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南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這個事實。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缺失十年的記憶,但是這中間的十年橫在過去與現在之間,是完全沒有斷層的。艾澤大陸依然是奧特蘭皇室和魔法公會及佣兵協會三足鼎立的盛世,達納瑞拉依然被無數的魔法師和魔藥師無限向往,而薩拉家族,也依然是魔藥界只手遮天的大家族,區別只在于,十年前薩拉家族那個驚艷絕才的天才魔藥師,南•薩拉,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銷聲匿跡。
有人說她在試驗魔藥的時候意外身亡,有人說她閉關潛心研究神法進階配方,還有人說她被薩拉家族的政敵弄死了……總之沒有人會想到,她其實是喪失了一身的魔力,十指殘缺,然後只身默默來到這個叫小金鎮的地方,為了維持生計,而在托托酒館里為托塔夫人工作。並且因為她手指殘廢的原因,托塔夫人一直很嫌棄她,如果不是看在她對工錢沒有什麼要求的份上,絕對不會收留她。
在外人看來,南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孩,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是達納瑞士名聲大噪的天才魔藥師,她手上有上千種高級魔藥配方,受盡家族和王公貴族的追捧,還有無數強大的魔法師為她低下高貴的頭顱。
現在回想,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個冠蓋滿帝都一身榮耀如滄海遺珠的自己,曾經站在魔藥界至高的神壇之上。
而關于這些,沒有人會去打听,這似乎是一種默契,對的,小金鎮人對外來人口獨有的默契。
小金鎮是個神奇的地方,它的西北邊是小金森林的入口,特殊的地理位使得這里成為佣兵與獵手的最佳落腳點。他們來自四面八方,他們穿著風格迥異的衣服,時常神色匆匆,大多是想要去小金森林捕獵和采集的,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可以撈一兩桶金帶回家。所以,即便小金鎮面積不大,集市卻十分熱鬧,駐扎的商隊也很多,這里還有個不大不小的拍賣會場,每天都有大批的新鮮貨物在這里流動轉讓。南想,或許就是看上這里得天獨厚的地理和人文優勢,她當初才會選擇在這里落腳。
她的行李很少,除了幾套換洗的衣服沒有一件多余的東西,所以沒有人可以從她身上找到她曾經是一個魔藥師的蛛絲馬跡。再加上她還在薩拉家族的時候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十根手指頭都能數的清,那些人想要找到她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這是一個失去魔力和家族庇護的魔藥師最基本的自我保護手段,她完全可以理解。畢竟算沒有了提煉魔藥的能力,她的腦子還能使,配方也都刻在她心底,她本身就是一個活的萬能配方啊,一旦身份暴露,是會招惹多少麻煩?
理清完這些信息之後,南開始尋思著自己將來的出路。
十年前的自己到底遭遇了什麼,她現在無從知道也不會貿然去探索。她可以想象,當時的自己遭受的打擊絕對不僅僅是失去魔力和兩根手指那麼簡單,或許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以至于她不得不放棄熱愛的魔藥專業,絕望地躲到這里遙遠的地方默默療傷。
但是,既然上天讓她的心境再次回到受挫之前,她就應該鼓起勇氣與驕傲,重頭開始!她現在只有27歲,對于平均壽命有三百多歲的艾澤大陸人類來說,她還只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未來有無數的可能在等著她,她有什麼理由放任自己墮落成一個賣笑賣勞力甚至賣身體的酒館女郎?
魔力的流失並不等于天賦的滅失,事實上,只要天賦依然在,在魔藥領域,她還是能有出色的理論成就的。只可惜了一身的魔力,因為根基盡毀,這輩子怕是怎麼努力也無法再有建樹了。不僅如此……南難受地盯著自己的手,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當初留下她手指的人在武器上加了詛咒魔法,限制了骨質的重生,如果沒有解除魔咒,再厲害的魔藥也沒有辦法催生它!
想到這,剛剛冒出的一點重新開始的激情就迅速地冷落下去了。
她站在磨坊的水車旁邊,背對著夕陽低著頭陷入深思里,劉海下的雙眼陰晦不明。
日落時分,南不徐不緩地回到酒館繼續工作,有些意外地看見酒館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然後推開門,便對上安佩那張哭哭啼啼的面餅大臉。那丫頭兩眼通紅,撲上就一個勁地嘶喊︰「南啊!我們房子著火了!可憐的托塔夫人啊!她被燒死了!她死了!死了!」
房子著火?托塔夫人被燒死了?就在她出去的一兩個小時里?南冷靜地問道︰「你怎麼不去救火?」
那個嘲笑過她的男員工,名叫杰夫,此刻一臉憤懣,但眼神藏著一抹深沉的恐懼,「沒有用,一個魔法師干的,我們沒辦法跟他對抗。」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魔法師,永遠是高高在上而恐怖無比的存在。
莉莉連忙拉起杰夫的手,顫抖著雙唇飛快地說︰「杰夫我們走吧,那個人一定是托塔夫人的仇家我們不能收到牽連!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安佩抹抹眼淚,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第一次贊同莉莉這個女人的說法,「對對,南,我們一起走吧!」
南下意識地看向吧台,只見那個八字胡男人正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抽著煙,不知道在想什麼。感覺到她的注視,他抬起頭,沉聲道︰「這件事只是一個意外,那個害怕被工會懲罰的魔法師已經落荒而逃了。如果這樣的解釋你們還是不能接受,你們可以選擇離開。畢竟,托塔夫人不在了,接下來的幾個月我也沒有工錢發給你們。」
後面那句才是重點吧?!杰夫和莉莉听他這樣說,算是徹底死了心,不過又想到這個月的工錢還沒拿到,當下憤慨不已,梗著脖子叫道︰「我們在這里辛苦了那麼多年,現在老板娘呼啦一下被人燒死,這酒館少說也要賠一份給我們!嘿!拉瑟,說實話你是想獨吞嗎?別當我們是傻子!」
安佩想說話,突然被南一手捂住嘴巴,示意她別出聲。安佩平時雖然喜歡大呼小叫,但是在重大事情上她一向拿不了主意,往往這時候做決定的都是南,這一次也不例外。她就把一肚子話憋著,用小狗般濕漉漉的眼楮瞪著杰夫莉莉二人。
南對這幾人的品行並不熟悉,也不會單純到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即便,它很可能就是一場意外。所以,這種時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拉瑟淡淡地瞥一眼杰夫,開口道︰「就算托塔夫人過世了,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分割她的財產。她有個遠房佷子就住在大金鎮,將來他會是這間酒館的合法繼承人。」
杰夫怒極反笑︰「佷子?你少蒙我!托塔夫人一個寡婦哪里來的佷子!分明是你想要獨吞這家酒館!」說著,杰夫月兌下外套,氣勢洶洶地走到吧台那里想要把那些銀壺銅罐卷起來統統帶走。
拉瑟當然不願意,兩人隔著吧台扭打起來。杰夫畢竟是小伙子,氣血旺盛,一怒之下抓起吧台上的鐵器砸到拉瑟頭上!鮮血橫流的拉瑟一下子被砸懵了,也驟然發起狠,操起玻璃器皿砰砰地砸回去!伴隨著一陣陣暴力的破碎聲,她們的眼皮也跟著拉瑟行凶的機械化動作一上一下,心如擂鼓般不受控制地瘋狂跳動起來!
一分鐘後,這場凶斗以杰夫渾身浴血地倒地不起而告終。
安佩嚇傻了。
酒館里充斥著莉莉的尖叫聲,還有男人粗氣的喘息。
南死死地拽著安佩站在角落里,沉默的表情被隱藏在陰影之中。
「帶著你的男人滾出去!別讓我再看到你們!」野獸般低低的吼聲從拉瑟的喉嚨里發出來。那女人又驚又怕,趕緊沖過去半拖半扶把杰夫弄走了。
許久之後,男人常常地喘了口氣,從口袋里模出幾個金幣扔到地上,低聲道︰「最近小金鎮有點兒亂,去別的地方吧,巴納頓不錯。」
默了默,南輕輕地勾起唇角︰「幾個金幣就想打發我們嗎?」。
拉瑟轉過頭,眼里閃過一抹驚訝,隨即狠狠地皺起眉頭︰「我討厭貪得無厭的人。」
「那麼殺死托塔夫人的你,算不算是貪得無厭中的極品呢?」
拉瑟心下一震,卻立即沒有否認她的話,只是問道︰「你為什麼會認為是我殺了托塔夫人?」
南安撫性地拍拍剛剛從驚嚇中緩過來又馬上被第二個枚重磅砸暈的安佩,步履從容地走到吧台前,隨手拉出一個透明的高腳杯,在拉瑟懷疑的目光下,依次倒入葡萄酒、郎特、艾瑪訂,還有可笑的番茄汁,將它們分毫不差地融合在透明的杯子里。她的動作優雅而流暢,器具攪拌的聲音微不可聞,卻緊緊地扣住了男人的心弦。
最後一圈,猩紅的液體宛如熱烈而妖嬈絕代美人,隨著攪拌的漩渦還在不停地旋舞著,姿態撩人,完美至極。
「拉瑟先生,你覺得這杯無聲殺戮怎麼樣?」
拉瑟拉起眼皮,把目光移向女孩背光的臉,深深地看了一眼︰「你是一個魔藥師。」
「不,我只是一個調酒師。」
當然,這一句話僅僅是南一時間用以敷衍拉瑟的借口,可是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的命運會因為這句話而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