的兒子和離開人世的哥哥勾起了晚年的淒涼來小孩子一樣趴在金碧輝煌的大殿里面趁著四下靜悄悄沒有人將滿腔的酸澀苦楚對著那冷冰冰沒有感情和語言的長劍將一生的積攢化作淚水都倒了下來。
殿外春光明媚靜悄悄沒有一只鳥兒來打擾這一份寂靜斷斷續續的啜泣之聲不住傳來一份淒涼兩份哀怨三分心酸十分冷清千萬分蕭瑟詭異的在本是該歡樂舒爽的季節里游蕩。
誰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少時光誰也沒有去在乎到底過去了多少時光至少盧詔就沒有在乎他將全部心情都化作淚水在那大殿里面肆意噴涌出來絮絮叨叨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一些什麼只最後覺著身心疲倦之極壓抑不住的睡意濃濃涌上心頭將兩個眼楮迷迷糊糊朦朧的不能看見周遭事物蒼蒼白一歪便橫臥在台階之下手中兀自僅僅擁抱著那長劍安安靜靜睡了過去朦朧中只覺心頭萬般輕松壓抑頓時間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迷蒙中盧詔只覺自己肩頭一陣輕輕的拍擊一擱輕柔聲音在耳畔叫道︰「父王醒來父王醒來!」他只覺那聲音縹緲清脆便似自己那多年沒有見到模樣的兒子在身前將自己輕聲呼喚急切之下他一把緊緊拉住那人手臂叫道︰「老四啊孩子你終于肯回來來看看爹爹了!」恍然睜開雙目便要將來人緊緊拉住不讓走月兌卻感覺那人手臂柔軟渾然沒有文武雙全兒子那虯實的感覺。
這一下他心頭一陣跳動伸手就要將青鋒寶劍向身後刺去卻听得那人叫道︰「父王你又想起四哥了麼?」急忙將手停住轉身向後看去分明是淚流滿面的一個女兒家。
大出一口氣將寶劍插進鞘內盧詔揉揉酸澀眼眶將那明媚不可方物的女子拉過來寵溺道︰「原來是阿爹的乖女兒嚇我一跳!姣兒你啥時候過來的怎麼不叫醒阿爹呢?」
那女子自然是蜀王府小公主盧姣了她抱著父親胳膊嬌嗔道︰「我剛來就看見阿爹昏昏沉沉在這大殿上睡覺。阿爹你又想起四哥了哦?」
盧詔嘆一口氣努力著要站起來盧姣急忙扶住胳膊扶起他來撲閃兩只眼楮道︰「阿爹我也想四哥啊但是你也不能就這樣在大殿上睡著呢。雖然打春了但是地氣也很涼小心身子骨!」
盧詔搖搖頭道︰「唉姣兒啊姣兒要是你哥哥弟弟們都有你這般懂事阿爹阿爹又何至于這般委頓。」盧姣也點頭道︰「是哦是哦他們都好不曉事呢听說前幾天三哥生生把那個陶子況活活逼死全家他弟弟來報仇才把三哥打成那般。」
盧詔想起這事便是一陣氣惱但總歸是自己兒子便問道︰「這個畜生醒過來了沒有?」盧姣搖搖頭道︰「還沒有太醫說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要醒過來還要等好些天。阿爹三哥他太過分了呢這一次一家老小都給人家害死了能活下來也是他運氣!」
要是別人這般說話盧詔早已一個巴掌過去甚至拔出長劍將那人殺了但對這自己疼愛的女兒他也只是苦笑一聲道︰「姣兒不管怎麼說他總歸是你哥哥你怎麼怎麼能這般說話呢!」
盧姣哼了一聲不屑道︰「便是他是我哥哥不然不用人家別人動手我早已一劍將他殺了!阿爹你想啊人家一家幾口人便給他活活折磨死要是咱們全家給人這樣對待咱們能不渴望著仇人立時便死了麼?女兒說話可能很不好听但是將心比心啊人心可都是肉長的!」
盧詔坐下在椅子上怔怔呆片刻忽然問道︰「你大哥派出去追擊那個陶子方的的人馬都回來了沒有?」盧姣蹙起黛眉嘆口氣道︰「阿爹陶子況武藝不及他弟弟很多那個陶子方確是一員虎將兩千多人現在一個都沒有回來想是已經沒有人能夠逃月兌他一桿銀槍!」
盧詔將玉碗中美酒如飲清水一般灌進喉嚨也道︰「是啊錦城數萬大軍給他一桿銀槍弄得惶惶不可終日那一日要不是暗衛拼死解救那個逆子恐怕此刻早已變成真正冷冰冰一具尸體了!好一員虎將啊听說他要前去彈汗山投靠那個楊戈遠可惜朝廷不能將這等人才留下咱們盧家天下唉大失人心啊!」
盧姣點點頭給父親碗中天上美酒雙目異彩漣漣道︰「听說那楊戈遠尚不及弱冠能夠在那豺狼橫行的胡人境內威震四方確實能夠引得天下間英雄好漢前去投奔!」
盧詔笑道︰「那阿爹便不能夠引得天下英雄好漢前來投奔啦?」這本是一句玩笑話盧姣平日里便聰穎無比人又知曉分寸由是很多事情盧詔也找這個女兒商議此刻說這點沉悶事情奪了盧詔便想著要引得女兒開心一下。
盧姣卻搖搖頭道︰「阿爹縱然您一世英雄幾個哥哥弟弟也不能容天下英雄來啊!阿爹要女兒說實話不使天下英雄蒙難最好還是去那彈汗山找那個楊戈遠的好!」盧詔面色沉重將手中玉碗放下凝神問道︰「姣兒英雄自然要去他們覺著值得去的地方那楊戈遠能夠大破北胡豺狼確是少年英雄一擱但是你只道他他是誰麼?」
「誰哦?」
「他娘親你曾經听過叫楊月離!」「啪」的一聲盧姣手中把玩著的一只玉器掉在地上摔成碎末亮晶晶的碎片私下飛濺……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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