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市一帶,住著的多是大雍朝的棟梁大臣,所以又有個別名,叫官帽市。工部主事白松石的府邸便落在東市夾道口處,雖也是正經的六品官員,但在這官員府邸密集的官帽市中卻是不便張揚,門楣素淨清雅,並不像有些府上雕了石獅子鎮宅,也不像有的人家門前擺了幾溜兒的盆栽牡丹妝點富貴,一排四開的褐色府門兩側只刻了一幅對聯︰門有古松庭無亂石,秋宜明月春則和風。
時值七月,烈日炎炎,午後的時光最為難熬,往日里到了下午,主人家肯定是連門都不願出的,閑下來的僕從們也是各找陰涼處消暑,可今天卻是不同,白府後宅一處名為識意堂的院落中,有事的沒事的僕從站了滿院子,頭發斑白的管家已不知在內外院出出進進多少回,正房里還在時不時地派出丫頭來問來催。
這會,管家白安才回了老太太從正房出來,一個滿頭是汗的青衣小廝腳下生風似地從外院沖進來,「安叔!有消息了!」
白安精神一振,不問原由地拉著那小廝又回了正房,進門便道︰「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有消息了。」
正房內當中正座上,一個五旬婦人正裝端坐,正是白家的老夫人,聞言腰板挺了挺,急聲問道︰「結果如何?」
白老夫人左右坐著長房與二房的兩位嫡夫人,神情比老夫人更加急切三分,可誰都沒越過老夫人說話,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管家白安。
白安讓過那個青衣小廝,那小廝抹一把汗跪在地上,「回老夫人,大姑娘落選了,二姑娘被記了名,現在剛從宮里出來,估計再過一個時辰才能到家。」
白老夫人听罷皺了皺眉,「只是被記了名?」對那落選的大姑娘卻是問也不問。
二房夫人白徐氏的神情間也帶著疑惑,似乎對自己女兒入宮選秀十分的有信心,這樣的結果卻是在她預料之外了。
小廝又道︰「邱大人家的姑娘是第一批離宮的,听他家小廝說,大姑娘和二姑娘本來都是被留選了的,可不知因為什麼,最後傳出來的消息卻是不同。」
听了這話,白老夫人的臉色更加不快,看向從剛才起便一言不發的大兒媳白夏氏,「莫不是大丫頭又惹了禍?否則怎會由入選變落選?看來怡兒也是受她連累了。」
白徐氏在旁沒說什麼,卻是一直用眼楮瞄著白夏氏。
白夏氏低著頭,似乎對白徐氏的目光一無所知。
白老夫人壓下心中郁意,又問白安,「大爺回來了嗎?」。
「還沒有。」白安躬了躬身子,「皇上下旨在太後的千秋節前將萬馨園重新修整,工部已為此忙了整月。」
白老夫人擺擺手,「這事情我知道,不過他只是一個六品主事,能忙到哪去?今天是選秀的大日子,自己女兒與佷女都受詔入宮參選,他一點也不上心,反倒是讓松玉千里迢迢的往回趕,真是一點做大哥、做伯父的樣子都沒有。」
二媳婦白徐氏矜持地笑笑,「母親言重了,二爺回京,一是為了瑞寧和瑞怡選秀的事,二也是因為太子妃誕下小皇孫,我們做親戚的自然得回來探探。」
白老夫人連連點頭,「這是大事,這是太子妃的頭一胎,難免緊張,你這做堂姑的有空便多去走動,我那兒還有一棵百年野山參,等松玉回來就讓他帶過去,也算盡盡心。」
白徐氏緩緩地一點頭,似乎對那百年野山參並不放在心上,白老夫人輕咳一聲又道︰「說起來咱們家到底是沾了你的光,听聞你哥哥如今升任吏部的五品外郎,專司江南一帶的?」
白徐氏面上神情越發端莊,「哥哥與二爺雖同為五品,可哥哥在京,總算是大了半級,這回又是正好管到了二爺的地面,將來二爺想要調任回京,有哥哥為其打點,也更方便些。」
「這就好了。」白老夫人的眼角隱帶了笑意,「松玉離家多年,我總是不放心,要是能調任回京,全家齊齊整整的,我也更安心些。」
婆媳兩個聊了一會,白徐氏見大嫂白夏氏一直沒有出聲,便朝她輕輕一笑,「此次瑞怡回京選秀,我母親原是要我們回去住,但又一想,孫女回京哪有不陪伴祖母反而住在外祖家里的?實在不成規矩,這段時間只能叨擾大嫂了。」
白夏氏淡淡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氣?」
白老夫人也道︰「這祖宅本就是他們兄弟都有份的,將來就算松玉回來,也是住在家里,怎地還這麼說?顯得外道了。」
白徐氏連忙道歉,再轉向白夏氏,「瑞家的情況怎麼樣了?前日我去見我哥哥,與他說起瑞家的事,他正巧與宮內一位御醫熟識,如果需要,他可以把那位御醫請到家里來給瑞家看看。」
提起兒子白瑞家,白夏氏的臉色一黯,「這件事不同別的,我也不和弟妹客氣,那就有勞弟妹了。」
白老夫人卻是滿臉的不樂意,「你說得倒輕巧,人家請一回御醫,要搭上多少人情?說起來還是怪你,要不是你非得去京外寺院祈福,哪會出了翻車的事?一家人都受了傷不說,還連累我乖孫昏迷不醒,實在是晦氣!」
白夏氏面上的焦色在白老夫人開口時便一點點地褪去,待老夫人說完,她只回了一句,「那也是我的兒子。」便低頭拿過茶碗,誰也不理了。
白老夫人被噎了一句,放在以往,她定是要大怒的,可近來她總覺得不對,自白松石他們一家出過事後,這大兒媳的脾氣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樣了,要是以前,哪會這樣回嘴?
白徐氏接過話來,說起娘家與太子妃的事,才又把老太太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其實各懷心事,直到得了下人通傳,說兩位姑娘的馬車已到了府前,這才又重新打起精神。
又過了一會,正房外響起連串的請安聲,「大姑娘」、「二姑娘」不斷,其中又以「二姑娘」叫得多些。
一直表現得淡然穩重的白夏氏突然站起身來,親自迎向門外。
白瑞家二房嫡女白瑞怡,進門便見大伯母朝自己迎來,稍稍一愕後,面含淺笑朝她福了福,這才朝自己母親走去。
跟著白瑞怡進門的是同去選秀的白夏氏的女兒白瑞寧,她進門後見了白夏氏馬上半倚過去,「娘,累死我了。」
白夏氏的眼中這才見了點笑意,挽著白瑞寧的手故意板著臉說︰「我才累呢,淨擔心你了。」
白瑞寧嘿嘿地笑了兩聲,而後又覺得屋里氣氛不對,再抬頭,就見白老夫人陰氣森森地望著她。
「到底是怎麼回事?」白徐氏拉著白瑞怡的手,「听說結果有所變動?」
白瑞怡嬌美明麗的臉上現出一分遲疑,剛瞄了白瑞寧一眼,她身邊的大丫頭思雲便道︰「回夫人的話,原本二姑娘和大姑娘都是被賜花留選的,可也不知是哪個走漏了風聲,說起大姑娘以往與劉狀元的那些事,皇後娘娘覺得有損天顏,就做主收回了大姑娘的賜花,二姑娘也改為記名。」
白老夫人的臉色當即沉得不能再沉,白徐氏也是眉頭緊鎖,看著白夏氏母女,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沒有開口。
白老夫人卻是沒有顧忌,指著白瑞寧怒道︰「你自己丟人也便罷了,怎地還連累妹妹?什麼都拿出來講,是什麼光彩的事!」
白瑞寧皺著眉頭剛要說話,白夏氏沉聲道︰「瑞寧就算不顧著瑞怡,也會顧著父母和弟弟,自曝其短對她有什麼好處?母親還是把事情問清楚再來指責吧!」
白老夫人氣得臉色發白,「她本來就是蠢笨!不然當年也不會與那劉明睿暗中來往,不顧家人勸阻還出銀子資助其大考,結果呢?人家飛黃騰達另娶佳婦,她只落得個現眼的名聲!」
白徐氏也是稍見了急躁,「今日的事寧兒的確有欠考慮,就算不為瑞怡著想,家里還有弟弟和許多庶妹,將來又讓他們如何自處!」
選秀的規矩,賜花者自是會有封賞的聖旨下來,或是為宮嬪,或是賞賜給皇子大臣,可記名卻是包含了很大的風險,自在宮內留名開始,一年之內,為「記名期」,如果在這一年內皇上另有封賞那還好,如果皇上根本忘了這事,過了一年還沒有封賞下來,那記名的秀女就處于兩難境地,既算是被皇上看上的人,又沒有任何名份,甚至連入宮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終生不得再嫁。
況且,白瑞怡是被白瑞寧連累了名聲才被收回了賜花,這可要比單純的記名的風險又大得多了。
老夫人與白徐氏正是想到了這點,才會如此惱怒,白夏氏也因白老夫人的話氣得不行,冷笑一聲,「當年寧兒年紀尚小,一時糊涂做下錯事,這事原本沒幾個人知道,那劉明睿為了前途更是不會亂說,母親今日卻大告了天下,今天屋里這些人一旦出去,明日白家的姑娘少爺可真是再找不到什麼好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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