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安家
「我沒事……」安容和低聲說著,甚至還抬頭微微笑了下。
可是他的手一松開,那青衫男子就驚叫出聲︰「怎麼是沒事呢?出了這麼多血!我就說這姓武的不好惹,你偏偏——唉,不說那麼多了,先去醫館瞧瞧……」
「我真的……」聲音一頓,被青衫男子拉扯著的安容和腳步一頓,目光在掃過來不及回避的林貞娘時,有剎那的呆滯。
沒想到安容和正好看過來,林貞娘想別過頭都來不及。四目相對,不好再裝作沒看到,她只能福了,淡淡喚了一聲︰「安押司。」
那青衫男子眼一掃,「咦,認識的!正好、好正,小兄弟,快過來幫我扶著人……」雖然和安容和一起,可這面相敦厚的男人卻是個沒眼色的。只瞧出認識,卻沒瞧出到底哪個才是認識的。
雖然被叫得一愣,但劉原素來伶俐。這會兒也不辯解,只笑著過去扶人,「兩位——大哥,小弟劉原,這廂有禮了!」
听到林貞娘叫「安押司」了,他卻偏偏不叫,只說大哥,倒是立刻就顯得親切了。這份機敏、伶俐,林貞娘一向是佩服加羨慕的。像劉原這樣的人,不到五分鐘,就能把陌生人變成熟人了吧?哪兒像她,天生的不擅長……
正想著,卻覺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林貞娘抬頭,目光和安容和審視的眼神一對就轉開。只是這一來,她卻是看到安容和額頭上的傷。
傷在左額,也不知是茶盅還是花瓶砸的,雖然破了皮,流了血,看著有些嚇人,但好像並不是特別嚴重。
手下意識地捏著袖口露出的帕子,林貞娘目光微閃,沒有抽出來反倒又倒里塞了塞。又不是多熟的,她犯不著獻這個殷勤。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她這個舉動,原本眼神有些奇怪的安容和反倒笑了起來。
「你還笑!」青衫男子責備了一句,又抽空回頭和劉原道︰「我姓王,叫我王大哥就是。小兄弟瞧著有些面熟,姓劉的——呀!難不成是劉大官人家的小郎君?」
「正是正是……」劉原一疊聲地應是,和那王押司說說笑笑地架著安容和下樓。
林貞娘呆了片刻,返身回了雅座,用帕子把那幾樣只動了一點的干果包了起來。又把還未喝完的半盞茶喝了,這才慢慢走下樓去。
待她下樓,劉原已經會了帳,正和王押司扶著一直想到掙開自己走的安容和往外走。
林貞娘也不打招呼,慢慢跟上,打算一拐彎就悄無聲息地走人。卻不想一行人才走出幾步,前頭就有一群氣勢洶洶的漢子橫沖直撞而來。
「人還在那兒嗎?別讓人跑了……」有人高聲大叫著,又推攘擋道的人,「快點,抓住那混帳老子有賞……」
先是被這喝叫聲嚇了一跳,等那群人近了,看清領頭的正是陳山虎,那王押司才松了口氣。拍著胸口,他喝斥道︰「慕狄,你這又是要做什麼?好好的,一條街的人都讓你驚了……」
「不是說武三那廝打了俺大郎哥——大郎,你——沒事吧?」陳山虎看清用手捂著額頭的安容和,立刻火冒三丈。
「我就說武三那小子是個心黑的!居然敢打破你腦袋,我陳慕狄饒不了那個王八蛋!」
「慕狄——」安容和大聲叫著,伸手去拉,卻只拽下了陳山虎的一片衣角,「糟了!」
在安容和出聲時,那王押司也慘叫起來︰「完了完了,要是陳慕狄又闖出禍來,可不止是充軍了……」
「靖元,」安容和追了幾步,卻幾乎一腳跌倒,只得推了下王押司,沉聲道︰「還要勞煩靖元跑一趟了!不論如何,都要攔下慕狄,若是他這次真的惹下大禍,怕真是救不得了……」
王靖元一跺腳,拔腳就追。跑出兩步,卻又回頭,「二位,還請送容和去看郎中,再送回家——拜托了!」
林貞娘皺眉,劉原卻是沖著王靖元直揮手,「王大哥放心,安大哥我們會照顧得妥妥的——是不是,貞娘!」
什麼是不是?你答應你的,把我扯進來干什麼?
林貞娘恨不得翻白眼瞪劉原,可是卻架不住劉原一疊聲地催著她過來扶安容和。眼見安容和也轉目看來,她抿了抿唇,只能不情不願地過去幫手。
還好,大宋年間風氣尚算開放。林貞娘雖是個女子,卻也沒人說三道四地指指點點。
好不容易捱到了醫館,借著大夫給安容和包裹傷口的機會,林貞娘轉身就想溜。卻不想被劉原擋在門口。
「走什麼走?難道你沒听過幫人幫到底的話嗎?再說了,不是認識的嗎?」。
王靖元沒看出,可劉原卻是看真真的。林貞娘和那位安押司分明就是認識的,雖然不知是什麼關系,但總好過沒有關系。
「你先听我說——」看著林貞娘皺眉,仍是一幅要走的架勢,劉原直接道︰「我問你,咱們兩個是一起合伙做生意的不?」
林貞娘點頭,不明白劉原這會兒突然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既然是合伙,那我賺錢了就是你賺錢了是吧?」看林貞娘再點頭,劉原勾起嘴角,「你好好想想,認識衙門里做事的押司,對咱們以後的生意可是大有幫助的!不管什麼生意,都要有人脈啊!」
這話听著耳熟!不都說,中國的生意就是做人嗎?
林貞娘眨眼,終于會意過來︰「你想讓我幫你和安容和拉關系?」看劉原一臉的笑,她立刻板臉,「你找錯人了,我和他不熟!」
「管你熟不熟?現在咱們可是幫他忙了——不是恩人也差不多……總之,你認識他總比我連認識都不認識的強吧!」
想了半晌,林貞娘才悶聲道︰「他都被人打破頭了,還巴結什麼啊?」不等劉原答話,她轉身就想走。
卻不想劉原早就料到,一把拽住她,雖然立刻就松開了,卻斜身橫在門口,不讓她過。
「你就是說出天花亂墜來,今個兒也別想走!貞娘,這可是為了咱們兩個好……」
被劉原快要滴出水的聲音鬧得身上一麻,林貞娘揉著手臂,抱怨道︰「叫什麼叫啊?我和你有那麼熟嗎?居然還叫我的閨名……」
雖然現在沒那麼多講究,可女子的閨名還是不能輕易叫的。
劉原卻不管那個,眨著眼,一臉哀懇模樣,只差拱手相求了。
林貞娘呶了呶嘴,到底還是沒有硬擠出去,「那個打安容和的到底是什麼人啊?」
就算押司只是吏,可怎麼著也算是衙門里頭的人,那人怎麼就那麼大膽。
「還能是誰?不就是武家的三管事嘛!」劉原挑眉,眼楮亮晶晶的,「若能做到武家那樣,我這輩子就沒白活了……」
「武家很厲害?听說,也是商人來著……」
「何止厲害啊!」劉原一拍大腿,「別說定陶,就是濟南府,整個曹州府,你也找不出第二個武家啊!不過,蕭家倒是不怕他們……」
說得性起,劉原眉飛色舞,停都停不下來。不過說得最多的卻還是武家,只因為對于一心想做大商家的劉原來說,武家主人,傳說中的武太爺簡直就是他的偶像。
「听說,當年,武家的老爺子也是白手起家的。一個窮小子,硬是闖下這偌大的產業,人人都說他是陶朱公在世……」
林貞娘撐著腮,雖然仍是在听著,可是心思卻已經飄得遠了。
傳說中,那位武家的老爺子是靠海貿起家發財的。甚至還有說那位老爺子根本就是個海盜,專在海上打劫那些海商。可不管怎麼說,武家靠海發家,是一定的了。
自古以來,海貿就是最容易賺錢的行當。只是風險太大,並不是所有出海的人都能賺錢的。雖然不是完全了解,可是似乎現在這個時代,是從古自今,海貿最發達的時候了。在林貞娘的記憶里,好像越到後來,這片東方大陸就越遠離海洋,甚至直接禁海了事,以至于固步自封,成了一個封閉的國度……
目光轉開,林貞娘猛地跳起身。又用腳踫了下仍在指手劃腳的劉原。
劉原一愣,回過身,立刻就露出笑臉,「安大哥,包扎好了?我說胡大夫,您可得仔細些,我們安大哥可不是一般人……」
蓄著山頭須的胡大夫一掀胡子,沒好氣地白了劉原一眼,「甭管什麼人,進了我的門,就都是我的病人——不是一般人,還二般人呢?!」
劉原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徑直去掏荷包。
安容和卻是笑著抓住他的手,「小兄弟,你們陪我來,我就很感激了,這診費自然是我自己來付……」
劉原張了嘴,還想堅持下,身後林貞娘已經一聲咳嗽。知道林貞娘不耐煩,劉原也就不再作勢,笑著讓開,讓安容和自己付了診金。
「安大哥,我們這就送您回去吧!家里這會兒可能都得了信兒,說不定急成什麼樣兒了呢!」劉原笑著,上前就去扶安容和。
安容和笑著謙讓,說什麼都不肯再讓劉原相送。林貞娘在旁看著,一聲不吭,直到劉原直接喊她的名字,才無奈開口。
「那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們是不想有負王押司。」雖然開了口,可說話仍有些硬綁綁的。
林貞娘越說越覺頭痛,禁不住低下頭去。這劉原,明明一張巧嘴,自己說去唄!非搭上她……
就是她說這些,安容和該怎麼著還不就是怎麼著!
一念未完,卻突听安容和低笑一聲,「既是如此,我倒不好再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