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雪一入邊境。便看見那熟悉的身影便似乎等候了很久。
她沒有忍住,輕聲喚著︰「朝顏姐姐。」
朝顏看著她,不禁替殿月難過。
她以幽露的樣子離開後不久,殿月便知道了。
她想要去追回她,殿月卻平靜的說︰「你只需要去邊境接她就好,這一次,我要讓她如願。她那麼想回去,就讓她回去吧…而且,她一定會回來的。」
到底要多麼深愛,才可能如此的縱容。
原來殿月也是同她一樣的人,為了所愛之人,可以犧牲一切的驕傲,甚至忘記自己原本的性格。
她在這邊境等了將近七日,她終于回來了。她還舍得回來。
整整七日了,她有沒有想過,她為了完成自己的願望,給殿月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朝顏的心里充滿了矛盾。她想要指責徹雪,卻又說不出口。
她見到她的第一瞬間,條件反射的喊出了「朝顏姐姐」。這個傻瓜,她難道不知道,此刻的朝顏早已經全部站在殿月那邊了嗎?
「走吧。」
朝顏坐上徹雪的馬車。那駕馬車的人,是劍軒指定的。他的任務是護徹雪的安全。此刻,這突然出現的女子,讓他有一絲戒備,但又不能輕易暴露。
他加入劍軒新組建的軍隊,目的是為了成為櫻花國最強的軍隊。如果這點定性都沒有,只怕是辱了這名號。
徹雪示意他離開。他看出了徹雪的堅定,最終駕著馬車離開了。
坐上朝顏準備的馬車,一路疾行。這一路上,她們沒有再說一句話。
徹雪知道,從今往後,她不能在同朝顏有牽扯了。她終究都是要逃走的人,到時候她們就是敵人,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們就是敵人。她們的身份,是橫亙在她們之間的鴻溝。無法跨越。
可是,她們都沒有錯。如今,她最擔憂的是幽露的安危。朝顏會在這里等她,便意味著幽露的身份被發現了。
殿月太過聰明,只怕是幽露如今生死未卜。她不敢去想,只希望快點回去。
她還有一點不知道的就是,她即使不逃走,殿月也會送她回來。
只是,她自己給自己找了逃走的方法,他便順著她。這樣反而更好,她親自費盡力氣奔赴,用盡全力得到的痛苦,必定比他策劃而讓她看見的痛苦更痛。
他知道她心有所屬。卻一直不知道那是個什麼角色。直到那天,他看見她頭上的束帶。那束帶上,不管多麼細小,但仍舊無法逃月兌他視線的「琉」字。
櫻花國的傳統,只有少數幾人能夠使用櫻花圖案,而那圖案的束帶上居然還繡有名字。
她如此珍愛那束帶,日日放在身邊,早就該有所懷疑的。
而且,她還在害怕,害怕他發現她心中感情的對象。所以,他便裝作不知道,裝作若無其事。他在尋找一個方法,一個讓她漸漸斷了那念頭的方法。
機會終于主動送上門來。牡丹國公主錦玉要嫁給琉櫻王子。如此天作之合,他又豈能不讓她知道。她不是心心念念的要回到他身邊嗎?那麼就把真相給她看看。
讓她明白,什麼人,才是可以愛的,什麼人,只會給她傷害。
如此深愛的男子,在她成為人質的時候同別的女子舉案齊眉。這結果,肯定很諷刺。肯定打擊很大。
她不是要讓他痛嗎?那麼,就讓她也嘗嘗什麼叫做求而不得,什麼叫做痛心疾首。
到時候,他只需要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待在她身邊。她自然明白,誰才是真正可以照顧她的人。
這是殿月的手段。這是他被傷害至深之後想出的方法。
他太疼了,以至于必須讓她也明白。
重新回到這里了。當馬車漸漸駛入宮城,那沁人心脾的香氣縈繞在身邊,令徹雪想要落淚。這麼快,就因為這香氣的提醒,讓她明白又來到了被挾持之地。
「你,別給我哭了,好好有堅強的覺悟吧。」她努力的拍打著自己的頭,那樣子讓朝顏差點要笑出聲音來。
回到住處,看見的是渾身是傷的幽露艱難的推開門。整個身體重重的跌落進屋內。徹雪沖過去,卻沒有來得及接住他。
她離開的這段時間,他到底忍受了怎樣的痛苦。她想起他偷偷給她的解藥,只覺得心疼不已。
幽露以為自己眼花,努力的睜開眼楮。
「….你,果然還是回來了。」
看著他滿身是傷,居然仍然在責怪她的返回,徹雪只覺得生氣。他太不懂心疼自己了。
「為了某個人就真的得犧牲誰嗎?真的是這樣嗎?」
「什麼…」
徹雪趴在幽露的身上大哭起來。那聲音如此大,殿月站在門外,靜靜的听著。
「額…」
他確實想過犧牲自己,因為也許犧牲了自己,換來的就是自我生命的存在感。自我價值的確認。那麼,犧牲一條性命,又有什麼關系。
「你覺得,讓我為了你去死,為了你這麼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去死,我會願意嗎?」
徹雪激動的質問著幽露,幽露驚訝的看著她。
「是不是無法回答?世界上只有你這種傻瓜才會這麼做。如果是我,我會好好活著,如果你死了,在這里,誰還能夠保護我呢?大家要一起平安幸福才可以呀!」
「徹雪!」
幽露的眼神中閃著淚光,這個形同少年的男子,他在她不在的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疼痛,根本無法動搖他的意志,而徹雪這種精神式攻擊倒是突然讓他覺得無法承受。
「一起平安幸福才可以?」他重復著徹雪的話。表情看上去如此的震驚。
「廢話。用犧牲來傳遞感情,這種感情就算接受了,也會傷心不是嗎?…幽露你這個傻瓜。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到底要讓我因為你多麼傷心。傻瓜。」
緊緊的抱著幽露,徹雪覺得真的很對不起他。她太自私了,如果早一點回來,他肯定就會少一點痛苦了。
「對不起….」
她無力的道歉。
「咳咳…你確實…該道歉,小姐…你應該知道吧….我真的很疼,而且,咳咳…你壓的我更疼…」
幽露終于忍不住要將激動中的徹雪控制住,聲音很微弱。
意識到自己的力氣太大,她連忙松開,將幽露從地上扶起來。
手就那樣停留在半空。那個她不願意看見的人,突然很多余的出現了。
「歡迎回來。」
朝顏一進宮門,他便知道了消息。匆匆趕來,听見她的哭訴。
為了這少年,她難過成那種樣子。他不禁有些後悔,不該放任華月的做法。
當日,他發現徹雪逃走之事,便讓幽露將臉變回原樣。
那張臉,他不願看到,否則,便是一個笑話一般,讓他覺得自己可憐。
華月前來詢問關于成親一事,看到的卻是幽露。一切明了,徹雪逃走了。
試圖以這種移花接木的障眼法離開,倒是費了一番功夫。
所以,他必須得給她點顏色嘗嘗。
她的自以為是,她的所謂聰明,他要讓她看看由于她的疏忽和隨意而為到底會造成什麼後果。
幽露的實力並不比他差,他不可能明著來。
所以,他以徹雪為借口,若是幽露反抗的話,他便會說服殿月去捉她回來,而且,她一旦進入這薔薇國,便是身首異處之時。
徹雪離開的這七日,華月每天都會命人將幽露帶往他的住處,用盡不同的酷刑。
「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某國亡。」
華月玩味的看著受盡折磨的幽露。
他不明白,這少年,為何要為了區區一個女子,犧牲自己至此。
「若她果真如此待我,我倒是樂意至死。」
幽露明白,即使偷偷將解易容術的藥給她,即使她恢復了容顏,即使她不管多麼眷戀故鄉的人和事,她都會回來。
不因為任何的理由,只因為她是徹雪。她害怕虧欠別人,便是她的弱點。
那種疼痛對于幽露來說根本無所謂,他的身體早已經嘗盡了各種苦痛。
為何一名20歲的男子,至今仍舊如同12、3歲的少年。這個秘密,沒有幾個人知道。
蓮花國的王室秘術,可以說是出神入化。除了易容術,還有一種便是還陽術。此種秘術,逆天而行,是秘術中的禁忌,而且只流傳于傳說之中。從古至今,似乎從未有人實行過。
王室之中,從未誕下過男嬰。幽露的出生,可以說是一個奇跡。而也正是由于是奇跡,所以才會一出生便幾乎氣絕。
當幽露出生時,帶給凝香的激動是異常的。傳說掌握著天下秘術的蓮花國王室是由于同神明交換了契約為代價的。那代價便是︰蓮花國王室之中,不會誕下男嬰。
那是她的孩子,她不可能讓他還沒有見過這個世界就離開。她搜集了所有關于傳說的史料,用盡各種辦法,終于制成了「還陽丹」。還陽丹的制作過程是復雜而嚴密的,稍微有一點疏忽便等于前功盡棄。而且這還陽丹的藥引必須是擁有蓮花國王室血脈的女子的心脈之血。
取心脈之血,其難度之大,稍有不慎,便會喪命。
為了自己的孩子,凝香王上求自己的母親幫助她取了心脈之血。那取血的過程,差點要了她的命。
最終,大功告成。畢竟是逆天而行。當幽露長到13歲時,他的容顏便不再改變了。一直保持著少年的樣子。而且,也不知道能活到何時。
為了讓他活得更久一點,幽露嘗試過各種試煉,那些試煉的疼痛,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徹雪看向受了重傷的幽露,眼中的怒火瞬間燃起。
「謝主隆恩。」輕輕四個字,已經告訴了殿月,我們如此生疏。你用強權壓制,那麼,我便歸順于你的強權之下。
隨後,她在他面前跪下,那神情,冷漠而疏離。
殿月的臉上,看不見一絲表情。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茫然的閉上了眼楮。為何會如此這般?為何面對他的深情等待依舊如此?
「難道你一點都不感謝我毫不責怪你的逃月兌?」
「王上完成賤婢的心願,賤婢自當感謝,只是王上傷害了賤婢身邊之人,賤婢怎麼好意思感謝?不過,王上仁慈,沒有要賤婢身邊人的性命,賤婢倒是必須謝主隆恩。」
她字字鏗鏘,堅定而冷漠。如今的殿月在她眼里,就是一個利用強權壓制人,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人而已。
幽露被如此對待,她一定要討回公道。她自信,殿月不會殺她。
殿月會派朝顏去接她,她便已經明白了。他是故意放走她的,只是不知道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他對她的感情已經表露的十分明顯了,他不殺幽露,也僅僅是因為期望以幽露為誘餌引她回來而已。她前腳剛剛回來,他後腳便尾隨而至。堂堂一國之主,如此驕傲,卻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只能說明,他對她用情至深。
曾經的她,可能還會憐憫他的深情,為他的深情感動,不忍傷害。不忍利用。
時至今日,他一次次的企圖用自己的強勢凌駕于她之上,她便不會再客氣了。既然他願意愛,那麼她就用這個當武器。
他傷她身邊之人,她也不會讓他繼續耍的團團轉。
捉蛇捉七寸之處。斷其九指,不如斷其一指。他利用她的要害,那麼她也利用他的。禮尚往來,好過一直被傷害。
殿月看見了她眼神中的抗拒,那種執著又來了。她看似謙卑的恭維,實則只是一種變相的反抗。
他喜歡這樣的她,讓他覺得,幸福得來不易,更加希望珍惜。
「櫻花國大辦喜事,想必你也親眼目睹了吧,有何感想?這也算旅途見聞,不知能否講與本王,你的恩人听听。」
殿月走進屋內,就勢坐下。
徹雪看看他,嘴角旋起一個笑容。她將幽露扶到床上,來到殿月身邊徑直坐下。
「剛才不是還自稱賤婢,不過一會兒,怎麼就敢越禮了?」
「你不擺姿態,我就恭維你;你擺姿態,我便埋汰你。你大可以把我殺了…但我知道,你不會如此。」
徹雪故意把臉湊到殿月面前,那眼神中盡是挑釁。
殿月突然笑出了聲音,順勢湊上,唇掠過她的唇邊。而後輕輕一收。
徹雪看出他的玩味,便忍住了火。只是面帶笑容的看著他。
「味道如何?」
「幾日不見,你又長進了不少。來,說說旅途的見聞吧。」
「婚宴盛大,櫻花國王子人中之龍,牡丹國公主國色天香。郎才女貌,美不勝收。」
殿月有些遲疑了,徹雪的表情看不見絲毫的偽裝。她沒有難過,沒有責怪。甚至,讓殿月感覺到的是,她仍舊很幸福。
這不可能。她明明深愛著琉櫻,明明如此雀躍的想要離開這里到他的身邊去。
卻為何知道了背叛的真相如此平靜,平靜的如此的不真實。
「你似乎不太滿意我的形容呢?是因為我對琉櫻王子的夸贊嗎?你沒有料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你更優秀的男人?」
「呵呵…我只是沒有料到,面對自己深愛之人的背叛,還有人如此的坦然,果真是與眾不同。」
徹雪心中一驚,他居然知道。所以,才會放任她的逃跑。所以才會派朝顏去接她回來。他一開始就明白了,她愛的人的真實身份。慶幸的是,他並沒有以此做文章,這一點,倒是有些讓人覺得詫異。
「怎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所愛之人是誰?我只是想讓你看到真相而已,那是你自己千辛萬苦的想要明白的真相。」
「你….」
原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是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頹然。幸運的是,她由于他的自以為是,完成了願望,見到了琉櫻。
殿月看著徹雪的表情漸漸黯然,卻沒有過一會兒又充滿了自信,並且還帶著笑容。
「原來你都知道了。那我真的要謝謝你。我見到他了,他過的很幸福,我很滿足。」
殿月被她這種無所謂的狀態激怒了。他根本不能忍受一切根本沒有按照他的計劃行進。
他拉住她的手,快速的離開。徹雪想要甩開,卻根本動彈不得。
他拉著她匆匆前往流蘇閣,縱身躍上屋頂。這下她想要逃也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