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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整個建康,無數人在吳府之外觀望。
傳言,吳府的小公子,傾城的儀容,宛若仙人,絕佳的風度,自成乾坤,令人見而忘憂,不知歲月幾何。
這傳言滿建康,大街小巷紛紛拿吳府小公子與復又出使北地的王六郎相較。除卻家世不言,傳言之中,吳府小公子儀容更勝王六郎三分。
在這個尚美的年代,吳府公子吳季,無疑給建康注入了新的談資。
那日,有幸得見吳季之人,每每再提及,都略有失神,言道,公子歸府許久,他們還不願離去,只為能再觀一眼公子神采。
因著恆玄險些為擾了吳季一事休妻,旁人誰還敢無故求見。吳府倒是得了難得的安寧,只是那日之後,這原本坐落于遠離繁華的吳府門前,倒是香車不斷,佳人環繞起來,讓出府之人不勝其擾,四處都是丫頭僕人在打探,吳府小公子何時會再出府門,所求,不過一見,所思,不過偶遇鐘情而已!
轉眼又是十多日,謝梧隱居吳府之中,安心將養,面色愈加瑩潤了起來。閑來無事,就去無常的院子看一看蕊兒,陪姨娘談禪論道,無奈的接受著姨娘的佳肴喂養,每日練功夫從未落下。
時至四月末,久旱一春的江南,突的天降甘霖。
春雨貴如油,無數農人爭相奔赴田間,滿是歡欣鼓舞之色。
謝梧站在窗前,雨打芭蕉,聲聲入耳。
「公子,這雨來的好及時,春苗正長,果樹才掛,定然是個豐收年景呢!」素年一邊整理著謝梧才畫好的山水潑墨圖,一邊出聲。
「梅子黃時雨,來的早了……」喃喃低語了一句。
沒有听清的素年疑惑的抬頭︰「公子說些什麼?怎的惆悵起春雨來了?若是乏了,還是躺下休憩一會兒的好。」
「素年,囤糧之倉,可有按我的吩咐安置妥當?」人未回眸,正色的問向身後的素年。
「公子吩咐,長老們豈會怠慢,都已照公子意思辦妥!」素年抽了抽鼻子,前些日子,*光正好,公子卻下了命令,各處囤糧之地,悉數油紙加蓋,氈草封頂,一副防潮備雨之態。讓人費解。
「如此就好……」又望了一眼暗沉的天幕,謝梧回身躺在暖榻之上,閉目養神。
思緒卻難以平復,天災人禍,在所難免,投機取巧,算不上是光明磊落之行。可她謝梧卻不得不為!
春雨連三日,萬物生機盎然,旱地濕透,百姓歡欣鼓舞,競相歌頌太平年。
春雨十日未絕,百姓每日晨起,必遙望東邊天幕,期盼得見日頭東升。
春雨接連半月,雨簾遮日不見,春苗開始泛黃,田地積水排之又降,百姓面露憂色。
陰霾連綿不斷,萬物潮濕一片。
素年望著屋檐不斷滴落的雨滴,半個月了,原本貴如油的春雨,如今已經讓人咒罵不已了,回頭看向正在舞劍的公子,一月有余,公子身子好轉了不少,勤練功夫,如今一套劍法已經舞的有聲有色,徐而不急,傲而不嬌,弛緩有度,頗有那麼些風範︰「公子,這雨已經連下半月,不知什麼時間才會消停?」
一個完美的收手,收劍于身側,謝梧抬眸望向明明是午時,卻不見絲毫明朗的窗外,無奈的搖了搖頭,天意如此,她也莫可奈何,長睫微垂,復又低語︰「這才是開始而已……」
深知自家公子能耐的素年面色一怔,想起公子安排下的種種,心下震驚非常。
果然如謝梧所言,這才是開始而已!
這春雨連綿兩月未停,百姓哀聲載道,春苗水澇而死,花落掛果也黴。曾經春雨貴如油,如今春雨賤如塵!
建康京華地,原本賤如塵的糧草價格一漲再漲,卻售之甚少。民生種種價格也瞬的飆升,原本十個銅板一捆的柴草,如今已經升至五十銅板,買來的柴草還未見得是干爽的。
素年怯怯的收回曾經所言,什麼豐收年景,這分明是難見的澇年!
謝梧擰眉望著窗外依舊霏霏不停的雨幕,一紙敕令送至自家屬地,勒令其屬民,挖湖屯水。
這敕令下達,遠離建康,也受這春雨之困的昌河郡屬民都言,自己的新郡主那是著了魔怔,現下百姓都恨極了這久排不去的雨水,郡主卻要挖湖屯水!
怨懟是一回事,可還是得按照郡主之言行事。
謝梧接連兩日憂思不斷,終究是不忍看生靈涂炭,民不聊生,三張拜帖送出,一份送至謝府,一份送至恆府,一份送至廣義王府。
奈何,三府所識之人,盡皆不在府內。
愁思滿月復,卻也無計可施,謝梧徘徊于自己閣內,心情愈加焦急。
外間雨水未歇,謝梧卻眉頭緊皺,終于狠狠心冷聲下命︰「素年,備馬!」
「公子……」見謝梧滿面正色,不敢相問的素年只得听命行事。
一身簑衣,斗笠遮發,謝梧面不改色的跨上自己的坐騎,揮鞭如風出了吳府。
賽氏四姐妹並著素年和晏裘策馬直追其後,吳常更是不敢懈怠,公子習騎射之術,不過兩月余,他豈敢掉以輕心!
打馬前行,街道之上,哪里還有昔時的喧囂,零零散散的行人,也是滿臉淒苦,行色匆匆。
謝梧美目凝色,憂慮難掩,一馬當前,出了城門。
處處濕氣彌漫,道旁樹木猶自滴水,入目一片陰霾。
「公子,這雨不停,別染了傷寒!」緊跟一邊的季無常高喊出聲。
謝梧卻是揮鞭不停,看著漸漸入目的淹黃良田,手中之鞭揮的更響。
如此,春種之田必然顆粒無收,江南之地,向來豐收安泰,民不喜囤糧,國不設大倉。一季無收或可勉強度日,若是兩季絕產,民以何為繼?
勒馬停在一個站在地頭,望著已然了無生機的田地唉聲嘆氣的老農身邊。
謝梧收鞭在無常的扶持下下馬。
老農看了一眼各個華服的謝梧一行人,後退至地埂邊,躬身盯著自家田地不出聲。
不過是行路的貴公子,又豈知他們這些農人的哀樂。
「老叟?」謝梧上前,詢問出聲。
「老農見過貴人!」沒想到這一看便是大家出身的公子會與自己答話,老農連忙用打了補丁的衣袖遮了手行了一禮。
「老叟,可是在看這雨澇之田?」謝梧望向老農站立的那塊田間,積水已經漫過田苗半腰,漂浮之上可見已然霉變的苗徑腐葉。
「哎!」老農嘆了一聲,滿是皺紋的面上一片慘淡︰「不瞞貴人,這一片稻田就是老農一家守了幾輩的田產。」
「老叟,稻田喜水,以這勢頭,可還能見收成?」謝梧也面色凝重,江南之地,本就多為水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也未可知!
「收成?」老農見謝梧絲毫沒有貴人的架子,也放開想吐一吐心中不快,彎腰拔起一棵秧苗,老手顫顫巍巍的遞到謝梧面前,指著那秧苗根部道︰「貴人請看,稻田雖是喜水,可也要見日頭的啊!陰雨連月,縱使是稻苗也已淹黃,淹一些也就罷了,積水難排,你看著苗根都已經腐壞了,還談何收成啊!」
「老叟,既然此季定然無收,可有打算下季如何應對?」
「糧種還是有些的,只盼這愁人的雨水快些停下,再種一季,也會見些收成!」老農抬頭滿是期盼的望著陰霾壓抑的天幕︰「要不入冬怕是要斷果月復之糧了!」
謝梧看著老農滿面愁容的又是嘆息又是搖頭的,心下思索︰「老叟,可否勞煩引見一下本地的地保?」
老農抬起頭來,看向這溫文有禮的貴人,滿目疑惑,寒門之地,貴人駕臨,何其幸也,卻不見的動不動就揮鞭相向,這貴人好生的奇怪︰「貴人召見,那是幸事,貴人請隨老農來!」
老農躬身在前引路,謝梧在無常的扶持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過泥濘田間路相隨。
見到此地的地保,一位年過古稀的白發老者。
謝梧也不客套寒暄,直言相勸其帶領農人勿在排水,而改為屯水。
那地保听言呆愣,水澇之際,不思排水,反而逆其道而行之,果然是貴人出身,不知民間疾苦啊!
「老叟,久澇旱災至,忘老叟三思!」謝梧苦口婆心相勸。
「貴人有所不知,老農我活了這七十來年,如此澇災見過兩次,卻從未在這江南地帶听聞過旱災一說。」地保抖著胡子搖了搖頭。
「老叟何妨听我一言,此事斷然無害的!」謝梧仍不放棄。
「貴人不知農間耕種事,有此憂慮倒也是個親民之人呢!」
謝梧眉頭緊鎖的離了地保家,又轉而打馬至別處勸說。可她的言論,誰人會听?
茫然的站在一片黯淡的田地之間,謝梧不知,這是否是天命?
「公子,愚民不教,公子又何必如此!」素年為謝梧擦去面上雨跡,緩聲勸慰。
「對啊,公子何必如此!」賽錦四姐妹也跟著出聲勸慰,公子如此,卻討不到半點好去,少不了被說成妖言惑眾!
「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的看著民不聊生,置之不理?」謝梧嘆了一聲,垂眸道︰「明日,若是還無農人願听我之言,我便要去求見金陵縣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