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楊帆的時候,後邊已經傳來了幾聲男人們的慘叫回過頭,看到陳四正向迫近路障的大漢們擲石子,空氣中似乎還飛舞著幾十張紅色的紙片。但見那群工人停在2o米開外,有人破口大罵,有人曉之以理,也有人覬覦著飄浮在海塘上的百元大鈔,終究沒有沖過來。
大約二十分鐘以後,陳四終于追上了我們。後面鬧鬧嚷嚷地似乎又有跟了上來,不過已經沒有了摩托車迫近的聲響。然後三人同行,我們越過一片荒地,跨過一座小橋,等躍上那條公路的時候,但見一輛三輪車正停在路口。陳四一馬當先,奔過去將正在小便的車主踹翻在地。接著便見他熟練地掏出了鑰匙,猶豫片刻之後,又扔下了幾百塊錢。我將楊帆抱上去,車子以最快的度朝前沖去,不久便駛離了三輪車主怒沖冠的哭訴。
咸咸的海風吹得我頭昏腦脹,汗水風干了,凝結成晶瑩的顆粒。楊帆倚在我的懷中,臉色蒼白得猶如一張上好的洛陽宣紙。見四周寂靜空曠,我們對視著笑了笑,但前面的陳四卻滿臉嚴峻。
他說︰「峰哥,這條路直通桃鎮,但前面出口肯定會有警察。我呆會兒停在一個岔路口上,你們下車後就往左邊的小路走,那里有一座老沙廠——記得盡量只走石頭路,千萬不要留下腳印!然後越過那條小河溝,在對面的蘆葦地呆上兩天,你們再朝上走……」我真佩服陳四的臨危不懼,倒真有一個亡命之徒應有的智慧與風範,便問他︰「那你怎麼逃,我們在哪兒匯合?」陳四黯然地頓了頓計那撥工人不會追來了,但警察不久就要趕到。我再朝前開幾里路,下車到右邊踩些假腳印,讓他們以為你們朝那邊去了。然後任務就算完成了,我直接開車去桃鎮,到時安全了我給你電話!」我說︰「但我停機了。」陳四故作輕松地笑笑︰「到了桃鎮我幫你沖話費撒!」
千言萬語,送給曾被我忽視了的陳四,送給這麼一位置友誼于生死之上的好兄弟。當時我也沒怎麼客氣,想他對梅鎮熟得很,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臨下車之前,楊帆叫我拿給他,但陳四連連搖頭,指著自己的荷包說︰「我還有,我還有!」然後剎車,我與他緊緊地握了一下手,說了句「珍重」便分道揚鑣了。
依照陳四所言,我們輕松地找到了那片廢棄的老沙廠。然後躡手躡腳地「倒走」上那條石子鋪就的小道,再抓了些細沙,涂抹在微不足道的腳印上。不一時來到那條小河,大約也就兩三米深、五六米寬,但遺憾的是楊帆說她不會游泳。幸好我的水性不賴,便三五兩下月兌掉衣褲,把我們的金錢、筆記、衣服完好無損地送了過去。到了第二輪,我馱著赤身**的楊帆,游過冰涼刺骨的河水,費力地抵達了彼岸。等安全地躲進漫無邊際的蘆葦地,一邊穿上衣服,我這才一邊回味著楊帆溫軟而豐滿的**,想起曾經的風流韻事來,不禁臉紅耳臊。
瞬息之間,逃亡的世界里便響起了經久不絕的警笛。透過蘆葦,只見一輛又一輛的警車來來回回地穿梭而過,不辭疲倦地翻找著我們任何的蛛絲馬跡。最可怕的那一次,三輛警車停在了我們途經的岔路,他們的電筒幾乎照遍了附近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包括我們剛剛游過的那條河流!我和楊帆緊貼在潮濕的地面,企圖屏氣凝神,卻又瑟瑟抖。那正義的光柱在我們頭頂紛紛揚揚,就像科幻世界里那讓人萬劫不復的激光槍,又像地獄世界中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鬼觸角。這時候,我願意加入任何形式的宗教,只要那個世界里的老天能給我們一件隱身衣,哪怕干脆把我們變成微不足道的蘆葦也好!
……
這種如履薄冰的恐懼持續了很久很久,仿佛過了一年,警笛的威嚴才逐漸消隱。取而代之的,是遠方海潮輕歌曼舞的嗚咽,以及近處蘆葦們親密無間的淺吟低唱。就著淡淡的星光,我們采擷了幾大把蘆葦,然後找了片干燥的地皮,緊緊相擁著和衣躺下。這時候,我好像弄丟了所有的內髒,我真的期望能與楊帆合二為一,以此來抵御外界的寒冷蕭瑟與內心的荒蕪淒涼。但我的楊帆,她正安睡在我的懷里,就像一個初臨人世的小孩。
天才剛剛亮,饑餓就將我團團包圍,懷中楊帆的睫毛更是在晨光中劇烈顫抖。我咬了咬牙,把衣服月兌了披在她身上,便獨自到河邊捕魚去了。然而我實在高估了這條河流的營養,在水中哆哆嗦嗦的折騰了大半晌,竟連半條小魚都沒有踫到。精疲力竭地再次潛入水底,視線模糊起來,胃中只覺一陣翻江倒海的失落絕望。我真的不知道,在這片茫茫的蘆葦地里,除了河中的魚蝦,我還能用什麼拯救我的楊帆。恍惚之中,我又想到了死去的劉義與趙一平——大約1o年前的秋天,我們哥仨穿著紅內褲跳進河中洗澡。
那時候正好是我們12歲的本命年,我水性最弱,性格卻最要強,以致有一天我潛入兩米深的石縫要模龍蝦。但那天的運氣實在太壞,我左手剛搗鼓出倆龍蝦,右手就被滑下來的石頭給卡住了。慌亂中我歇斯底里地掙扎,手舞足蹈地折騰,卻仍然被死神牢牢地拽住不放。然後我窒息、我嗆水,源源不斷的河水滾滾而來,卷席了我所有試圖自救的努力。到後來,我的大腦里好像塞進了一大團棉花,我的思維開始渙散,我想我李小峰還欠我哥五毛錢,還沒有割好今天的豬草,還沒有上交明天的作業,難道就這麼死了?之後我便失去了知覺,事後據他們講來,正是趙一平與劉義雙雙潛入水中,兩人在水里鼓著腮幫折騰了兩分鐘,才把我從死神的手里給搶了回來。
雖然後來這事一直瞞著大人沒有聲張,我們依舊不分時節的、隔三岔五地朝河邊跑。但打那之後,我對生命肅然起敬,我對活著崇拜有加。我開始真正地理解︰能夠在地面上自由自在呼吸,本身就是一件幸福至極的享受。然而今天,我這兩位救命恩人,或多或少地受到我的牽連而早早地離開了人世間。我又開始迷惘了︰難道苟且的活著,就要一定建立在別人的悲劇之上嗎?
我開始流淚,我緬懷他們的死去,我悼念他們的悲慘,我為生活中充滿了那麼多找不到原罪的矛盾而迷惘痛心。我很想弄清在這場流亡的游戲里,到底是誰做錯了,是我李小峰麼?是她楊帆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天肯定給我們開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玩笑——他的做法讓人膽戰心驚,但他的寄托卻令人意味深長。模糊迷亂之際,我仿佛看到了劉義的亡靈及趙一平的鬼魂,他們一人抱著我的一條腿潛在水里,試圖將我拉下去……
嗆水!抽筋!我從淒涼的惆悵中回過神來,馱著麻木不仁的雙腿向岸邊游去。結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撥開水草,我竟然驚嚇出一群拇指般大小的游魚!功夫不負有心人,翻找了一里多地,我一共撿到了21條小魚及3只小螃蟹。雖然這些玩意兒加起來還不到三四兩,但卻足以將我的疲憊憂傷驅逐干淨。
然而等我光著**回到來處,楊帆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