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當然是莫安之。
來者只能是莫安之。
也只有莫安之,才能讓此時此刻的衛若子頻臨崩潰。
莫安之此時一身玄色勁裝,坐在馬上,身姿颯颯,甚為英武。素日見這丫總是一身家常打扮,舉手投足之間,常常帶著三分溫文爾雅的氣度。誰知道這丫換上一身黑之後,看起來居然這般地——殺氣騰騰。
「放開她。」莫安之眼光看也沒看衛若子,只盯著方含軒,與他冷冷對視,「你逃不掉。」
衛若子心中無比焦急,這次要再被莫安之給捉了回去的話,那她啥也別想了,回去直接去往那顆歪脖子老樹底下,乖乖地自掛東南枝去好了。見方含軒正與莫安之緊張對峙,心知不能在這種時刻令他分神。偷偷地從懷中拿出紙筆,將手攏在披風寫︰「找機會刺我一劍,下手重點,重到讓他以為我死了那種。」想了想,還不放心,模索著又添了一句︰「放心,你便是失手殺了我,我也絕不會怪你。」
她眼神空洞地目視前方,手藏在披風下寫得很是急亂。因為一時只顧著手上忙乎,身子不由自主地地便直往前湊了過去,壓根忘了脖子上還有把刀架著。當下只覺脖子一涼,再一痛,便有熱熱的潮潮的液體順著脖頸貼著肌膚滑進了衣領。
莫安之迎面看著利刃劃開衛若子雪白的脖頸,鮮血沿著刀鋒滴答下來。他面上平靜得沒有絲毫表情,只是幽深的眸色又晦暗了一層。
方含軒卻突然將短刃自衛若子脖子上拿了下來,隨手插回原處。將衛若子稍稍往前推了推,輕輕一笑,道︰「莫大公子既然即時趕過來了,方某何需再逃?」
衛若子有點不明白他的舉動,愕然回首,疑惑地看著他。
方含軒沖她回了一個溫柔的微笑,再將手指伸入唇中打了個 哨。一直深幽安靜的密林中,突然響起一陣蹄聲。那碲聲迅急無比,轉眼之間便隆隆而近。不多時,場中眾人四面便被數十騎做馬賊打扮的隊伍給團團圍住。馬賊們怒刀亮馬,沉默安靜,行止劃一。單就這分沉靜,便能看出,這顯然不是普通的馬賊所能具備的素質。
方含軒看著莫安之,笑得依然輕淡︰「方某其實一直沒有要逃的打算。」
莫安之卻是看也不看四周,只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原本就是沖著我來的。既然如此,你先讓杜先生將她送走。」
衛若子機械地將脖子扭正,將好不容易寫好的字條團在手心,心中隱隱又有了那種自己無比熟悉的不好的預感︰好像似乎也許可能,自己TM又被人利用了?
方含軒輕笑說道︰「莫大公子素以善機謀通權變著稱,這些年來藏身于衛丞相身後,手段百出,算無遺策。若能為太子殿下所用,勢必又可為我等新添一大助力。太子殿下幾番以誠相示,沒想到公子最終還是別擇他處,甚為可惜。」
莫安之只能冷聲說道︰「你先放了她。」
方含軒搖頭又笑︰「太子的意思,若不能為我所用,那不若廢了的好。」他一身黑色斗蓬,兜帽將他的頭臉深深地藏在暗中,所以俊美的臉色很顯得有些陰暗。只是語聲還是以往的溫文平和,渾似正在與人談詩論道一般︰「莫大公子近來從幕後站到了台前,倒是很得皇上賞識。若讓公子繼續經營,假以時日,朝中局勢勢必又是一番新的氣象。公子之才,實難小覷。」他話風忽然一轉,冷聲說道,「以公子今日的身份地位,若突然在二皇子大婚之日,傳出暴斃于郊外密林的消息,想必定會大嘩于天下。公子以為,方某當以何種說詞,才能讓朝中上下相信,這僅僅只是一場意外?」
莫安之淡聲應道︰「想必方公子早已為在下想得周全。」
衛若子不安地在馬上扭了扭身子,方含軒單手一攏,將她圈在臂彎。面上卻是看著莫安之溫和一笑,道︰「莫大人夜宿花柳,不巧被莫夫人得知。夫人妒火中燒,賭氣出走。大人連夜出城尋妻,卻遭逢不幸,路遇馬賊,寡不敵眾,亂刀之下夫妻二人雙雙遇難。如此說辭,莫大人以為如何?」
莫安之靜默片刻,似乎想了想,然後語聲平靜地說道︰「我以為,你對舍妹總留有三分余情。」
方含軒聲音突然有些發緊,微顯干澀︰「若真是令妹,我倒確實難下如此狠辣手段。只不過,此時被我環在手中的女子,當真便是若兒麼?」他嘴角微微挑起,嘲諷笑道,「此女難道不是莫公子處心積慮為方某安排下的一顆棋子麼?」
莫安之皺眉問道︰「何出此言?」
方含軒哂笑一聲,道︰「若兒之前找我,我當時的確是有好一番欣喜。若當真是若兒,倘若若兒此時還能如此信我,我便是冒上一番風險,自你手中將她奪了過來,又有何不可?若能經由這一番波折,讓若兒全心托我付我,便是日後因此生出無盡麻煩,但那又如何?我只是沒有想到,幾經期許的這一腔欣喜,卻原來只是你莫大公子處心積慮,為我方某布置的一顆棋子。」
莫安之眉梢微微一挑,似乎並不認同他最後一句說辭。
方含軒聲音卻陡然轉冷,沉聲說道︰「若不是那日流晶河的杜眉娘突然找上了我,只怕我至今仍然蒙在鼓里,仍然在打算將一顆棋子,當做心中至愛來疼惜。」
莫安之又點了點頭,面色依然平靜如常,淡淡說道︰「原來杜眉娘曾去找過你。」略停了停,復又皺眉說道︰「想來憑杜眉娘幾句說詞,必不至讓你下如此定斷。」
方含軒低頭看了看懷中女人,嘲笑說道︰「花燈之夜,莫夫人出盡風頭。此種風頭,怎是以前的若兒能做得出來的事?兩相比對,出入甚大,由不得人不心生疑慮。」
莫安之黑眸深邃,來到此間第一次將目光看向衛若子。那眸中冷冷的,冰冰的,好似沒有任何內容,卻又像藏了無盡的嘲諷。衛若子心中百感摻雜,沒臉與他對視,只低低地將頭垂在胸口,心中只回響著三個字︰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她忽然又想起什麼,忙又抬頭去尋杜沛然。卻見杜沛然安坐在一旁馬上,嘴角含笑,靜默地在一旁做看戲狀。這丫的表情神態,無不到位地闡述著一名標準醬油黨圍觀眾的無限風姿。
衛若子便將哀哀的眼神朝他丟了過去。杜沛然接收到她的眼神,只是眨了眨眼,很隱蔽地沖莫安之那方努了努嘴,示意她一起看戲。
衛若子又慌又怒︰丫的這都是些什麼人啊腸子究竟打了幾個彎啊?老娘不玩了還不行麼?
那頭莫安之見衛若子轉了目光,便向方含軒說道︰「你說這多廢話,卻遲遲不敢下令叫他們圍了上來,這是為何?」
方含軒臉色一僵,圈著衛若子的手臂陡然收緊,眼神陰沉。莫安之搖了搖頭,臉上依然面無表情,聲音依然冷漠無波︰「你不安,所以不敢。你知道我絕不會自大到只憑眼前三人,便想從容沖出你設下的包圍的地步。你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後手,所以你不敢下令將我等一舉阻殺。」略停了停,他淡聲又道︰「你猜對了。」
說完這句,他右手微抬。一直沉默著隨在他身後的四平嘴里,便突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 哨聲。隨著哨音低落,四下里參差的樹木枝頭上,無聲地探出了一支支弩箭,沉默地對準了團團圍在四周化身為馬賊的騎兵。林間舉目皆是高枝大樹,一時之間,竟是看不出這林中究竟藏了多少暗影,正拿著弩箭對著他們。
樹影搖曳,箭頭冰冷。
方含軒臉上變色,心念電閃。之前嗦那許多,不厭其煩地解說因由,確實是見莫安之神色淡定得太過詭異,讓他心生異感,只怕今日事態早已超出了自己掌控。察知不對,便想拖一拖時間,指望著僥幸先走的呂宜武能見機應變。若他知機,見自己遲遲未歸,想來應該會領兵趕回來救援。呂宜武見機得快的話,他便還有一絲希望。
只是眼下莫安之突然亮出底牌,顯然是沒打算再給他等待的時間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方含軒不敢再等,驟然之間暴起發難。將原本單手圈繞在胸口的衛若子攔腰提起,直接將她的身軀當做武器,向莫安之猛地橫甩了過去。
衛若子人在半空,心中無奈想道︰得,這回用不著再多想了,這可是實打實被人當了槍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