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會些什麼?」方俊喝著茶,向坐在對面的方拓問道︰「女紅在行嗎?你姨媽的手很巧,你應該也學到不少吧?」
「不會!」肯定句。
「哦!縫補衣物也不會?」看方拓點頭,方俊有些詫異︰「那細活就沒法干了!那你能做什麼?」
「粗活也無所謂,打雜也可以啊!」方拓急忙說道。好不容易說服吳蓮答應在隴西公府「打工」的計劃,她可不想就這麼被攆回去。難得到了古代,不見見名人實在說不過去。
「好吧!你就到廚房幫忙吧!」雖然干這種粗活有些委屈自己的師佷女,但他這總管也不能過分偏頗。
粗略的告誡一下府里的規矩,方拓就被安排在下人房,這個房間只有她和一個叫小何的婢女兩個人,條件倒也不差。甚至比起顧家要好得多。
夜已深沉,皓月以下,樓閣其間,隱隱纏繞上了層層薄霧清紗。汴京的大宋皇宮,燈火點點如星晨般連成一片,在潔白積雪的映襯下,瓊宮玉宇聳立,不似人間。然而僅僅一牆之隔的隴西公府花園,卻是另一番的景象。孤院冷落,點燭俱無。那沉悶孤獨氣氛勢在詭異,偶爾一陣風吹來,黑壓壓的人工竹林隨之晃動咆哮,聲音難听似人的掙扎嘶吼,更是讓人恐懼。
奴僕們將酒菜擺放好便下去了,李煜獨自一人漫步月下,施然坐于石椅上,望著滿天星月,憂自感嘆。
往事如煙,昔日的歌舞變成一曲曲悲愴淒婉的亡國顫音。高大巍峨的宮殿成了別人的府邸。詩詞歌畫,文采風liu的一國之君只能以淚洗面。冬日的院落,孤零零,冷清清。往日高高聳立的圍牆也成了禁錮自己的工具。
這諾大的公府,完全就是一個大大的囚牢。而在種種禁錮中,也只有這深夜的花園才能讓自己擺月兌監視的目光,名為隴西公,其實就是當了囚徒,他的生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雖然吃喝不愁,但身份畢竟不同了,亡國之痛和對自由的無限向往,讓他越發地瘦弱下去。尤其最近一段日子,他總是感覺別人的眼光怪怪的,心底有種不祥的預感,恐怕宋朝皇帝不會留自己太久吧!
「咳!咳!」冬夜的風吹到身上,遍體生涼。那滿月復的愁腸催得他更見老了。
低聲的咳嗽兩聲,正要起身回房,卻猛听到一聲異響,那是人踩踏樹枝的聲音。
「什麼人?」他不悅的皺起眉頭,全府的上下都知道,夜晚的花園是不允許其他人涉足的,難道連這點自由他們也要干涉?他惱怒得很,打算好好教訓這個不守規矩的家伙,畢竟,他還是這公府里的主子。但當他抬起頭,首先看到的卻是一張讓他心跳加速的面孔。
「你,怎麼會是你?」他吃驚道。
「我?你認得我嗎?」那人用同樣的語氣回問道。
「認得?不,怎麼會認得你?」李煜的目光經歷過短暫的迷茫後又恢復清明,喃喃兩句後,又道︰「你是新來的嗎?過去怎麼沒見過你?」看看那套白色衫福和女敕青色的裙,李煜知道她是府里的丫環。
「阿?」那人愣了一下才想起應用的禮節來,微微欠身道︰「奴婢,奴婢叫蘭若冰,幾天前剛剛入府!」正是方拓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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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詞人李煜了!方拓有些激動,畢竟是第一次見到歷史名人,而且是面對面的,近距離的接觸,對于21世紀的現代人來說,誰會有這樣的機會阿?她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個氣質溫文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面色蒼白,眉宇間有著一絲掩飾不住的憔悴,只是,眼楮有點怪。
李煜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淡淡的問道︰「你是怎麼進花園的?沒遇到外面的護衛麼?」
方拓那原本就被他瞧得不自在的臉上瞬間變得通紅一片。在這里,每天早上都要起來干活,不能像往常一樣早上練武了。她十幾年來一直保持著晨練的好習慣,尤其在顧家接受正統的武術訓練之後更是欲罷不能,一天不走上一路劍法,舞上一套拳就渾身不自在。沒辦法之下,只好退求其次,在晚上的時候練武了。可諾大的隴西公府,能讓她在深夜練武的清靜場地實在是少之又少。前幾天偶爾發現了這個地方,很是滿意,就將這里當成私人練武場了,今天也不例外,避開守衛翻牆進來,卻沒想到這里早就有人在,一下子被抓個正著。
她不安道︰「我,我是翻牆進來的!晚上,睡不著。」慌張下,便連禮節都忘了。畢竟這里可是人家的地牌。自己做這些偷偷模模的小動作被發現了,也實在是難為情。
「哦?」李煜將她的樣子看在眼底,不由挑高了眉毛,輕笑起來︰「既然都是睡不著,那就一起來喝一杯吧!」他指了指桌上還有些溫熱的酒菜。
看她兀自站立不動,又笑道︰「喝點酒也許就有睡意了。」說著,還親自給她倒了一杯酒。
「謝謝!」方拓見他並無怪罪之意,大舒一口氣。她本就是爽快的人,既然李煜這個主人表現出了誠意,也就不再拘謹,徑直坐下拿起筷子夾了菜吃起來︰「我很久沒吃到這種好吃的東西了。」算算快這麼長時間了,雖然也能吃到野味兒,但終究是難以盡興,府里的伙食比顧家好不少,不過和眼前的比就差太多了。一口氣喝掉杯里的酒,「真好!我快半年沒喝酒了!這酒真不錯!」
「你酒量不錯啊!」李煜見她喝酒吃菜的動作自然大方,毫無做作。很是高興。又給她倒了一杯酒︰「不過一個姑娘家還是少喝一些為好!」雖如此說,語氣中卻夾帶著濃濃的贊賞之意。
「放心,這種黃酒喝不醉的!」方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古代的酒度數極低,對于即便是現代也算酒量驚人的她來說,自然不算什麼。她添了添嘴唇︰「有這麼好的酒,不妄我辛苦的翻牆過來!」
「這種酒量!你是北方人吧?」李煜問道︰「你說翻牆進來的,會武功不成?」笑意凝聚在眼角,這女孩子倒是淘氣的很,這種粗魯的事情還拿到嘴邊一提再提。
「是啊!很厲害!」一提到武功,方拓有些得意︰「起碼外面那些護衛肯定不是我的對手!要不然造就被他們抓住了。總管方俊就是我的師伯,他有多厲害你不會不知道吧?」
「方俊是你師伯?」李煜奇道︰「那他怎麼會讓你到這里當個下人?」要知道,奴婢可是沒有任何地位可言的。
「家里缺錢嘛!」方拓淺笑︰「這還是我自己要求的呢!」
「你好像很高興!」李煜看了她一眼,問道。做個丫環值得高興嗎?
「當然啦!」方拓笑了︰「進了公府,不但有銀子賺,還能見到你這位大詞人,自然開心!」臨了又補充道︰「我很喜歡你的詞呢!」她畢竟是「未來」人,看李煜隨便,她也就放開了心懷,言語間再無顧及。
「喜歡我的詞?」李煜揚眉笑道,沒想到民間還有欣賞自己這方面的人,而且是個小姑娘︰「你真那麼喜歡?」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方拓開口吟道,好一會才接著說︰「簡直是神來之筆,驚魂動魄。這種哀惋,如此境意。有幾人勘比?可惜……」她看了李煜一眼,並未將話說完。
「唉!」李煜也低嘆一聲,方拓的話就像鋼針一樣 進他的心房,啼血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實︰「見到我這樣子一定很失望吧!」
方拓有些惱恨自己的多嘴,放下酒杯,在她身旁轉了幾圈,搖頭晃腦道︰「不像,真的不像啊!」
李煜被她那夸張的樣子逗樂了,失笑道︰「又怎麼不像了?」
「當然不像!」方拓依舊在那里指指點點︰「畫像上的你胖多了,胡子沒這麼短,耳唇也沒這麼薄!沒想到你本人滿帥,厄,就是挺英俊的。什麼畫師嘛,一點沒有敬業精神,也不知道畫的像一點!大叔,你真的有42嗎?」
「帥?什麼意思?我這樣不好嗎?」听到她說他英俊,李煜不自覺的挺直了腰:「是啊!老啦!都能當你爹了!」眼角卻閃過一絲失落。
「那有什麼?放心,就算你七八十歲了我也不會嫌棄你的!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方拓將一切看在眼里,輕笑一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煜聞言,身形大振,凝視著她那如花的笑魘,不覺有些失神。
「糟!我該回去了!」方拓又看了看天,已經很晚了,該回去補覺了,否則明天起不來了!
「你明天還來嗎?」知道她要走,
「有好吃的我就來!」方拓眨眨眼楮,雖然接觸時間很短,但她還是從對方的眼中,讀到了那種悲酸,也能體會到那濃濃的無奈和孤獨。
「我真要走了!」說完這些,她便急急的往廂房的方向跑,和小何說好去趕早集的,她可不想遲到。
諾大的花園只剩下一個孤寂的身影︰「真是個奇女子!只是,怎的如此像她阿!」
一個極度失意的朗朗秀士,一個抑郁不得志的冉冉書生。落寞地站在枯竹之下,走不出隆冬時節,滿院的孤獨。
由于李煜的身份,幾乎沒有人敢和他過多的接觸,更別說聊天的朋友了,而方拓來到古代半年多才找到一個能說的上話又合得來的朋友,所以都十分珍惜這份友誼!在花園中「私會」了幾日後,李煜干脆不顧方俊的攔阻,點名將方拓安排到了自己身邊,這樣一來,他們接觸的時間就更多了。
有個現成的大文豪在身邊,方拓當然不會浪費,每日里虛心請教行文繪畫,填詩作詞的本事,這方面也有了很長時間的進步。而李煜接觸不到外面,卻能听到方拓講述的種種奇談怪文,日子也好過了不少。
「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圖,寫百里之景,東西南北,宛爾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筆下。」這日夜里,外面又是風又是雪,寒冷異常。李煜看時候還早,便指導起方拓的繪畫技巧來。
「要容納天地萬物,才能做到吞吐自如、來去無阻。能保持天人合一、心有萬象、天馬行空的方法和心態才是作畫的最高境界!」耳听著那低沉縹緲的聲音,方拓閉上眼楮,在腦中想象過去所見過的,隨風擺舞的楊柳。過了好久,才睜開雙眼,拿起毛筆飛快地點在面前的宣紙上,她下筆的動作極快,像用劍一樣,縱橫飛舞。而且沒有絲毫的停頓,動作越來越快
李煜看到她的動作,吃了一驚,等反應過來,她已經題好了字,將毛筆丟在一旁。
他探過頭,看向桌上的水墨畫,紙上只畫了幾株楊柳,著墨不多,只是寥寥幾筆,但整幅畫給人的感覺卻十分的怪異,除了那根粗枝外,其他的枝椏全都左右搖動,便連旁邊的題字也是半楷半草,東倒西歪如醉酒一般。整幅畫看上去節奏明快,動蕩感十足,卻有種狂放不羈,超凡飄逸的神韻。
「這種畫法我從未見過!」李煜皺起眉頭,看了眼品著茶水的方拓,心中大是疑惑︰「你的水平比我只高不低啊!」
「這叫寫意!這幅畫只算是偶然得之,再讓我提筆,恐怕就畫不出來了!」方拓淡淡的笑道,眼底卻掠過一抹苦澀。若是過去,她是話不出來這種東西的,雖然曾在少年時拜一代國畫大家為師,但國畫首重心境,那時畢竟年少,接觸的事物也很單一,現在則不同了,經歷過這場人生的轉折,身旁又有李煜的指導,她的繪畫天賦完全的發揮了出來。
李煜張開嘴,還想說什麼,一道尖細卻又有些蒼老的古怪聲音透過門窗傳了進來︰「皇上,老奴來救您了!這麼多年,您受苦了!」話音不高,有些縹緲悠遠,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卻字字清晰如在耳旁鏘言。
李煜的臉上突地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變成了雪白的一片,他看了看吃驚的方拓,緊張的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接著便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邁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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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跟著他走?」方拓凝望著倚在門上的李煜,將心底的疑惑說了出來,她在房里偷偷得將外面的情況看的一清二楚,剛剛那話是由一位蒙面人發出的,當時,院中只有他與李煜二人。那蒙面人苦苦說勸,甚至是下跪懇求,李煜都無動于衷,始終不肯同那蒙面人離開。在最後一刻,她甚至能發現那蒙面人繃緊了身子,無疑是打算用強的將他捋走,卻不知為何又放棄了,匆匆忙忙的獨自跳牆離開。
「走?能走到哪里去?」李煜自嘲的道︰「你以為,他帶上我這個累贅,還能平安離開嗎?你師伯可不是吃素的!別忘了我的身份,隴西公府外圍層層重兵把守,一點不亞于皇宮大內,你屢次翻牆亂闖兒沒被發現,只能算是運氣好而已。」
「你!你不怕我出賣你嗎?方俊可是我師伯,他是監視你的啊?」方拓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不會出賣我,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嗎?」李煜恢復了鎮定,踱步到椅子坐下,淡淡說道︰「更何況方俊是正人君子,不會想到這種手段!要你當探子?也太女敕了點!」說著,眼中閃過痛苦之色,黯然的說︰「他也被發現了!」言下之意,那蒙面人還不是第一個來救他的,其他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那算上我呢?」方拓低頭想了想,突然說道︰「既然你將我當成朋友,我自然有義務救你月兌困!要知道,皇帝不會讓你活太久的!」
李煜感受到方拓的關心,非常欣慰,但他不願意她犯險。半晌才幽幽說道︰「你有親人,朋友,你想連累到方俊嗎?據我所知他可非常照顧你!」話音一轉︰「有什麼比孤獨更令人心碎?如果你真正的經歷過孤獨,你會發現,死亡比孤獨愉快得多!雖然有了你這個朋友,但這樣的生活我已經厭倦了,亡命天涯的日子我適應不了!有尊嚴的死去,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吧!」
「你怎麼這麼固執,被毒死有什麼尊嚴好講?」方拓還想勸他,她實在不想看到朋友慘死。
看到方拓異常嚴肅的表情,李煜卻只是笑︰「毒死?也好,起碼留個全尸!」
方拓還待說什麼,突然,房門被人大力的撞開,接著沖進來一群拿著武器的人,而為首的正是方俊。
掃了方拓一眼之後,方俊凌厲的目光射到李煜的面上,行禮道︰「公爺!剛剛府內闖進了刺客,他沒有打擾到您吧?」
「哦?刺客?沒有,我這里清靜的盡,那會有什麼刺客?」李煜那起茶杯方在手中把弄,口氣很平淡,似乎是在述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而話里提到的人也不是對他忠心耿耿的死士。
「那刺客已然伏誅了!還好,他沒打擾到您的清靜,要不然,小人真的沒辦法向皇上交待!」方俊昂起頭,故作欣慰道。
「辛苦你了!方總管!不過……」李煜緊緊盯著方俊的眼楮,渾身散發出傲然的氣勢,再怎麼說他也曾是一國之君︰「府中出現了刺客,怎麼也算你們失職,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接著甩了甩手︰「你們可以下去了!這麼一大幫人闖進這里,看熱鬧麼?」
「那小人改日再向您賠罪!」方俊不卑不亢的再次行禮,接著轉向方拓,好似這才發現她一般︰「咦?你怎麼在這里?這麼晚了,還不趕緊回房?」說完,拉起她便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