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上元佳節,方拓平時覺不出什麼,但眼看余家的溫馨氣氛,著實勾起了她思鄉的情愫。吃過晚飯,便早早的離開了。
房中沒有點燈,窗子敞開著,她一直盯著那碩大的明月由樹梢升到山頭。風吹動院落中的竹子,沙沙作響。她耳听得四周熱鬧起來,不遠處點點的燈火亮起,嘻嘻哈哈的笑聲不絕。心下更覺淒切。惆悵的搖搖頭,走出房間,漫無目的游蕩。
院子外面便是余府的人工湖,她突地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不自覺的停住了腳步。明月灑下的銀輝如水綿柔。浪平如鏡的湖面反映著粼粼波光。她的倒影也因此顯得支離破碎了。水中那人給她的感覺是那樣的陌生乃至是厭惡,妄想在那閃動的面孔中找到過去的自己,卻是依稀渺茫,如水月鏡花般,可望不可及了。
濃濃的夜色襲來,氣溫急驟降下了,清冷的空氣將她自低落的情緒中拉了出來,緊了緊衣服領子,她自嘲的笑了下,回過頭淡淡地道︰「幕白兄怎麼不出去看燈?」
「那東西有什麼好看的?」冷幕白自陰影中走出,嘴角帶著溫和笑意︰「這余府景色不錯,能安靜的賞月飲酒,才愜意吶!」
「你不想家麼?」方拓重新看向天上皎潔的圓月︰「每逢佳節倍思親阿!」
「這些年走南闖北,都習慣了!」冷幕白輕輕地吐出口氣︰「我可沒有文杰那樣的壓力,他們巴不得我回不去!」憂心的看她一眼,遲疑道︰「怎麼?你想家了?」
「家?」方拓哈哈笑了起來,但並未做出回答。
冷幕白本想再問,不過到嘴邊的話卻變了︰「文杰早準備好的酒菜,讓我來叫你去賞月呢!」
「那個容姑娘不在吧?」方拓有些頭痛的問道。自從幾天前拒絕了那個容越的拜師要求,這小姑娘就變得好似跟她有仇似的,處處同她做對。
「她啊……」冷幕白在嘴角遷出一抹燦爛笑容︰「她在豈不是掃興?早被打法出去陪余老夫人看燈去了!」
「嗯!」方拓放下心來,又看了自己的倒影一眼,便跟著冷幕白往後院行去……
****************
月光和燈光映亮了整座園子,空地上,早擺桌椅茶幾水果點心。下人們早就被打發走了,只余下余文杰夫婦,方拓和冷幕白四個人。幾人賞月談笑,飲酒聊天,氣氛很是融洽和諧。
正聊得開心,江紫似乎突然想起什麼,推了身旁丈夫一把︰「傍晚收到的東西呢?怎麼不拿出來?」
「我差點忘了!」余文杰拍了下腦袋,接著從身後取出一個長盒子,遞到方拓面前︰「這是你的東西!」說完還眨了眨那雙鳳眼︰「你打開看看!」
「什麼東西如此神秘?」方拓笑嘻嘻地接過,撕開封條掀起了蓋子,等看清里面的東西,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冷幕白注意到她的異常,斜過身子朝那盒子看去,愣了一下,擰眉沉思片刻,面容陡然一變,轉頭沖余文杰道︰「這是秋水送來的?」
「不錯!」余文杰詫異的望他︰「是秋水托人捎來的!怎麼?」他站起來,走到方拓旁邊,那盒里面赫然躺著一張由玉石制成的古琴。愣了一下︰「吟霄?」
「吟霄!」方拓伸手在盒子仔細模索一番,發現再無它物,眸中掠過一抹痛苦之色。長嘆著合上蓋子。
「你不是轉贈給秋水了?」冷幕白擔憂的問道,這吟霄被送回來,豈不意味著……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方拓神色古怪的喃喃念叨兩句,接著又搖了搖頭,探手去過酒杯,默默地將里面的酒飲盡。抬頭見余文杰夫婦望著自己,她歪了下嘴角︰「你們怎麼這樣看著我?」
余文杰沖妻子使了個眼色,江紫猶豫一下,遲疑的問道︰「蘭妹妹,你和秋水姑娘不是一向情同姐妹?是不是吵架了?否則……」
「老板娘不也說我們情同……那個姐妹嘛!怎會到決裂的地步?」方拓抬手打斷她的話,嘿嘿一笑︰「至于我們的事情,大家就不要操心了!」說到這里,她的眉頭完全舒展開來︰「反正這是好事情!」又笑嘻嘻地給自己到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喝了起來。
幾人在那笑容中竟看不出半分的勉強,雖覺事情古怪,卻也不好再做詢問,正打算叉開話題,遠處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眾人轉身看去,只見一個小男孩正朝這里奔來,後面有中年婦人緊緊追著︰「少爺,快回來啊,少爺!」卻是怎麼也追不上。
「你們怎麼這般沒規矩?」余文杰不悅的呵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公,公子!」那婦人這時才注意到余文杰的存在,轉頭看了眼亭子的方向,在目光掃到方拓的時候,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在亭角風燈和月光的映照下,臉色顯得異常古怪。
這時那小男孩已經奔到亭子附近,余文杰一把拽住他︰「和青,這麼晚了跑這里瘋什麼?」見他的目光朝亭子巡視著,似乎在尋找什麼,下意識挪動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皺眉道︰「還不趕快跟劉媽回去睡覺?」那小男孩不是別人,正是裴冷的兒子,余文杰祖女乃女乃收養的曾孫子,余和青。(抱歉,前面忘了交待,在這里補上!呵呵!)
余和青像听到他話似的,只顧著抻著腦袋往亭子里看,無奈余文杰身體高壯,他哪能看到什麼?不由大急︰「我娘呢?」
「什麼你娘?」余文杰愣住了。
余和青身子不住的扭動,卻總是掙月兌不開余文杰的掌握,無計可施下,憤怒的跺腳︰「你讓開,我要找我娘!」
「你哪有娘?」余文杰煩躁道。
「胡說,我明明看到我娘在和你們喝酒呢!」余和青叫著,轉頭瞥見走近的江紫,突地撇嘴,帶著哭腔喊道︰「嬸嬸,我要我娘!」
「你娘早死了!」余文杰一下子怔仲起來,連他對自己那十分無禮的語氣也忽略了。
這時江紫已經走到跟前,以為他是被抓疼了,生氣的瞪著丈夫︰「你怎麼那麼粗魯,他畢竟是孩子啊!」拍開他的手,將余和青攬到懷里,伸手撫上他的額頭,關心道︰「怕是病了吧?怎的開始說胡話了?」
而余和青卻猛地動了子,趁機月兌來,幾步跑入亭子。一把拉住方拓的衣角︰「娘!」他輕聲叫喚著,聲音里有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心緒低落的方拓本來正默默地灌酒,沒想到他來這麼一下,「噗!」口中的酒全部噴了出來。
「咳,咳!」她咳嗽了兩聲,轉向男孩,咧開半邊嘴道︰「你叫我什麼?」她尷尬至極的掃了眼其他人。江紫面容呆滯,余文杰滿臉鐵青。冷幕白則一下子趴到桌子上,撞出巨大聲響。
「你是我娘,對不對?」余和青輕輕咬著下唇。接著又抬起頭,一雙眼楮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臉。
「小畜生胡說什麼?」余文杰暴怒著上前。
那余和青一下子縮到方拓的身後,雙手仍是死死抓著她的衣角不放。
「給我過來!」余文杰做勢要將他強拉開來。
方拓抬手制止了他的動作,將小男孩從身後拉出來︰「你為什麼要這麼問呢?」
「嬤嬤們說我是被你抱來給祖女乃女乃養的!」余和青慢慢說道︰「我就是你的孩子對不對?」腔調中帶上了讓人心酸的啜泣。
「可是,我不是……」方拓煩惱的搔了搔頭,想要解釋,但這時,余和青卻大哭起來,像溺水的人攀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攀住她,豆大的淚水濕了彼此的衣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余文杰轉身朝向亭外戰戰兢兢地婦人,沉聲道︰「劉媽,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他的目光陡然轉為森厲,那被稱作劉媽的婦人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公子!」那劉媽嚇得雙腳一軟就跪在地上,抖抖索索著說。
「小少爺成天哭鬧,問為什麼別的孩子有爹娘,他沒有!奴婢們雖然不忍心,但因為又老夫人吩咐,誰也不敢將真相告訴他,可沒想到,今晚我與青荷聊起裴夫人的事情,被他听了去……」
冷幕白這時才坐起來,听她如此說,大掌往桌上一拍,站起身來厲聲喝道︰「胡說八道!」他劍眉不住地抖動,顯得極為氣憤︰「你哪只眼楮看她是裴夫人?又用哪只眼楮看這小雜種是她的孩子?」
「可六年前她明明……」劉媽想要反駁,卻在觸及到他目光的時候,被嚇住了。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
「你在府里有二十多年了吧?這里什麼規矩,你還不懂麼?」嚴厲的聲音飄向劉媽。余文杰還待說什麼,這時候身旁的江紫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無奈嘆口氣,想想便換了一種語氣︰「看你年老體衰的份上,到賬房領了銀子,出府去吧!」擺了擺手,再不看她一眼。
等劉媽感激涕零的磕頭離開。余文杰重新走回亭子里,見孩子仍在哭泣,咬牙道︰「這小崽子……」眼中寒光閃動,竟是帶上了殺氣。
「不要胡來!」了解丈夫的江紫心頭一跳,連忙道︰「他可只是孩子!」停頓一下,又柔聲勸慰︰「老太太心疼得緊……」
方拓原本打算推開余和青離開的,但她覺察到孩子那嬌小身軀的顫抖。尤其是「小崽子」「小雜種」等字眼從朋友口中傳出來的時候。那顫抖的幅度就更大了。只怕這孩子在這里過得也不開心吧?微不可聞地長嘆口氣,抬起的手轉了個方向,改推搡為撫mo,輕輕地拍上他的背部,嘴里不自覺地輕哼著︰「乖,別哭了……」她自然清楚余文杰和冷幕白為何會般對待一個孩子,說到底,他爹娘的死,在眾人心中都留下了一個難以解開的結。而她心中又何嘗沒有?
江紫小心的走近,蹲想將他拉開,但余和青哭聲反而更大了。死活不肯離開方拓,他斷斷續續道︰「娘,你為什麼……嗚……嗚……你為什麼丟下我不管?」哭喊著,用力地扯著她的衣襟︰「你帶我走吧,我不要留在這里……」
「要不然我把他……」冷幕白也走到了跟前,抬了抬手,做了個擊暈的手勢。
余文杰煩躁的甩手,無奈道︰「那有什麼用?不找個理由,他還是要鬧的!」
這時候,方拓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罷,她在幾人詫異的目光中俯下了身子,手掌搭在孩子的肩頭,力圖把那顫抖撫平,她溫柔的低語︰「抬起頭看著我!」聲音平穩,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傳遞到耳邊,這讓小男孩覺得非常舒服,下意識地抬起頭,正看到她眉目間柔和的笑意。
「娘,你認我了是不是?」余和青驚喜道。
「阿拓……」冷幕白怔了怔。不知道她打算要做什麼。剛要開口詢問,卻被方拓的手勢打斷了。
「你們先不要說話!」方拓長嘆口氣,重新面對余和青︰「你的確是我抱來的,但我並不是你娘……」
「你還是不肯認我!」余和青重新撇嘴,那樣子似乎又要哭起來。
「傻孩子!」方拓伸手揉揉他的頭發,還是注視著他︰「你若是我的孩子,我怎會不認你?」手移到他的臉頰旁,替他擦拭起眼淚來︰「愛哭的男孩子會被人笑話的,你怎麼和……」說到這里,眼中悲涼的情緒透出又立刻收起,轉而笑了︰「以後還是不要哭了!」
不知為何,余和青看到她那雙眼楮,竟是將其余的一切都忘了,不由自主的點頭︰「我不哭了!」乖巧地任她擦拭著,果然听話地不再掉淚。
「這才對!」方拓直起身子。
「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余和青的眼楮又涌起點點星光……
***********
「你娘姓苗,漂亮,當然漂亮了……」
「你爹?你爹姓裴。個子不高,恩……你長得像你娘,不過你眼楮跟你爹一模一樣,當然我抱著你的時候,你還只有那麼一大點呢!哈哈哈……你爹很痴情,對你娘很好……」
「他們怎麼死的?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你為什麼不說呢?」孩子一般都是好睡的,余和青雖然上下眼皮總是打架,雙手卻依舊緊緊地摟著她的脖子。
「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方拓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沖貼在懷中的孩子嘆氣道。
「你,你就是我娘對不對?」余和青強睜開眼楮,痴痴地看著她的臉頰︰「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親切呢。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後面的話卻是越來越細微了。
「敢情我的話白說了?」方拓稍側身子,無奈的哭笑︰「你……」這才發現,這孩子竟然在自己懷里睡著了。
她搖了搖頭,將他輕輕的放到床上,蓋好了被子。一掌揮滅蠟燭,合衣躺在余和青的身側。卻是翻來覆去,提不起絲毫的睡意。不知不覺,窗戶上的紙已經泛白了,她依舊未曾合眼,輕輕的嘆了口氣,躡手躡腳爬下床,仔細的給孩子掖緊被角。接著坐到床邊,打量起那張酣睡的臉來。他長得有些像苗蘊仙,很是秀氣。那雙眼皮若是翻開,會露出透著機靈聰敏的眸子。如果父母在身邊,一定會很受疼愛吧?想到這里,她的眼神不自覺地飄忽起來。
驀地外面的院子里有腳步聲越傳越近,還伴隨著輕微的交談聲,她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衫便推門走了出去。
「我就知道你該起來了!」冷幕白和余文杰站在院子中,笑嘻嘻的望著她︰「沒打擾你睡覺吧?」
方拓發現他們都是一副困泱泱的樣子,疑惑道︰「你們昨晚沒睡麼?怎的這般沒精神?」
「睡了!」余文杰打了個呵欠︰「本來睡得挺好,只是半夜被某個小子叫起來了!」說著恨恨地瞪了冷幕白一眼。
冷幕白訕訕的笑笑,轉向方拓道︰「無難神尼有消息了!」
「噢?」方拓來了精神︰「她在那里?」
「岳州!」余文杰補充道︰「昨晚剛收到的消息,那里的‘鐵掌無痕’彭大先生年前突然中毒,而無難神尼曾在鄂州出現,若理清所言不虛,她的目的地一定是那里。」
「看來該動身了!」方拓點了點頭,又對他們抱了抱拳,感激道︰「多謝你們!」她知道,余文杰被冷幕白叫醒,肯定是因為收到這個消息的原因。
「這沒什麼!」余文杰呵呵一笑,掃到那關閉的房門,笑容收斂,猶豫片刻才遲疑道︰「你把他的身世說出來了?」
方拓一愣,搖頭道︰「你要我怎麼說?」接著她苦澀的抿了下嘴唇︰「我只承諾,等他成人了再告訴他真相!」
「那你要怎麼面對他?」冷幕白神色復雜的看她,擔心道︰「依你的性格,絕對不會說謊騙他,難道真要直說?」
方拓淡然道︰「我當然會告訴他真相!到時如何取舍,就看他自己了!」
「不行!」冷幕白斷然道︰「他爹娘雖是咎由自取,更怨不得誰,但畢竟與咱們月兌不開干系,我怕他想不開,那不是自找麻煩?」
「當年不該那麼著急離開!」余文杰嘆息一聲,後悔道︰「再不濟,也該把事情談開!否則也不會這般麻煩!」
「怎麼談開?」冷幕白斜著眼楮,悄然道︰「難道要將他父母被逼死的事情公開?」
余文杰無奈的別過頭,知道除非當年將余府的下人們都換了,否則還是會有流言存在的︰「當年若是先將他送人就好了!現在……」他鎖緊眉頭︰「我女乃女乃疼他疼得厲害,送人是肯定不成的!」
「這孩子總是塊心病!這孩子太聰明了,听他昨晚的所為,還有說的那番話,哪像個七歲的小孩啊?我只怕一個不好……」冷幕白幽幽長嘆︰「後患無窮阿!」其實他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等余老夫人去了之後斬草除根。但這話絕對不能當著其他兩人的面說出來。
「我還沒告訴他呢!再者……」方拓笑了起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們怕他一個小孩做什麼?」
此時的房內,熟睡中的余和青翻了個身子,吸了口口水,喃喃囈語︰「……娘……我終于跟你在一起了……真好……」
方拓此時根本不可能知道,雖然她再三解釋,但余和青在感情上,已經認定她是自己的母親了。直到多年以後他偶然得知父母去世的真相一怒之下反出余家,改回裴姓,這種感情變得復雜了,卻仍舊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
哈哈哈!方拓總算和男人同床共枕了~~~怨念~~
我知道你們心里一定在罵我!
我知道你們一定同情方拓!
我知道你們一定恨不得殺了我!
不過不要緊啊!反正你們又不知道我家住在哪里!
呵呵!這幾章基本上都是「廢話」(雖然我不這麼認為!)不過打字的時候實在是枯燥啊!
別怨我把文拖得太長,實際上,受到前期結構的限制,現在進入收尾階段也到處都是麻煩!不得不小心!否則會給人頭重腳輕的感覺!
所以……就容我多說幾句廢話吧!多騙些稿費!!!!!
嗯!小聲地說一句,最近兩三章的情節看似同正文沒什麼關系,其實這是很重要的!我已經不是當初剛寫小說的那個不認真了,經歷一年多,自我感覺成熟不少!雖然在編排故事方面沒有太大的長進,不過沒用的劇情咱現在是絕對不會寫的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