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只一臉死樣怪氣,轉動著兩根面條般的手臂做著搞笑動作的兔子。
兔子垂頭喪氣地扛著一根魚桿,魚桿的一頭掛著根胡蘿卜,另一只手里拎著一只水桶,水桶上寫著個「空」字。
衛若子抬起臉,看著興致盎然地站在身旁看她動作的杜沛然,眼里滿是懇切的詢問。
杜沛然笑著問道︰「這是一只沒有釣到魚的倒霉兔子?」
衛若子微微一笑,點點頭。然後重新低下頭,往旁邊一點的泥地上又畫了一只一模一樣的兔子。
杜沛然不解的問︰「這是另一只沒有釣到魚的倒霉兔子?」
衛若子抬著頭,清麗絕世的姿容上,兩只黑漆如墨的眸子骨碌碌轉動著,像極了她手底下那只清純搞怪的小白兔。她搖了搖頭,示意杜沛然重新再猜。
杜沛然想了想,又問︰「還是這只兔子,依然沒釣到魚?」
衛若子輕輕頷首,復又低下頭,在這只兔子邊上又畫了一只同樣的兔子。
杜沛然這次笑得挺開心,不待衛若子抬頭看他,便開口說道︰「我知道,這只倒霉兔子這次還是沒有釣到魚。」
衛若子嘉許地再次點頭,蹲著的腳步往側移了移,在這只兔子邊上更過去一點的地方又開始畫了起來。
這一次不僅有兔子,還多了一條魚。兔子一臉愕然地站在岸上,一條氣勢洶洶的魚從水中躍了出來,沖著兔子的魚嘴張得老大。衛若子用一根滑稽的箭頭,引導這只看起來很有氣魄的魚說了句話︰的要是再敢用胡蘿卜當魚餌,老子就扁死你
杜沛然立在衛若子身側,指著「胡籮卜當魚餌」那里,用手指虛畫了畫,問︰「這幾個字是甚麼意思?」
隨即像是剛剛才注意到旁邊三只兔子魚桿上的胡蘿卜一般,突然明白過來,抬起眼看著衛若子,啞然失笑道︰「你在罵我」
衛若子扔掉手中的樹枝,站起身歪著頭斜睨著杜沛然,儼然一副「是又怎樣」的無賴樣子。
杜沛然回想起自己剛剛那一番喋喋不休,雖然自己說的都是大實話,但顯然在這小丫頭耳朵里,果斷被听成了干干脆脆的自吹自擂。再看著地上小丫頭畫的那幾只扭曲著兩只彎長手臂的奇怪兔子,那里面的諷刺挖苦不以為然一目了然,由此更覺眼前這個小丫頭實在是有趣得很,不由得手指著衛若子縱聲大笑。
衛若子被他笑聲感染,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到得最後,終是沒能忍住,隨著杜沛然一同哈哈大笑起來。自二皇子王府出來,一路郁悶到現在,衛若子總算是稍稍出了心中一點點惡氣。
兩人相對無忌地笑了好一會兒,漸漸停了下來。經過這一場大笑,衛若子終于放開對杜沛然的那一絲芥蒂,對他的敵意和戒備也慢慢減輕了少許。
剛剛固然是吐槽杜沛然借著話澇屬性故意試探吹噓,但她自己畫到最後卻也意識到,無論她是警惕防備小心翼翼步步為營,還是虛張聲勢故布疑雲妄想順勢而為李代桃僵,都是徒勞。她就是那條躍出水面的魚,不管裝得多麼凶神惡煞,終歸也改變不了自已為人魚俎的現實。從杜沛然領著她堂而皇之地在二皇子府內一眾護衛高手們的眈眈虎視下,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就不難猜出,莫安之隱藏的力量有多強大。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衛若子,不管她怎麼用力蹦噠,她一穿越而來任嘛不懂的小白,怎麼斗得過莫安之這只老謀深算的狐狸?既然差距明擺著,那她還有甚麼好蹦噠的?
兩人重新開始沿著天鱗街的青石路慢慢向前走,這一次,兩人終于並排而行。
衛若子不再板著一張臉,杜沛然也不再唐僧附身喋喋不休。春夜小雨的天鱗街,被絲絲縷縷的雨線籠了一層淡淡的薄薄的紗,在頭頂那一彎新月的俯瞰下,散發著淡青的幽冷的水澤輝光。
杜沛然衣袂無風而動,有一層似有似無的光暈籠著二人一路向前,將那飄忽不定的雨絲,全部擋在光暈外面。
前方是丞相府的大門,空蕩蕩的大街上,那扇門聳立在兩只肅然威嚴的石頭獅子中間,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口,幽深冷漠。門前立著一個栗色的身影,在這昏暗的夜里,似乎要與夜色融為一處。
莫安之?衛若子心中沒來由地一緊,心跳節奏驟然提升。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回去迎接莫安之撲面而來的怒火,但臨到近前,她那兩只不爭氣的腳還是心虛得移動不了半步。
杜沛然的聲音帶著一絲安撫︰「莫怕,不是。」示意衛若子與他一同上前。走到那栗色身影前,杜沛然很自然地伸手在那道身影頭上揉了揉,笑道︰「原來是四兒,這麼些年不見,居然都長這般高了。」
四平是衛若子初來這個世界時,睜開第一眼看到的那個漂亮小正太。這小正太是莫安之的貼身書僮,是個喜歡將冷酷氣質演繹到極致的帥小孩。他平日里經常冷著一張略帶稚氣的俊臉,少言寡語,惜字如金,似乎是擔心哪怕多說一個字,都會破壞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冷酷形象一般。明明是個稚女敕小子,偏偏卻老要擺出一副冷面夫子的作派。所以,杜沛然這時將他當成小孩子般,肆意揉搓著那顆小腦袋感慨時光飛逝時,那張無奈痛苦到了極點的小帥臉在衛若子眼里看起來分外滑稽,分外可愛。
雖然很不情願,四平仍然任由杜沛然的手把他原本梳理得整齊光亮的發髻,揉成一個樣式別趣的鳥窩。他知道自己沒有絲毫機會躲過這只魔爪的騷擾,索性視若無,沖杜沛然極恭謹地行了一禮,說道︰「見過大先生。」
杜沛然笑著搖頭嘆道︰「果然是跟那小子一樣,越來越無趣了。真不知道當初讓你跟著那小子混,是你的幸還是不幸。」
四平像是沒听到杜沛然的感嘆,面無表情地說道︰「四平代少爺多謝大先生送夫人回府。」
杜沛然看了衛若子一眼,又向四平問道︰「你家那狀元公還沒回來?」
四平低聲答道︰「太子府上的夜宴還未結束。少爺接到大先生的消息,不便月兌身,便差四平趕了過來。」略停了停,他又補了一句︰「希望沒讓大先生久等。」
雖然衛若子現在心里忐忑得要死不活,但還是忍不住被四平最後那句畫蛇添足的抱怨給逗得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心想,到底還是小孩子。
她原本心里一肚子不安在胸月復間四處打鼓,不知道等會那個黑暗氣質的帥老公見到自己的時候,羞怒之下會不會干脆王八之氣亂發,隨手一掌就把自己給劈死拉倒算數。剛剛走到近前見到不是莫安之,她崩緊的心稍稍松了根弦兒。現在對于她來說,晚一分與那尊黑神直面相對,就是她多賺來的一分幸福。
杜沛然居然極認真地回答了四平的反話︰「還好,沒怎麼等。」
衛若子微仰著頭,看著眼前兩個一本正經的活寶,終于覺得這陰霾的雨天里還是能夠見到些微亮光的。
四平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這時也終于難看地扭曲了幾下。
杜沛然哈哈笑道︰「小四兒,你還只學了你家少爺的皮毛表面,道行可比你家少爺差遠了去了。還有得你學呢,你看看你家少爺現在,多沉得住氣。我敢跟你打賭,你家少爺這會兒心中的怒火,怕是能把這上京城燒個十遍還有余。可他偏偏卻還能忍得住,還能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與一班假模假式的權貴子們虛與委蛇。」他呵呵笑著隨意交待道︰「待他回來,同他說一聲,陳七那里,一無所獲。親兄弟明算帳,連同今天這筆,我這里可是記著他兩筆帳了。」
四平臉上隱有不服之意,自己自小便將自家少爺當成膜拜的對像,時時處處著意學習模仿,哪里就僅僅只是學到了點皮毛而已?但想到這位大先生嗦起來時的恐怖狀況,他還是決定放棄與這位大先生辯駁的打算,聰明地選擇重新做回自己那個冷面書僮。
杜沛然伸手將衛若子頭上笠帽揭過,戴回自己頭上,笑著說道︰「甚麼時候想吃面片兒湯了,叫小四兒帶你來找我。」他看到衛若子不以為然地撇嘴不屑,誠懇認真地保證道︰「放心,下次我一定有錢付帳。雖然將你尋回這件事情只是恰好湊巧,但你家相公一向不是個小氣的人,總得有些表示才對。」
衛若子撲閃著大眼楮,一臉純良,用手指了指四平,意思是問︰可以嗎?
杜沛然顯然看懂了她的意思,點頭道︰「自然可以,他若是敢不帶你去,你便想法子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揍他。」
衛若子翻了翻白眼,心想,我若是能隨時出府找你一起吃面片兒湯,哪還用得著小四帶?幫我——揍他?你這人可當真不懂得什麼叫吃虧。她深深覺得自己剛剛冒出來的那一絲期待很愚蠢很白痴。意識到這一點,她羞愧得立馬一甩頭,頭也不回地跨過門檻,走進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