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走得遠了,可是身後的笑聲,卻還是隱約能听到的。
林貞娘沒有發怒,只是平聲道︰「只知道講人閑話,說人是非的人,一輩子也就只能做那樣的閑人。」
側目看著林靜疑惑的目光,她笑笑,「你想啊,講人閑話,也是需要時間、精力的。她們把時間、精力都用在這個上頭,還哪有時間去做有意義的事情呢?就像你們學堂上,學習好的,一定是那些埋首學業的人,若是像剛才那些無知婦人一樣只知道說人閑話,又怎麼能成才呢?!」
看林靜點頭,似乎是有所受教的樣子,林貞娘不由笑著模了模林靜的頭,心里頗有做人長姐教導幼弟的快感。卻沒有留意到身後一直低著頭的林東忽然間抬起頭,望著她的目光深沉,頗有幾分難明的意味。
在林貞娘的記憶里,雖然有逛集市的記憶,可是小小少女所關心的、喜歡的,卻並不是現在的林貞娘所想知道的事。
她知道林家在鄉下有田,眼下是租賃給人的,雖不知具體是多少,可每年出的地租卻是林家衣食的根本。而且林父未病倒前,也曾做了坐館先生,收到的束脩再加上地租,足可讓林家數口衣食無憂。但現在,林父去世,少了一大筆收入,就算地租能糊口,可生活質量下降,卻是必然的。
雖然沒人讓林貞娘為此操心,可是林貞娘自己卻少不得暗自盤算起來。
既然認了林家的人是她的親人,那她就得想法子讓大家都能過活才行。就像她前世,拼死拼活,也不過是想讓日子能過得更好而已。
沒有父母余蔭,沒有天降橫財,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再努力。
定陶雖然是個小縣城,可是商業卻極為發達,事實上,定陶幾乎是整個山東省的商業大縣,就算是濟南府,雖然比定陶繁華許多,可在濟南做生意的,卻有三分之一都是定陶人。
都說陶朱公當年在此發家,後來被世人奉為財神後,也格外眷顧定陶縣,所以定陶人做生意少有賠錢的。
這自然是玩笑話,可是定陶人會做生意,願意做生意,卻是真的。小小定陶十里長街,盡是商鋪。就是偏一些的街道上,也多得是商鋪。
雖然長街之上,店鋪林立,五花八門,什麼樣的店鋪都有,可是林貞娘這會兒要看的卻不是這個。
這條主街上,確實繁華,商家多,店鋪大,逛街的人比肩接踵,絡繹不絕,而且衣著大多鮮亮,出入皆是車馬接送的更是不在少數。如果有機會,在這里做生意自然是最賺錢,可是卻不是林貞娘現在能考慮的範圍。
林貞娘要看的,是那些最接近老百姓生活的買賣,也就是菜市,這正是她央求了娘親跟著東伯出來的原因。
漸近菜市,喧熱之聲更甚,周圍的環境也不像剛才長街上那麼整潔干淨,味道自然也混濁起來。
林靜便有些不快。好不容易休沐,他可不是要來逛菜市的,買菜有什麼好看的呢!?
「還以為能去瓦肆呢!」低聲嘀咕,林靜嘟起嘴,有些耍小性子。
林貞娘掀了掀眉,卻沒接話。都說瓦肆是最熱鬧的地方,好玩的、好吃的一大堆,她也想見識去,可是,玩樂雖好,到底比不得生計重要。
進了菜市,原本是跟在他們身後的林東快走了兩步,走在了林貞娘的身前,這樣,就變成了他領著他們。林貞娘心知東伯也是好意,倒不好再自己隨便閑晃,只能乖順地跟在林東身後。
雖然林靜嫌菜市吵鬧,不干淨,味道也濁,可是林貞娘卻很是喜歡這樣的環境。雖然並不完全一樣,可是在前世常出入菜市的她,仍然覺得這里很是親切。
定陶縣有三個菜市,這個,是離林家最近的。在菜市入口兩邊,是成排的鋪面,比起剛才路過長街時看到的鋪面,這里的鋪面都相對要小,也沒有搭起歡門,更沒有在門前唱賣的。
細看招牌,這些鋪子賣的也大多是和吃食相關的東西。左手邊,是一些米行,只是這些米行,卻又細分了,有的賣的稻米,有的賣的粟米,有的賣豆子,有的賣麥子,每間鋪子,都會在門上掛出稜形的幌子,上書大字。
「奇怪,為什麼不是一間米行賣齊所有的糧食呢?」林貞娘睨著那些米行,好奇的同時順便多瞧兩眼賣稻米的那間米行。
好懷念吃大米的日子!
在現代,無論南北,大米隨處可見。可是現在的北方卻是以麥為主,從南方運過來的稻米,價格昂貴,不是普通百姓常吃得起的。這幾天,林貞娘一直都是在吃麥飯或是豆粥,雖然這在現代是好東西,可是天天吃到底還是會膩。
「這有什麼奇怪的……」听到林貞娘的話,林靜低聲嘀咕,被林貞娘瞥了一眼,就立刻扭開頭去。
林東回眸睨著林貞娘,雖然臉上仍是木然,可卻答得耐心,「你從前不曾出來買過東西,不大清楚也是正常。就說這賣營稻米的鋪子吧!單只是他們賣的就有多少種,普通的就有秈米、粳米、糯米、糙米、長粒米、上色白米、中色白米、香米、紅曲米等等,好的就有碧粳米、胭脂米、紫香米、偶爾還有可進貢的琢州貢米、增城絲苗米、雲南八寶米、南城麻姑米、奉新柳條紅、常熟鴨血糯等等……」
林東一氣說了十幾樣米,听得林貞娘直眨眼。前世,她對廚藝也算下了苦工夫的,自然也對米之類的很是了解。可是現在一听林東說的這些,卻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原來,古時候就有這麼多品種的米,相比之下,反倒是她這個現代人OUT了。
「雖說這些米行都是從米市里大米商那里拿的貨,可林林總總算下來,也是要不少本錢的。而且,自來也是都是這樣的,若要賣什麼就是賣什麼了……」
東伯的最後一句話,讓林貞娘險些吐血。反倒一邊的林靜卻是扳著手指笑道︰「就好像那些賣布帛的,就有彩帛鋪、麻布鋪、錦緞鋪、綿布鋪、絲綢鋪、抹領銷金鋪、生帛鋪等等,我娘上上月買的那塊‘瓜子春’就是在趙記彩帛鋪買的……」
林靜說得痛快,沒留意到林貞娘的嘴角抽搐了下,「上上個月?‘瓜子春’啊?」
瓜子春說的其實就是瓜子羅,提花羅布,比素羅更為艷麗。質地輕薄、絲縷縴細,是夏衣用的好材料,而這瓜子春,帶著綠色橫暗紋,綺麗嬌艷,正是南方流行的顏色。
如玉年輕,愛打扮,拿私房銀子買好布料做衣衫,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上上月,豈不正是父親病得最重的時候?那個時候,陳氏日日夜夜守在林父病榻之前,哭得眼楮沒有一日不紅腫。這個時候,如玉居然……
陰著臉,林貞娘不自覺地咬牙。
林靜仍是懵懂,林東卻突然一聲咳嗽,「小娘子,要進去看看嗎?」。
雖然林東的聲音不高,林貞娘卻是一震,目光閃爍,神情卻是緩了幾分。
她氣什麼呢?雖然為陳氏抱屈。可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玉雖然薄情,但也是林父自找的。三十歲無子,就得納妾了?!抬進這麼一個比自己小了十來歲的小姑娘,哪那麼容易對你有了感情呢?
活該!
在心里恨恨地咒了一句,林貞娘輕輕吁了一聲。
雖然對林父的記憶都在,也知道那個死去的父親其實是很疼林貞娘的,可是到底沒有真的見過,感情很是生疏。
擺了擺手,沒有真的走進米行,林貞娘放下心頭的那一分怨氣,轉過頭,去看另一邊的鋪子。
另一邊的鋪子,多是賣肉的,也有鹽行,也有干調鋪子。這賣肉的,卻也是分類鮮明,一家賣羊肉的,一家賣牛肉的,還有魚行,生殺家禽的,而最醒目的卻是一連三間鋪子打通的豬肉行。
在豬肉行的門前,是三節長長的櫃台,有兩節櫃台上橫放著成片,還未分切的豬肉。上方的鐵鉤上,掛著的有兩個豬頭、五掛內髒、三副豬耳朵、兩根尾巴、一些腸子,又有些切成一斤、兩斤左右的肉條,櫃角上還有些燒了毛的豬蹄。
另一節櫃台卻與這兩節放生肉的櫃台分開,用白紗罩著擺放的熟肉,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想來也是肉身上的各個部位,有客上門,既按需切賣,或是一塊、或是切成片,用油紙包好交到客人手中。
這肉鋪,卻是生、熟兩種都賣的。雖然這好像和現代要求生、熟分售的衛生條例有點違背,但看其他幾家,好像也都是這樣賣的,只是都比不上這些豬肉鋪來得紅火。
一來,是因豬肉價廉,二來可能也和店主生財有道有關吧?
林貞娘抬頭看看懸著「劉」字的劉記肉鋪,再看肉鋪里雖然沒有親自剁肉售賣,卻一直笑臉迎客,或遞水或讓座,總之笑語不斷的少年,不由得就笑了出來。
其實古代人更會做生意吧?這和氣生財四字的精髓,可是做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