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吧。」我在離海灘二十多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
「這麼快?腳底下還全是沙子啊。」——
「可這是只有退潮了才會出現的地方啊。」——
「我要去島上。」宇慧像能看見遠處似的說「要去退潮了才能走過去的島上。」——
「那在很遠了也真的會有危險的。」——
「很遠嗎?那就去最遠的好了。」——
她邊說著邊把我往前拉像是不願意在這個寸草不生的灘頭多做停留——
「知道了知道了我帶你去。」我說「就算在上面待到一半忽然漲潮了一天也不至于會餓死就和宇慧在島上住一天好了。」——
「我不想和音山一起住在無人島上…」——
「啊?那去那里干什麼?」——
「玩兒。一想到原本要坐船才能到的島現在走也能走過去就覺得很高興好像原本生命中要歷盡千辛萬苦才能達到的事忽然之間變得唾手可得了那不應該讓人高興嗎?」——
「我可不高興….」——
「因為我說不想住在島上?」——
「嗯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真的不想所以就這麼說了。」宇慧邊說邊靠的我更近了而我弄不清她在打算些什麼——
「哎音山退潮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會有退潮?」——
「我不是自然課的老師。」——
「你不是老師嗎?」她欣喜地說仿佛想到了什麼好事「你不是‘我謝我師師音山’中的老師嗎?」——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說啊退潮是怎麼回事?」——
「退潮的事不是連幼兒園的孩子都應該知道的嗎?」——
「我又沒上過幼兒園。」——
「簡單的說退潮是因為月亮的嫉妒。」我用毫無耐心的教師口吻回答「因為月亮嫉妒她的地球兄弟有從南向北由西往東的大海所以用了一種名為‘引潮力’的魔法將海水弄得亂七八糟。」——
「引潮力很厲害嗎?連海都能吸的動?」——
「很厲害當太陽與月亮在同一條直線上時引潮力是最強的時候。」——
「那不是什麼都能被吸走?沙洗衣機電熨斗像個吸塵器一樣。」——
「當然不會因為地球有地球的魔法牛頓稱之為‘引力魔法’這總該知道吧。」——
「忘了….」——
「姓什麼忘了嗎?」——
「也忘了只記得音山。」——
忽然間我很期待上島之後海潮立馬回歸隔斷我們回去的路。這樣一來只有我和宇慧兩個人在島上這不是很棒嗎?雖然听說過海潮的漲退有固定的時間但具體是什麼時候卻從未留意過——
「水…」走了五六分鐘後患有夜盲癥的宇慧最先感到了腳下的變化——
「嗯已經到了退潮以後的海邊了。」——
「好涼可為什麼听不到海的聲音?」——
「海的聲音?有啊仔細听一下。」——
宇慧側耳傾听但似乎沒有任何結果「听不見。」——
「那能听見我的聲音嗎?」——
「能。」——
莫不是現在宇慧的大腦中只有我的存在?只記得我只看見我也只能听見我。除此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像是個患了特種精神疾病缺視癥的女子——
「島就在前面再走會兒就到了。不過要趟水過去。」——
「哦」她滿不在乎的從水里退出來「我不趟音山趟就行。」——
「不去了?」——
「去啊可不趟水過去。」——
「那怎麼去?難道宇慧有蜻蜓點水的本事?」——
「沒有可音山能背我過去這樣不就沾不到水了。新買的鞋子弄濕了多可惜。」——
「鞋子會濕我就不會濕嗎?」我模仿起她剛才在舞台邊的口吻說「鞋子重要還是我重要?」——
「當然是音山重要。」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可我想讓音山你背我鞋子拿在手上也可以過去的嘛。」——
我一向認為在未結婚前或在熱戀中女人總是佔有絕對的上風的換句話說此時的女人是最強勢的想起從前看《卡門》開頭的那四句話「女人雖刻毒亦曾兩度美一度新婚床二度亡命鬼。」不正是如此嗎?——
想要和宇慧說《卡門》可她一定以對亞洲以外的東西不感興趣打我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她月兌下鞋子猛地跳到我背上平時看上去身材單薄的宇慧原來這麼沉我踉蹌了幾步方才站穩——
「好重哦。」我也月兌下鞋子讓她拿著「像台電冰箱…」——
「那就把我想象成電冰箱好了。」——
我跨入水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的海水沒過我的腳腕冷得刺骨的海流浸透我的肌骨。但稍稍一回頭宇慧用同天上月亮一般皎潔的笑臉迎接我。我只要再往前探幾厘米就可以吻到她的嘴唇但這幾厘米我怎麼也邁不出于是只好趟著這冰冷的海水背著她朝不遠的小島進——
沒記錯的話這島應該叫藍島島和一座中型游樂場一般大小由于很長時間無人問津島上的雜草叢生不高的山上也了無生趣沒人願意這麼硬生生的闖進去——
宇慧在耳邊哼起了我不知名字的旋律又或者根本就沒有什麼名字只是隨口哼哼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慘遭壓迫的火柴男人生活在一個母系社會中頭上的星空像要嘲笑我一番似的一閃一閃很快又消失不見——
「我希望就這麼一直走下去永遠也看不見島的影子。」宇慧朝寂靜無聲的海面喊道——
水沒過小腿時她再次哼起了歌比剛才更為快樂的。假如她真的能這麼一直快樂下去我也真的願意就這麼背著她走在這刺骨的海流中。即便海水會一點點浸沒我的胸口淹沒我整個身體也無所謂——
「音山知道進化這回事嗎?」哼完歌的她趴上我肩頭說——
「知道我們是從猴子進化來的。」——
「才不是呢我們是從水母進化來的。」——
「原來是水母啊。」我稍稍放慢腳步而後說「就是那個全身有95%是水的家伙?」——
「就是它從水母變成了人難以置信吧。」——
「何止難以置信簡直匪夷所思。」——
「水母呼的一聲變成了人。」——
「這樣一來就不是進化了會呼的一聲從一種生物變成另一種生物的過程不能叫進化。」——
「不管音山信不信人真的是從水母進化來的。」——
「所以宇慧這麼喜歡水母?」——
「我是想試著喜歡水母。」——
我听了心中犯嘀咕何苦在這種時候說什麼水母給我一個長長的吻豈不更好?——
「它透明的像人的心脆弱的像人的生命。」她像是聯想到了什麼般低頭思索「只要輕輕一用力無論是心還是生命都會死亡。」——
「人就是這麼種生物。」宇慧最後總結道——
「不只是人世界上所有生物都是異常脆弱的吧。」我的腦中回憶起幾個月前不慎跌入自己浴缸的麻雀——
「不對脆弱的只是人因為人是有心的動物。」——
我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听她繼續說「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忽然離開了音山也是正常的。「——
「………」——
「相反的如果有一天音山離開了我就一定不正常。」——
「哎?為什麼你離開我就正常而我離開你就不正常?」——
「因為我給音山的愛比音山給我的多。」——
「是嘛…」我加快了趟海的步子「可不是應該給與少的一方離開才正常嗎?」——
「恰恰相反愛的越多的人往往是先離開的一方。」——
「宇慧怎麼說的好像很有經驗似的。」——
「經驗嗎?」——
「難不成真有這方面的經驗?」——
「音山想听嗎?」——
「想。」——
「可我不想說」她笑了起來不知是不是真有此方面的經驗「有時候人是會快樂的痛苦的。」——
「快樂的痛苦的?好奇怪的話。」——
「就是當獲得了很大很大的快樂的時候會冷不丁的想到這種快樂恐怕一生中只有這麼一次恐怕很快就會消失所以才會跟著產生與這快樂相等的痛苦。」——
「那不想不就完了?」——
「不可能不想的。」她說「就好像時鐘一樣零點過後是一點當人的某種情緒到達頂點後自然而然的會轉到另一種與之截然相反的情緒中這大概是因為人是有承受極限的動物。」——
宇慧說完像是對此感到遺憾的嘆了口氣我已經跨上了藍島的沙地但背上的她還渾然不覺。漸漸的我感到宇慧今天已經講了不少不著邊際的話我甚至想是不是我們的愛出了什麼問題?又或者我們的愛已經從某一個初始階段轉至另一種階段了呢?——
我想開口問她原因但耳邊遠遠的傳來歌聲回頭看去是海灘上的表演開始了出的海灘現在從這里望起來小了不少只能看見一簇***璀璨與一番歌舞升平——
「到了。「在離島上的樹林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我把宇慧小心放下來說——
「只有退潮才能走到的島?「——
「嗯就是這里。「——
「太好了。」宇慧重新穿上鞋子「那麼牽手走吧帶我環島一周。」——
我感覺自己從背夫變成了導游還不知道接下去會成什麼莫不是水母之類的東西吧?——
我拉著她漫步在小島的沿岸除了能望見先前來的海灘外其余的地方無論你將視線投多遠都是一片黑漆漆冷冰冰的海。在夜空下緩緩浮動的海面無聲無息讓人覺得像躺在病床上即將謝世的老人一樣倍感悲涼——
寧靜是有限度的一旦突破了這一限度就該稱之為悲涼。而此刻的海面也既是如此沒有邊際的寂靜就如同望不到頭的悲涼一樣。而如果在這份悲涼中再加入些會活動的物體比如一艘支離破碎的船一群漂在水里等死的魚那悲涼就會轉換成淒涼——
「現在宇慧能告訴我為什麼就算冒著危險也一定要到這里來的原因嗎?」在繞島漫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我問道——
「因為一個很傻的原因。」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說「講出來要被取笑的。」——
「那我就更想知道了!」——
「啊?」——
「不我是說我保證不笑。」——
宇慧表現出將信將疑的樣子不久後說「因為我堅信每對戀人都有他們必須去的地方那可能是一條不起眼的街道可能是一座沒有名字的小山也可能是片繁華的商業街可無論是哪兒只要他們一起去到了那兒他們就能有美滿的結局。」——
「宇慧覺得我們是這兒?」——
「嗯覺得是但不能確定。」——
「有肯定的辦法?」——
她思索片刻搖了搖頭跟著緩緩在沙灘上坐下似看非看的凝視遠方——
「宇慧怎麼會相信這麼個不著邊際的說法?「——
「相信這個是因為不願相信事實也可以說是自欺欺人吧。「——
「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當一對情侶漸漸疏遠了之後為了證明彼此之間還有的愛或著說為了證明兩人還有在一起的可能就會迷信于各種做法寧願相信是天意弄人也不願承受是兩個人的愛漸漸冷淡了所以就會出現許多自欺欺人與自我安慰的想法來。而其中有一種就是相信只要兩個人一起走到某個地方之後逐漸淡漠的感情就能重新被點燃——
「….那會被點燃嗎?」——
「當然不會。」——
「可宇慧為什麼這麼做呢?我是說我們根本沒這個必要吧。」——
「我相信我可以一直陪在音山身邊也正因為這麼相信所以我才想這麼做感覺像是一種激勵讓自己更堅信我們能一起走很遠很遠。畢竟我們一起來到了只屬于我們的場所…….」——
我把她摟過來低頭看她的臉在陰沉的夜空下她的臉卻格外明亮像是在一片陰霾的天空中隱隱散著光芒的遙遠星辰。我一厘米一厘米的探下頭一點點的靠近她的嘴唇。宇慧像明白我要干什麼似的閉上眼楮——
然而當我的嘴唇與她之間還有一根手指的距離時我停在了那兒一種說不上滋味的情緒讓我停在了那兒我的心滯重起來仿佛是在害怕什麼混亂的心跳讓我喘不上氣——
「如果要我選擇寧願分離也不要放棄…」她閉著眼楮說——
「這是什麼?」我輕聲地問——
「這什麼也不是。」宇慧微微彎起嘴角用左手撫模我的面頰說「接吻…好嗎?」——
我也閉起雙眼當我們嘴唇貼著嘴唇的時候宇慧用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說了句「好涼」跟著緊緊地抱住我我生硬的將嘴唇貼在她的嘴唇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只要自己稍稍一動她就會忽然逃走。宇慧的嘴唇上有股淡淡的檸檬糖的味道不知為何原本非常討厭檸檬味的我現在卻格外喜愛——
我們這樣生硬的一動不動的接吻仿佛維持了很長時間就算一睜開眼看見太陽初升滄海桑田那也不為奇怪。感覺就是過了這麼久。但雖然感覺時間過了很久可它同時也流失的很快幾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覺得好像過了很久。身邊的時間固然過了一百年但我們接吻的時間卻是短短幾十秒在這幾十秒之內過了一百年——
我想象我們兩人就將這麼永遠的接吻下去日月穿梭季節更迭我們變為了石像大約可以稱為「永遠接吻的戀人。」的石像。這麼一想我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打破了這一持續了不久的長吻——
我們互望對方一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她又望回黑漆漆的海面而我用手指在沙灘上畫著亂七八糟的東西——
正當不知所措之時從海的彼岸傳來了鐘聲。「當……」的一聲悠揚雄渾清清楚楚的傳入我們的耳中。我們不約而同地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像是期待下一聲鐘響但久久的沒有動靜。我這才意識到這是今天的最後一聲鐘響了——
「哎宇慧為什麼會認為這里是屬于我們的場所而不是其他地方呢?」在重新拉起她的手做剩下的環島漫步時我問——
「因為這里是彼岸啊。」她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回應——
「這里是彼岸?」我不解的說「稱為對岸更合適吧。」——
她搖搖頭「江河之間的兩岸稱為對岸而大海之間的兩岸稱為彼岸。彼岸並不是代表長度或寬度它是代表在想象中最為期盼的地方。」——
「是說一旦到了彼岸就不會有人找到我們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彼岸就是這個意思嗎?」——
「是啊….」她把我們牽著的手塞到我的褲袋中後繼續說「如今我們是身在彼岸的兩個人即使別人想來打擾也到不了這里了。」——
「這麼說來‘彼岸’這個詞還真讓人難辦。」——
「不過…如果有誰獨自一人去了稱之為‘彼岸’的地方那任憑是誰費盡心機也是找不到的。」——
「是嘛….」——
「也許彼岸就是一條讓任何人都難以翻越的障礙不止對別人對我和音山都是一樣的。」——
「那我寧願永遠不和宇慧去什麼‘彼岸’」——
「…….」——
環島漫步結束後我又背上宇慧按原路返回海水沒有要漲潮的動靜走到一半時天上燃起了五顏六色絢爛的煙花我剛想叫宇慧看煙花卻現她已經沉沉的睡去了。也許從此岸到彼岸再由彼岸返回此岸的旅程太過艱辛使宇慧在走到一半時就昏昏睡去我抬頭看著銀白色的火花感覺從背上傳來的輕微喘息——
仿佛自己剛剛歷盡了千辛萬苦將她從一個稱之為「彼岸」的島上接回來我們像是分隔了十年之久心中燃起萬千思緒可什麼答案也得不到只好注視天上色彩飛揚的焰火用盡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將她帶回原本的家。(本作品由原創文學網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