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含軒既然決定今天晚上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留下孫五的性命,自然不會去顧忌區區韓大人的兒子。但他知道眼前這人的能耐。他曾見過這人在禁軍環恃戒備森嚴的太子府中倏來倏去,如入無人之境。這人一身武藝實臻化境,深不可測。
雖然自己所帶一干手下的武力比起渝洲府衙里的眾多府兵,要高出不止一個段數。但若想憑恃自己這些人便想將孫五的性命留在此處,無亦于痴人說夢。雖然听說他自上次身受重創,一直久未痊愈,但方含軒還是不敢掉以輕心。這個人太危險,危險到如今他雖將渝洲府衙所有兵力掌在手中圍困著他,都不敢掉以輕心。為求萬無一失,他需要借渝洲府原本布置好,用來對付南國太子的三千府兵,用這人海之術,將眼前這人生生耗死在此。
方含軒不怕他跑。孫五既然留下為衛若子的逃跑爭取時間,自然會留在此處與他的三千府衙奮命周旋。
所以眼睜睜看著衛若子攜著南國公主一路逃出府院,方含軒都站在一旁靜默不語,表現得很是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待到身旁的韓平看到陷身在對方刀下的兒子面色慘白如紙,脖子上的流血一直潺潺不斷,府台大人的臉色已由之前的緊張轉為急切焦慮,方含軒方才側首向韓平說道︰「叔父大人小心了,待我去將世兄救下。」
話未說盡,方含軒突然暴起發難,向孫五直接撲了過去。他身形迅急如電,勁風凌厲,雙瞳中射出冷厲的光芒,右手往前一探,直接便向孫五手中的匕首抓去。
雖然這迅猛如雷的一招,他更想抓向孫五的咽喉,但在韓大人的面前,方含軒仍不得不先做出救人之勢。
不出方含軒所料,孫五果然棄了韓一飛,舉刀迎向了自己。兩人頃刻之間便戰到了一處。韓平將失魂落魄的兒子自戰團之間扯了出來,心仍在後怕不已。韓平心中清楚,剛剛形勢可謂是凶險至極,不管方含軒暴起發難的去勢有多麼猝不及防,若孫五執意要殺了韓一飛,恐怕都趕不及自他刀下奪回韓一飛的性命。想及此處,正自膽寒,卻听到方含軒在一團戰影中厲聲冷喝道︰「一起上,切莫讓他跑了。」
……
……
衛若子再次潛入渝洲官邸的時候,被呈現在眼前的場面嚇得一時連呼吸也給忘了。
這是一個大屠殺的修羅場。
清冷的月光照耀下,衛若子之前頰持韓一飛的那處地方,現在已然是一地尸首,鮮血縱橫。
尸首堆中,一個渾身鮮血淋淋的人,面無表情地握著兩柄自敵人手中奪來的配刀,像是自地府中沐血殺出的羅剎,刀影紛飛,劈斬砍戳,沉默地收割著一個一個舉著刀槍不停向他掩殺而來的無數府衛的性命。
那人一身淋灕鮮血,宛若血人。僵硬木然的臉上也濺上了無數血跡。清冽的月光下,血人手中閃著寒光的鋒刃劈砍在迎面撲來的身軀之上,噴出無數的血水,將那血人淋染得更加恐怖。那張血跡斑斑沒有半分表情的臉,那雙冰冷得沒有絲毫感情的黑眸,看在無數被他殺得心魂盡失的府兵們眼中,更像個噬魂勾魄的無常,陰森恐怖至極。
那人,是孫五。
衛若子躲在花木叢中,眼前是刀劍飛舞,血肉橫賤,耳邊廝殺聲聲錯蹤一片,時不時夾著府兵們一兩聲臨死前的慘呼……她用力咬著下唇,強迫自己睜圓雙目,看著場中那個博命廝殺的血人。她強忍著快要翻騰到窒息的心跳,努力讓自己的身子不再繼續顫抖。
眼楮睜得生痛,衛若子卻眨也不眨,注目著前方月下的血人,看著他將刀尖刺入一具一具身軀。
那人,是孫五。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逃。看著重重圍在四面,不斷洶涌著撲上前去的府衛身影,衛若子便已經明白了。孫五早就知道這個府邸四面埋伏了人馬,他若不留下拖住他們,自己跟林蜜兒根本逃不出去。方含軒今晚的布置,便是要叫南國太子一干人,一旦踏入此府,便插翅難飛。獵物即便換成了她衛若子,想必方含軒對她更是勢在必得。孫五留在此間以血相纏,自然便是為了幫她和林蜜兒爭取逃跑的時間。
好吧,她既然回來了,自然得想辦法幫孫五這傻瓜爭取逃命的機會。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殺至癲狂的孫五所攝,衛若子偷偷地,開始往前衙潛去。
……
……
眼前已然是人間地獄。
韓平臉色鐵青,看著眼前不停慘呼著倒下的身影,被駭得說不出話來。
方含軒早已月兌了戰團,與韓平父子遠遠地站在一旁。
看來上次京郊城外那橫貫胸背的一刀,確實將他傷得不輕。這麼久了,此人的功力居然還沒有能夠恢復到往日三成。方含軒微微勾起嘴角,冷笑著看著場中血人博力廝殺。
方氏一族自雲端被人踢落泥濘,淪為今日如此淒慘地步,全是拜眼前這人所賜。自己日思夜想,多般謀劃,想的無一不是如何手刃此賊以泄心中憤恨。想不到今日天降如此大好機會,讓重傷未愈難得落單的仇人,自動送入自己手中來。
他還能堅持多久?看著那人腳步越來越虛浮,身形搖晃得越來越劇烈,砍向府衛們的刀勢越來越散亂無力……方含軒嘴角的冷笑也變得越來越濃郁,越來越森寒。
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廝殺場中斗得慘烈非常,忽听得府院前方一陣喧嘩︰「走水啦,快救火啊,快來救火!」
韓平臉色一變,喝道︰「哪里著火了?」
有惶急的聲音來報︰「不好了,大人。銀庫著火了!」
韓平喝道︰「慌什麼。分出一隊人馬,速去前衙救火。」
有人應聲而去。方含軒黑眸中亮光一閃,轉身沖著面色青白的韓平道︰「叔父大人莫急,定是這廝的救兵來了。不要亂,咱們切莫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此人武功高得可怕,留他性命必有後患,咱們今日定得誅了此獠再說。」
正說著,忽然又有人大聲來報︰「大人,不好了,戶房也著火了。」
韓平怒道︰「嗦甚麼,還不快去救火。」
「大人,刑房那邊也燒起來了。在押的人犯盡數逃跑了。」
「大人……」
四處陸續騰起沖天火光,渝洲官邸里此時已然亂成一片。過了一會,離此不遠的後府深院內眷們所居的庭院里,也響起了女子嘈亂的尖叫︰「夫人的院子走水了!著火了!快來人啊——」
韓平臉色大變,此一遭已然是大患臨頭,哪里還管得了什麼「後患」不「後患」。他不再理會方含軒,厲聲暴喝道︰「所有人等速速給我去救火!」
孫五等的就是這一聲喝令,趁著掩殺而來的人影突然滯緩,他手中幾下變招,拎起一具死尺向慣勢攻來的府衛們一扔,蓄起所余不多的勁力,全力躍起。一個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地射入一旁的假山密樹叢中,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