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琴就衛若子的獨自歸來及身上的丫環服飾,對太子府上下的規矩禮儀待客之道等等,很是做了一番義正詞嚴的聲討。直到衛若子洗了澡,換了寢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被子里,仍然還有香琴不滿的抱怨絮叨從外間抱廈里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地傳到耳中。
衛若子希望自己能牙一咬,眼一閉,什麼也不想,就此睡死過去,再睜開眼來,又是一方新天地新世界。事實證明,老天爺即便再怎麼閑得蛋疼,也不耐煩拿同樣的人用同樣的方式戲弄兩次。所以衛若子仰面躺在床上,眼皮閉得生疼,嘴里的綿羊數到第八千九百四十六了,腦子里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而在第八千九百四十七只綿羊還來不及從她嘴里冒出來的時候,門外的院子里響起了一陣急促嘈亂的腳步聲人聲。
樓下前院里隱隱飄來衛若蘭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把三小姐給我抬回她自己房里去。」隱隱有些人聲遠去。
片刻後,蹬蹬蹬蹬上樓的聲音由遠而近,衛若蘭刻意壓低的聲音穿插在當中,顯得格外鎮定冷漠。
「四小姐什麼時候回來的?睡了嗎?」。
香琴的聲音低聲回道︰「戌時左右,這下只怕睡熟了。」
「既如此,就不要再嚇著她了。將少爺先安置到書房去。」
莫安之的聲音輕聲道︰「不用,就在南窗的暖閣里躺著就好。」
衛若蘭道︰「還是別要吵醒小妹了,她今日本就因為身子不適,才提前回府休息,哪還見得了你這個模樣,莫要嚇壞了她。」
莫安之聲音略顯虛弱︰「不吵她醒來。叫他們手腳輕點兒就好。傷口早已在太子府處理妥當,這一點點小傷,沒甚要緊的,我稍歇歇也便睡了。你也莫要太過苛責若水,早點去睡罷。」
衛若蘭低沉的聲音依稀仍能听得出勃勃火氣︰「這丫頭如此胡鬧,怎還能縱著她,由她胡來。這次總要叫爹爹好好管教管教她才行。」然後是她吩咐下人的聲音低低地道︰「都給我輕手輕腳點,仔細不要把四小姐驚醒了。」
然後又是一陣輕微瑣碎忙亂的聲音,眾人進了臥室,將莫安之安置在次間暖閣的木炕上臥下了,下人們都退了出去。衛若蘭壓著聲音又道︰「今日的事怕不會就此而止。爹爹明日知道了此事,一早定要喚你過去,你也早點歇了罷。」
莫安之輕聲道︰「你莫要擔心,一切有我和父親大人。」
衛若蘭幽幽嘆息了一聲,道︰「看那呂尚武今日席間的態度,怕不會僅僅只是調笑。若他明日當真在朝堂之上向皇上要求賜婚,若水這性子,只怕……唉……」
莫安之的聲音輕飄飄地浮在空氣中︰「有我和父親大人在,總不會教她鬧出亂子來就是。」
「但願如此罷。我先回了,大哥今日傷得不輕,早些歇了罷。」衛若蘭听出他聲音里的疲憊虛弱,雖是滿心憂慮,終還是低低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推門走了出去。
屋子里徹底安靜了下來。衛若子抓著錦被的手心正冒著虛汗,背上似乎扎滿了千千萬萬根芒刺。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黑暗之中,莫安之那兩道冷冽的目光,正森森地盯著自己的後背。
她不關心莫安之他們在太子府發生了些什麼事,她只是疑惑自己在莫安之面前莫名的惶恐不安膽顫心驚。
衛若子咬著被面,默默地在心中痛心疾首地聲討自己︰為毛一到這個高強壓力鍋面前,尼瑪就如此地卑微膽怯,草木皆兵?尼瑪還是不是自強不息戰斗力超強跟男人爭搶半邊天的新時代新女性?尼瑪不是號稱賣得了萌,耍得了二;遇到吐槽就能毒舌,踫到面癱就能月復黑;能義正詞嚴地斥退死皮賴臉的無知青年,也能機敏伶俐地躲過不懷好意的猥瑣大叔……尼瑪,真TM給那些萬能穿越前輩們丟臉黑啊,有木有?
莫安之冷冷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既然醒著,就別裝了。」停了一下,他又道︰「你以為你逃得掉?」
好吧,這貨既不是無知青年,也不可能是猥瑣大叔,雖然不見得有可能具備吐槽屬性,但絕對是枚月復黑妖孽。惹不起,她躲還不行嗎?
衛若子將嘴邊的錦被咬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撕心裂肺,堅決就是不敢回頭。
背後那道狀似有形的目光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幾乎能听到莫安之輕微的呼吸聲。
衛若子頓感氣場強大,壓力倍增。
一雙手撫上她的雙肩,十指間力道驟然而生,像兩只鐵鉗般,鉗著她的兩只臂膀,粗暴地將她從被子里翻了過來。
衛若子像只小雞一樣被拎了出來,頹然地坐在床上,嘴里還咬著沒來得及吐出來的被面,寬大鋪開的被子與牙齒之間進行了一場莫名其妙的生死拉力戰,強大的拉力將衛若子本就淒慘的五官拉得變了形,顯得更加地慘絕人寰。
她被迫與莫安之四目相對,眼神不安地迎接著莫安之幽暗中凜冽的眸子。被子的邊緣還被頑強地掛在上下兩齒之間,做著徒勞無力的掙扎。
莫安之皺著眉頭,沉聲道︰「松口。」
衛若子條件反射一般松開牙齒間咬合的力道,被面落下時扇起一股微風,蓋在她腳上。
「果然還是不听話。」莫安之的聲音又是那種沒有絲毫感情色彩的平靜無波,但沒了他剛剛與衛若蘭說話時的有氣無力。听在衛若子耳朵里,火氣絕對十足充沛。
沒有點燈,微弱的月光從窗口中鑽進來,依然驅散不了沉沉的黑暗。莫安之面目模糊。但衛若子知道他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那兩道狠厲的目光正在自己臉上來回掃射。
沉默了半響,莫安之緩緩開口︰「你究竟是甚麼人?」
中間沒有半分停頓,他繼續問︰「你的主子是誰?」
「為何要逃?」
「真正的衛若子在哪里?」
「你們是甚麼時候將她換走的?」
「……」
又靜默了一會兒,莫安之的目光在斜射進來的微弱月光中閃爍不明︰「我第一次後悔,當初怎麼就把你給毒啞了呢?」
衛若子原本冰霜雪劍風雨飄搖的心突然一下子變得平靜了很多。她沒想到自己的簡單穿越,會被莫安之各種猜疑引申。但只要莫安之的思維沒有往玄幻仙俠的路子上延伸,將她給一棒子打成人見人怕的魑魅魍魎妖魔鬼怪,然後再正義凜然地將她綁上高高的柴堆,一把火燒了。那她絕對不反對趁此大好良機順水推舟地誤導他一下,順便搭把手再將他往毫不相干的陰溝里帶一把。
好吧,至少穿越對于這個世界來說,暫時還屬于匪夷所思的範疇之類。
想到他剛剛那一連串與事實完全搭不上半毛錢關系的問話,衛若子突然有點小小的報復得逞的邪惡快意。
她鼓起勇氣迎著他目光的方向,微微昂著頭,決定破罐子破摔。
莫安之既然已經猜到自己是個冒牌貨了,那她還裝什麼裝?雖然她無法控制自己在這人面前不心生懼怕,但她總可以盡力表現得強勢一點,稍稍為差不多快要退隱江湖的真實自我爭口閑氣。
她這爭閑氣的心思才剛冒出頭,一陣難以言敘的窒息撲面而來。
「你以為,我真的不舍得下手殺你麼?」
莫安之那只鬼魅一般的手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掐住了她的喉嚨。
並且,越掐越緊。
呼吸一下子瀕臨衰竭,空氣頓時變成了奢侈品,腦部嚴重缺氧。
喉間的五指一點也沒有放松的意向,反而越收越緊。衛若子完全不能呼吸了,窒息令她越來越難受,眼前莫安之暗色的人影時而錯開成幾個,時而又重合在一起,然後慢慢地變成模糊的一片。
要死了嗎?衛若子腦子里甚至已經勾勒出了自己此時的慘狀︰她的臉一定變成了傳說中的豬肝紅,舌頭往下一定正滴答著口水,惡心吧拉地從口中長長地拖了出來,兩只眼楮一定又圓又鼓像兩只死白魚泡般爆了出來……
這丫真的要殺她
衛若子第一次真實地感覺到,自己跟死亡的距離居然如此親密友愛,觸手可及。
難道她短暫的第二次苦逼人生,就到此為止了?
她要不要這麼悲催?上一次從睡夢當中死到這一世來,就已經夠稀里糊涂,夠他**莫名其妙的了,這一輩子還不讓她好好安生地活一把,居然又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可笑因由,被自己的親親好老公給活生生掐死在婚床上?上帝同志,你究竟要鬧哪樣?還有沒有比這更無厘頭更不明不白的死法?她到底招誰惹誰了,為毛要遭遇這種隆重的待遇?她就這麼不招上帝您老人家的待見麼?
尼瑪,老娘做了鬼以後一定陰魂不散,纏死你丫的。
以上是衛若子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腦子里閃過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