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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寶貝的!?不過是些米……」林靜撇著嘴,小聲嘀咕著。雖然看似一臉不屑,可是那雙滴溜溜轉的眼楮卻一直盯著林貞娘放在首飾匣里的那些玉米粒。
從沈墨亭手里得到的玉米粒,對林貞娘來說,實在太過寶貴。這至多不過五、六十粒的玉米粒,自然不能用來吃,必須留來作種,雖然她從來沒有種過田,可是玉米在後世種植得很廣範,應該不是那麼難伺候吧?
自然不能為著種這些玉米就把租出去的地收回來,別說對方肯不肯,事情也沒有這麼辦的。所以一回家來,林貞娘就把前後院看了個遍,已經決定等開春了就把院里鋪的青磚撬起一部分,整理出兩塊地來種玉米。
陳氏听到林貞娘的話,先是驚訝,隨即發笑。她可不信林貞娘還會種地,雖然林家有田,可是一直都是租出去的,從林父到陳氏,沒有一個人下田種過地,更不懂得田里的那些活計。可以說,雖未必是五谷不分,可仍是有太多不懂的東西。就像林貞娘這會兒拿回來的這個什麼玉米,她之前就沒有見過。她是如此,一直在城里長大的林貞娘自然更是如此。可是現在,從沒干過農活的林貞娘突然說什麼要種地,怎麼能不讓她笑呢?
林貞娘倒是不把陳氏的調笑放在心上。是,林家小康之家,別說種地,連養個雞、鴨什麼的都沒有過。可是,這不代表她就不能種活這玉米吧?為這,她還特意拉著林東問了幾次,見林東眯眼,半天只說見過人種地,卻仍不覺氣餒。
就算一家子沒人種過地,可她也可以模索著慢慢來不是。等著開春後,她真種出來一片玉米地,那這幾乎沒多少人認識的玉米,可就不再只是種在武氏莊園里僅供貴人們觀賞把玩的植物了。
「別亂動哦!這些種子可是金貴著呢!要是亂動,看我怎麼收拾你……」
林靜的臉一垮,撇著嘴,不快地看向林貞娘,才發現她正用手點著桌上的那只小烏鴉。這話,根本不是對他說的。
口齒微動,雖然沒有說話,可林靜的心情卻忽然之間變好了。伸手在點心匣里拈了塊桃酥,他用手一捏,把那點碎渣丟到烏鴉面前。看著那只已經養在林家好幾天的鳥兒探出腦袋去啄點心碎渣,他的嘴角就翹了起來。
只是雖然在笑,嘴上卻嘲弄道︰「我見夫子養了只八哥,整天教著它念詩,覺得很是有趣。沒想到姐姐你比我們夫子更厲害,居然養只烏鴉,還想教烏鴉說話呢!」
「我什麼時候要教烏鴉說話了?」林貞娘先是一怔,旋即醒悟過來這孩子根本就是在嘲笑她。
「你別看烏鴉不會說話,可它心里頭清楚著呢!你沒看著,我呵護它它都老老實實地听著!」挑起眉,林貞娘還了一句。
雖然這養在家里的烏鴉會這麼老實听著她的呵護,多半還是因為根本飛不了,可這會兒她可不會這麼說。
都說讀書長見識,林靜長沒長見識還不知道,可這嘴皮子的功夫卻見長。幾月前還有些嘴拙,現在倒敢笑她了。不過,好像也不算太壞——至少,兩姐弟還有話說。
看著林靜嘟嘴,只是用手指撥弄烏鴉的腦袋,林貞娘笑笑,溫言道︰「等我種出來女敕玉米了,請你吃啊!不說別的,光是煮,就好吃得不得了……」
林靜沒說話,可是眼楮卻亮了起來。看著林貞娘,似乎是想撒撒嬌,卻到底還是沒有那麼做。對陳氏和林貞娘,他從本能中帶了一些疏離。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如玉,停了手里的針,探頭看過來。正月里是不能動針線的,所以如玉才抓緊最後這一天半,把手里這件給林靜做的里衣縫好。
「小娘子,你說這種子金貴?有多金貴?這要說稀奇,是真稀奇了。這麼大的粒,金黃金黃的,看著倒是好看了。可這金貴?還能有那進貢的御米金貴?」
「御米?」林貞娘笑起來,「這玉米若真種出來,說不定也能御米呢!物以稀為貴,姨娘沒听說過嗎?啊,或許也不會……我听說這東西產量很高的,官家可不像咱們老百姓,說不定還是得吃那些產量少,專門特供的——就算是把玉米定為御米,也是吃一時新鮮。」林貞娘想得不多,高產量的作物如果大面積種植,會給大宋帶來什麼樣的改變。這些民生問題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她想的,不過是種出玉米來,增加食材,做出好吃的菜肴,或許順便還能賺上一筆小錢。這,在她就已經足夠了。
正在說話,外頭林東引了李安進來。卻是明個兒就是三十了,王娘子打發李安送過來兩盒子點心做年禮。
那兩盒子點心,不用打開,林貞娘也知道那是在前面街上的徐記買的綠豆酥,價格便宜味道上卻比知味軒差了一大截。
不過既然王娘子還知道意思一下,她們也不好不大方些,從知味軒帶回來的點心匣子自然是要做為還禮讓李安帶回去的。
李安客氣著,目光在那只看起來已經快康復的烏鴉身上一掃,臉上的笑更顯真心。只是到底是在長輩面前,他一貫的斯文,不像劉原一樣放得開。
林貞娘卻沒有避忌,「這烏鴉也快好了,哪天找個時間,你去放飛了吧!」
「這個時候?」李安忙擺手,「還是等到春天吧!這個時候放飛,只怕它難覓食……」
「嗄,別的烏鴉還不一樣自己個覓食——養著它,浪費我的糧食。」林貞娘撇嘴,故意做出不滿之態。
李安面上一熱,目光移開,卻是瞧見那些玉米粒。輕輕咦了一聲,他驚訝地問道︰「這是什麼?我以前都沒見過……」
瞧見一向穩重的李安滿面驚色,一旁的陳氏也不由微笑,一直帶著幾分審視的目光也顯出幾分溫和來。
林貞娘更是直接打趣,「你一個只懂讀書,不懂種田的書生,沒見過的糧食多著呢!你沒見過有什麼稀奇!」
李安面色一正,平聲道︰「雖然不曾種過田,可我是讀過《齊民要術》的。想要造福地方,不通農務怎麼能成!?」
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隨口調笑,也惹得李安這麼認真的回答,林貞娘怔了怔,隨即笑問︰「既然是讀過《齊民要術》的,那你就說說這東西到底是什麼?是五谷的哪一類?若說出來了,我就服你。」
李安面上泛起些許紅意,湊近幾步,細細看那玉米粒,還上手模了模,到最後,卻沉吟了很久才道︰「這到底是什麼糧食,我實在看不出來。只是,我想這應該是稷,也就是粟的一種,俗語有雲,粟有五彩,有‘白、紅、黃、黑、橙、紫’,此物色呈金黃,應該就是粟的一種。」
听得有些暈,林貞娘不知道李安說得到底對不對。其實,後世說到玉米都說是雜糧、粗糧,還真沒有人說是五谷。但現在李安這樣說,好像也有些道理。
眨了下眼,林貞娘也不說李安對錯,只是看著李安低頭,向她施禮。
「李安見識淺薄,可能說得並不對,還請小娘子賜教。」
不管他說得對錯,就看他這態度,怎麼也得教教他。
林貞娘笑盈盈地把頭一仰,端了幾分架子,「讓我教你個乘,這個東西,叫玉米,也叫苞米,是武家的人從海外帶回來的糧食。現在就武家的莊園里有人種這個送給達官貴人賞玩,你沒見過也是正常。」
「是讓人賞玩的?」李安皺了下眉,雖然沒有說別的,但顯然對玉米不太感興趣了。
林貞娘卻沒有察覺,仍是興致勃勃地同李安商量︰「既然你讀過《齊民要術》,那一定知道該怎麼種莊稼了!正好,等開春時我種這玉米,你來幫我忙啊!嗯,不讓你白幫忙,種出來送你幾穗吃。」
「這個能吃?」李安揚眉,似乎有了些興趣。
「自然能吃,這個東西還好吃呢!比什麼豆之之類的還好吃,我和你說,這個玉米不只是好吃,產量也高……」
「產量高?」李安眼楮亮了,「有多高?一畝能產多少?」
這個——
林貞娘只能眨眼楮了。這個問題可真是問倒她了,這玉米產量高是世界公認的,可讓她具體說出產量有多高,她一從小生活在城里的姑娘哪知道啊。
干咳兩句,她伸了一根手指,「怎麼著,也會畝產千斤吧?」她說的少不少?
還沒等她改變主意,李安已經雙眼放光地湊近,「真的會畝產千斤?怎麼可能?這麼高的產量——這可真是、真是……」
看到李安激動得直轉圈子,林貞娘有些心虛。
「那個,我……」
她還沒說話,陳氏已經截斷她的話,「貞娘,話可不能亂說。這玉米怎麼能有那麼高的產量?」說著話,她瞪了林貞娘兩眼,「當年你父親也曾看過《齊民要術》,就沒說過五谷中哪一樣有那麼高的產量。你現在隨口胡說,被人听去,豈非要鬧出事來。」
「我也是隨便估計的……」林貞娘嘟了嘟嘴,卻又嘀咕︰「本來玉米產量就高嘛!」
雖然陳氏呵斥了林貞娘,可是李安卻明顯仍有些信了林貞娘,「貞——小娘子,你真的要種這玉米?若你要種,一定讓我幫忙。我也不求你做給我吃,只要你到時候讓我算一下這玉米的產量,就好了。」
這是小事,白得一個勞力,這點小事自然不算什麼。爽爽快快地答應了下來,林貞娘只差和李安拍手立約了。
送走了李安,林貞娘美滋滋地把玉米粒放起來,哪管陳氏瞪她,仍怪她亂說話呢!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
一大早,人還沒醒,就先听到爆竹聲。不知是哪家的頑童,一大早起來,就先放起爆竹,倒讓原本還想多睡一會兒的林貞娘怎麼也睡不著了。
匆匆洗漱過,林貞娘一開門,就瞧見林靜站在院子里,眼楮一起盯著院牆,似乎是在聆听外面的爆竹聲。
「靜哥兒,」叫了一聲,看到林靜回頭盯她一眼,就跑回屋里,林貞娘也沒有再喊他。
因在熱喪期,今年林家沒有買爆竹。雖然對她們幾個女人來說,沒太大影響,可是對林靜而言,卻是少了許多樂趣。
進了正房,陳氏已經起了身,正在用干淨的軟布擦拭廳堂上林父的牌位。
雖然听到林貞娘進來,卻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今個兒祭祖,就由靜哥兒來做吧!」
想到如玉會有的得意神情,林貞娘皺了皺眉。她還沒說話,陳氏已經平聲道︰「靜哥兒是你弟弟,是你爹的兒子,林家唯一的男丁,除了他再沒別人能主持祭祖。」
回過頭,望著林貞娘,陳氏溫言道︰「娘知道你不高興看到如玉得意的那個張揚樣兒,可是,貞娘,有些事不能那麼計較的。」
「我也不是計較……」林貞娘嘀咕一聲,「女兒就不能祭祖了?難道我就不姓林?」
陳氏一笑,卻只是溫然望她,沒有再說別的。
林貞娘呶呶嘴,也不好再說別的。雖然宋朝對女子遠沒有後面的明、清兩代苛責,可到底仍是男尊婦卑。後世男女平等的思想,放在這里就是異說。想要以女兒身祭祖,別說是林貞娘,就是再有身份、地位,再能干的女子,也是奪不來這個資格的。
內外打掃一新,就開始準備祭祖的事兒。因著林家是上兩代才遷到定陶,所以定陶並沒有林氏的祠堂。這祭祖就只能在自家進行,雖然也是鄭重其事,但規模自然就不能與大家大戶相比。
想來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這會兒如玉倒沒有露出太過張揚的笑,或許該說是一直壓著那股子得意的,站在後面,看著林靜站在香案前祭祖,如玉抿著嘴角,眼中似有淚光。
林貞娘默默站在一旁,從頭看到尾,看著年幼卻也做出肅穆表情的林靜,她說不出心里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這還是第一次,她這樣強烈地感受到在這個時代,男女之間的不平等。明明同樣是姓林的,可是林靜年幼卻能祭祖,而她這個長女,卻只能在旁邊看著,甚至連去端那些用來祭祖的菜肴都不可以。
她很想說,那些菜都是她和陳氏做的,現在不讓她端又能改變什麼呢?
搖了搖頭,林貞娘雖然感到有些郁悶,可這樣的日子,那一點郁悶很快就被她甩在腦後。
這還是她在大宋的第一個新年,也是她第一次有娘陪著的新年,應該開開心心地過。
大年三十,都是在自家過的。這時候,可沒有像後世一樣去飯店吃年夜飯的習慣。不管是窮是富,只要是在家鄉,這年夜飯都是要在家吃的。甚至,一般人都不會在大年三十外出逛街竄門。
從下午開始,一家人就已經開始準備年夜飯了。就算是平時不大下廚的如玉也跟著忙乎,連帶著林靜也小大人似地坐在小馬扎上幫忙摘菜。
年夜飯,按說是要有葷的,更是必不能少魚,只是現在林家守孝,這些東西根本粘不得。哪怕再饞,也只能吃素。
還好林貞娘買了許多豆腐,大豆腐、干豆腐,硬是用豆皮、豆干做出了雞鴨魚肉的模樣,雖然味道上再仿真總還是差了些,可到底一桌子菜看起來真的像是年夜飯了。
吃飯時,沒有再讓林東一個人在前院吃。林貞娘特意和陳氏說了,請了林東過來廳堂一起吃飯。
從前林父在的時候,林東再拒絕,也會被拉到一起吃飯。待林父去了,林東總說不方便,才轉到前院自己一人吃。可是今天,卻是除夕夜,怎樣,都不能讓東伯一個人吃飯。
五個人吃飯,卻擺了六張小案,上首空著的那張小案,也擺了碗筷,酒杯。陳氏目光轉處,雖然沒有說話,可是神情間卻難掩那一抹淒傷。
對林家來說,這是第一個沒有男主人的新年,哪怕是明白失去的就再也回不來,可是心中的哀傷卻仍是難以排解。
眼見陳氏那般神情,林貞娘忙轉移她的注意力,「娘,一會兒包餃子你想吃什麼餡的?是蘿卜還是芹菜?就用豆皮代替肉,一樣好吃——嗯,一會兒都不許偷懶,都得伸手幫忙。就在廳堂里包,等包完了,也正好到時候了。咱們啊,今年是邊包餃子邊守歲……」
「包餃子守歲?」陳氏收起哀容,笑著嗔道︰「還都幫忙?靜哥兒和東伯哪兒會啊?從前守歲,你爹都是看書的……」
笑容一斂,陳氏垂下眼簾,嘴角的笑容多了幾分苦澀。
林貞娘卻只作沒有看到,「靜哥兒不會包沒關系,就讓他在一邊給咱們背詩好了——靜哥兒,你能背幾首,就給你幾個餃子吃怎麼樣?」
林靜嘟起嘴,強辯道︰「要是我背了唐詩三百首,你還給我三百個餃子吃不成?」
「好啊!只要你能背出三百首來!」林貞娘大笑,扭頭笑問︰「東伯會 皮嗎?要是不會我教你,一會兒可得 三百個餃子皮呢!」
忍不住嘴角牽起,陳氏看看林貞娘,再看扁著小嘴的林靜,目光微閃,到底還是笑了出來。
是新年呢!她要看的,也該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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