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朝春 第一章 凋零

作者 ︰ 念薄涼

桐關城,說是一個城,不如說是一個鎮,這是晉朝的邊關一個小鎮,因非是軍事要地,所以遠離喧囂動亂,倒是平靜的可以。

「女郎,夫人喚你呢,怎的還在這里讀書?」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媽子立在門口望著站在書櫃邊上的小身影,眼里盡是憐惜。

「就來,就來。」說著那個小身影踮著腳把醫書放入書櫃,整了一下因踮腳上拉的衣服,轉身朝門口走來「徐嬤嬤,我這便去見過母親。」說著就往後院母親處走去。

徐嬤嬤看著從面前走過慢慢遠離的小身影低低的嘆了一聲「哎,真真的是個像的,就是不知道這命如何。」又看了那個遠去的小身影一眼,再嘆一聲「奈何啊奈何」才朝著那孩子追去。

時下的晉朝,所謂「上品無寒士,下品無氏族」,即使是這桐關城的城主家郎君也未必有習字的能耐,那是氏族權貴的權利,也是他們的象征,這是一個「昔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穿氏族大家廳堂而過的燕在尋常百姓的心中都是得仰望的時代。可就是這樣的時代,一個邊城小鎮的普通庭院,竟有的幾室的藏書,有的這樣談吐的老僕,這又是哪般情況?

季梧從母親的房中出來,回頭看著被徐嬤嬤合上的門扉,想著母親日益蒼白病容盡顯的面容,小臉上的愁緒又深了幾分。此時的季梧還是一個沒有長開的小姑子,可是她十一歲了,母親曾說,她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生而過目不忘博聞強記,母親說,她最不喜見的就是她生的如她一般的容顏,可是往往事與願違,母親說,此生她自負沒有女子才貌勝過她,如今恐是要輸在自己女兒的身上了。

可就在剛才,母親說︰「吾兒,待得母親離去,尋的一個普通人家,寧可貧賤一生不進朱戶紅門,吾兒切記勿忘。」

季梧茫然的問跟在身後的徐嬤嬤「母親會好起來的,是嗎?」。問完卻也不等到回答就繼續往前院走去。

徐嬤嬤看著這院落,兩進的院落,已經年久,雖說不上破爛,也不復昔日的明鮮。這十多年過去,雖是靠的十畝薄田尚可度日,可是夫人日夜憂思,這心病端的是無藥可醫啊。

此時的季梧已經來到前院的書房,她端坐在塌上,卻是出神。她記得徐嬤嬤曾經說過,昔日的母親季氏阿撫在那建康也是傾城貴女,更有第一才女之稱,上門求娶的氏族子弟更是不可數記,縱使是那王謝般門庭也求娶數次而未果,奈何新帝繼位打壓氏族,雖不敢拿王謝等四大家族開刀,但是稍微次之的季氏一族卻是滅門之災,一夕之間男丁盡亡,女郎沖為軍ji,而此時驕傲的母親就在此中,母親被發配至這桐關城,一路都受一人照拂,到也無事,此人更是本領通天,換出了母親安置在這桐關,並且找來了母親的女乃媽徐嬤嬤,帶來了季氏被查抄的書籍,如此,母親被安置在這遠離建康繁華的邊城小鎮,而她也是在此出生,听徐嬤嬤說,那郎君就在這呆了一月有余就離開了,從此再不曾歸來。

如今,母親病情日重,囑她尋得尋常百姓家,不知為何,季梧心中惶惶,似有不安。她季梧讀盡家中書,對那紅門朱戶卻是沒有半點向往,讀盡史書的她焉能不知那樣的門庭,門外一個朝廷,門內也是另一個朝堂啊。如今的母親已是生無可戀,醫石枉效,她真是嘆之奈何!

季梧邁步無助的在書房內徘徊,他看著在院中忙活的劉叟,把他換了進來。她找出藏在書房的兩張地契,交給茫然的劉叟。

「叟,你且拿了這契子把那兩個鋪子換成銀子與我母親取些上好藥材來。」

劉叟一听大驚,滿是皺紋的臉上布滿詫異,慌亂的跪伏在地「女郎不可,夫人說過這是與你傍身的,怎能如此處之啊?」

季梧輕微搖頭「叟,言錯矣,如今母親身體日虧,我怎能坐等。叟盡管為之,只要母親見好,這些身外之物我都能經營的回來的,叟且放心去吧。」

這女郎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年齡尚小卻是個說一不二的執拗性子,劉叟見她意已決,沒有更改的跡象,只得磨磨唧唧的從地上爬起來按她吩咐辦事去了。

如此又過一月有余,母親的病情未見好轉,季梧更是日日侍奉在側,本就瘦小的身板更見單薄,兩個眼圈也日日紅紅的,饒是她心性成熟,可對于母親那種相依為命的思慕親密,她怎能不擔憂?

看著在門外徘徊的徐嬤嬤和劉叟,季梧心中明了,應是家中已是沒了錢糧,如此一月,季梧已是買了鋪子,就連著十多年一直供給衣食的田地也一並賣了,才能給臥床的母親買的起良藥。季梧蹙起眉頭思量了起來,眼中有無盡的掙扎和痛苦,片刻她嗖的一下站起看了一眼昏睡的母親,下了決心般決絕的轉身向門外走去。

徐嬤嬤和劉叟見季梧出來便立時跟了上去。

季梧帶著他們來到書房,方眼看過這滿屋的藏書,低頭頓了一會轉身面對徐嬤嬤和劉叟,重新抬起頭眼中盡是決絕「嬤嬤,叟,如今家中已無錢糧,母親卻斷不能缺了藥去,你們且把這些書拿去賣了吧。」

听得季梧如此說的徐嬤嬤和劉叟頓時驚愕的跪伏在地,同呼「不可啊,女郎!」

劉叟雙眼掛淚的看著季梧「女郎,季氏數百年氏族,就只留得下這些書,你怎能怎能賣了去?女郎,不可啊!」聲音已是哽咽,伏地不起。

徐嬤嬤卻是膝行至季梧面前,抓住她的裙裾,涕淚縱橫「女郎啊女郎,這些書夫人視若生命,季氏百年公卿世家就僅存得這麼些念想,你怎能就這麼處置了的,女郎這事千萬使不得啊使不得。」

劉叟也膝行至前痛哭道「女郎不可啊,這要是讓夫人知道怎麼了得啊!」

季梧眼中含淚咬著嘴唇卻是沒有說話。

「女郎至幼跟著夫人學書,這些陪著你長大,你也是習的詩書的,這賣書是萬萬不行的啊!」徐嬤嬤已是伏在季梧腳前哽咽不起。

「我又怎能不知這是季氏一族僅余之物,又豈能不知賣書一事若知與世,我必被眾人唾之。奈何,當今之世我就剩這一位至親,我斷不會為了世人眼光而棄了母親。」

季梧轉身不去看跪伏在地的兩人,低頭拭去眼中的淚,堅決的跪下對著書房磕了三個頭。

「瞞著母親,去辦吧。」

說完站起來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兩人,快步出了書房,向著後院母親處走去。

饒是如此,季梧傾盡家財也沒能留得下她的母親季氏阿撫。

半個月後,已是初春咋暖時,季梧看著踏上閉著眼楮的母親已是茫然。

她季梧的母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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