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待她慢慢消停下來。杜沛然仍不放心,手掌在她背上輕撫,柔聲問道︰「好些兒沒有?」
衛若子擦了擦嘴,面色依然蒼白,勉力沖他回應地笑了笑。
杜沛然嘴角含著撫慰的輕笑,道︰「你先緩一緩,休息一下。不然這樣子回去,三妹怕不得以為我是怎樣欺負你了。」
衛若子也覺得自己老沒用了,心中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無聊,順手便在紙上亂涂,將她曾經畫給杜沛然,叫他猜腦筋急轉彎玩兒的那個「抱著大樹狂吐的醉漢」,改成了兔斯基狂吐版,重新在紙上又畫了一遍,聊以自嘲。
杜沛然看著那只兔斯基,不禁莞爾笑道︰「這倒是形象得緊。只是這里,哪有樹?你這明明是趴田里嘔吐嘛。」
衛若子愣了愣,忽然覺得他這話有點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她忘了剛剛胸中翻騰的惡心煩悶,眼眶兒慢慢地睜圓了起來︰當然不對勁,听他剛剛那話音,這丫貌似好像也許可能……這丫不知道這畫是什麼意思?衛若子回想起當日紙上那墨跡淋灕的「兔」、「野兔」、「山兔」……
想起其時心中的雀躍期盼欣喜暢快……
想起某些心動……
她搞錯對象了!
衛若子雙手捂臉,將腦袋埋在雙膝之間︰沒臉見人了。她情願那個對象是福伯,也不要是那個人。
杜沛然奇怪問道︰「怎麼?又不舒服?」覺得她神情不對,索性將她手腕把在指中,閉目偏首听起脈來,「怎地突然脈象虛浮,燥意十足?」
衛若子忙將手從杜沛然掌中抽了回來,定楮看了他半晌。心中起伏不定,想了又想,還是在那畫上又寫了幾個字︰猜一字,動物。
杜沛然將頭偏了偏,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什麼?」
衛若子一顆心,頓時如墜深淵。尤不死心,默了默,換了一張箋紙,又寫︰「借問酒家何處有,請你喝碗面片湯?」
杜沛然興致儼然地將那箋紙接在手中,臉上笑意盈盈︰「怎麼?又想喝面片湯了?要說那面片兒也只有張阿哥家小攤的最是地道,尋常酒家可尋不著那個味道。」
衛若子想死的心都有了,森森地覺得自己的穿越人生完全可以就此涅槃了。她面如死灰,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做垂死掙扎,繼續再寫︰「眾里尋他千百度,不如喝碗面片湯?」
杜沛然呵呵笑道︰「有點意思。小兔兔,你這句眾里尋他千百度,委實絕妙。咀嚼再三,滿口余香……」
還滿口余香?老娘一嘴巴的苦澀滋味!衛若子如喪考妣,手中無意識地吐槽︰「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碗滾湯入肚腸……」
杜沛然終于注意到她臉色不對,之前還白如素紙,如今卻是兩頰飛紅若霞。他小心問道︰「小兔兔,你沒事吧?」
衛若子呆呆地看著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她TM太有事了。
……
晚飯吃得食不知味,沒扒拉幾口便再也吃不下去。強笑著給三妹擔憂的眼神回應了一個「我沒事」的表情,便早早地爬床上躺著去了。
結果在床上輾轉了一宿,卻還是睡不著。
眼前一會兒是那個撒滿一室陽光、無比熟悉的書房;一會兒是那些穿插昂揚在她手畫的各款卡通漫畫及唐小平款吐槽風的簡體字上,別扭卻漂亮的繁體墨跡;一會兒是凌遲現場,黑洞洞的馬車里俯在她耳旁的冰冷地吐著如刀言語的雙唇;一會兒那如刀雙唇卻又幻化成厚厚人群中突然出現的一雙飽含仇恨的憤怒的孩子的眼楮;一會兒眼前似乎堵著一面黑重如山堅實有力的後背……
這個畫面如此固執地長駐在她眼前。眼楮里似乎藏著無數被肢解了的鏡頭︰慢動作般的馬賊,沉默地將手中的長刀,往擋在她眼前的男人的黑沉的背心,緩緩地,狠狠地,捅穿過去……
各種畫面競相交錯,擾得衛若子很是心煩,相當不安。
第二天果斷頂著兩只熊貓眼出來見人,結果確是將杜沛然三人嚇得不輕。只是衛若子自己也被三妹給嚇了一跳。一向淡定從容溫和有加動作麻利行止穩妥的三妹子,一大清早起來,居然能比她這個一夜未合眼的人還要顯得憔悴不堪一些。一臉倦容不說,沒有聚焦的眼神中居然還藏著一絲隱約的失落。話說這妹子準備早飯的時候,因為魂不守舍精神恍惚,居然還差點打破了一瓦碗兒。幸虧這年代的鄉村地板走的全是返璞歸真的原始風,清一色的土坑黃泥地,才免了那土瓦碗兒粉身碎骨的下場。
不過土瓦碗兒雖然僥幸逃過一劫,但還是把吳老爹搞得很是憂心忡忡。老漢臨出門擺茶攤之前,還一臉的不放心,沖著杜沛然低聲嘀咕道︰這倆閨女精神頭看著都不怎麼好,郎中哥兒今天多留點神。你跟若姐兒既然準備要出遠門,那便不必緊趕在一時。把精神頭養足了,準備周全了再動身,才是正理兒。」
杜沛然唯唯地將老漢送出門,一轉身,便又迎上衛若子疑惑的小眼神兒。回想自己昨晚在飯桌上,同那父女二人說起即日便會同她一齊遠行的事情時,這丫頭其時正魂游天外,心思完全不知道飛往哪一國去了,這會兒再來跟他表示沒有听到,倒確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當下只得無奈又同她解說一遍︰「昨晚同吳老伯交待了一下。你既要去南國,我陪在身側還是周全點兒。」
便听身旁一聲瓷片兒踫撞的聲響,兩人齊齊回頭瞧去。只見三妹神色微有些不自然,臉上卻強笑說道︰「妹子準備遠行,也不早些同我說。我也好早些幫妹子準備著,好歹,多備著幾雙鞋襪,路上走道也方便些……」
說到末了,眼圈便有些泛紅。手上更是急亂地將桌上碗碟撂了撂,端著便往廚房急步而去。邊走邊道︰「妹子再緩兩天,好歹讓我給你緊趕著納兩雙鞋出來。」
看著三妹匆匆躲開的背影頗有些落寞,衛若子不由得又將不解的眼光移向一旁的杜沛然。結果,卻看到那丫正用一雙清亮有神的眸子,一臉惘然神色地看著三妹背影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衛若子咂模了一咂模︰哈,看著有那麼點子意思哈!然後再咂模了一咂模,忽然就覺得︰報復的機會——好像來了。
當天夜里,衛若子早早躺到床上,獨睡在屋里等了許久,果然沒見平日與她擠在同一間屋子里的三妹進房睡覺。料著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心里不由暗自得意。她也不著急,偷偷模到廚房灶台,生起火,將昨天沒來得及拿出手的田螺,不緊不慢地開始拾掇起來。
雖然手藝算是上輩子的手藝,但嚴格算起來,扔掉的時間隔得也不算久遠,再撿起來操作難度還不算太高。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衛若子手抄大鏟子,嘴里哼著小調兒,田螺往旺火鍋里一頓爆炒。花不了多少時間,熟悉的噴香味兒便撲鼻而來了。
盛在土瓦碗里,再拿一小碟兒蓋住香味,衛若子揣著那碗炒田螺模黑便潛進了屋後的竹林里。沒花多少功夫,果然便尋著那兩條身影。嘖嘖,都這會兒了,居然還相對站在一處樹叢側彎里,四目「交替」,脈脈無語著呢。
衛若子便蹲上風口的樹叢里,默默地待著。
不知待了多久,這倆終于有一開口的了。
「我留了些藥,你按著方子,定時服了,待我明年回來,應該便能見著光了。」這是杜沛然。
三妹便輕輕地「嗯」了一聲。
林中又是一片寂然。
尷尬的氣氛圍著二人頭頂一陣輕歌曼舞。
不知又隔了多久,杜沛然又道︰「或者,不用明年。」
三妹嘴里又發出一聲細若蚊訥的「嗯——」
衛若子默默地嘆了口氣︰唉,真急人。這究竟誰才是啞巴呢?
她從碗里拈起一顆田螺,放進嘴里,然後用力一吸。
這聲音,和那親嘴的聲音實在是一樣一樣兒的啊,有木有——
杜沛然一驚,眼神便直直地往衛若子藏身的地方看了過來。
衛若子偷笑,又拈起一顆,扔嘴里又是狠狠地一吸溜,吸溜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咸濕起來。
三妹子的聲音終于變大了一點點,純結無比地問︰「杜,杜大哥,這是什麼聲音?」
杜沛然終于也忍不住了。身子一撥,就往衛若子的方向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