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在哪兒?
醒來的時候,趙晴發現自己身處于陌生的房間,躺在一張干淨柔軟的床上。
她靜靜躺著,心神有片刻恍惚,慢慢地,才認出這是一間病房,一間布置得很溫暖寧馨,一點都不像病房的病房。
她手腕上,還吊著點滴,病床旁,是一台陌生的生理監測儀器。
好吧,她在醫院。
她終于確認了,問題是,她怎麼會被送來醫院呢?
她試著思考,腦袋卻昏沉沉的,後腦勺隱約感到痛楚,她伸手模了模,這才驚覺自己頭部上了繃帶。
OK,看來她的頭撞傷了,不過應該不嚴重,至少她現在還好端端地活著。
接下來她該想的是,她是怎麼去撞到頭的呢?
她深呼吸,努力給充血的腦袋提供氧氣,痛楚漸漸消褪,一幕幕畫面浮掠腦海……
沈愛薇,從現在起,這是你的名字。
一道低柔的女性聲嗓于她耳畔回響,宛如來自遙遠的時空。
是誰的聲音?
她怔忡,數秒後,恍然大悟。
是那個女人!老天!
記憶如潮水,轉瞬間洶涌泛濫,卷起千堆雪,她慌了,連忙拔掉點滴管翻身下床。
她瘋了,瘋了,真的瘋了!
她在這兒干麼?
她不知所措,瞬間只有種想逃的念頭,不及深思,連忙拉開門,正巧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走進來,她一頭撞進對方懷里,聞到一股混合著香皂與消毒水的味道。
是醫生嗎?她僵住,像犯錯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揚眸。
映入眼潭的,是一張宛如刀削的臉孔,五官很俊,戴著黑框眼鏡,鏡片後的單眼皮眼眸狹長而深邃,鼻翼挺直,顯出幾分貴氣,嘴唇厚薄適中,不像一般男人唇瓣通常顯得干燥,水水潤潤的,透著淡粉色,看起來很好吻……
不!她在想什麼?
她悚然定神,下意識地搖搖頭,甩去無謂的胡思亂想,接著繼續觀察男人。
對她大膽好奇的眼神,男人看似不悅,劍眉收攏。
「你想去哪兒?」
他的聲音很低沈,卻不粗糙,有種溫潤的質感。
「嗄?我……」她啞口無言。該怎麼說呢?
「你有輕微的腦震蕩,別亂動。」說著,男人展臂環摟她腰際,將她架回病床上。
這動作明明很親密,他做起來卻很不溫柔,彷佛不耐煩。
她莫名地感到受傷,相較于她對他第一眼的好印象,他似乎並不喜歡她。
「你是我的主治醫生嗎?」
他听聞,震了震,兩道凌銳的目光射向她。「別告訴我,你連自己的丈夫也認不得了。」
丈夫?她駭然,伸手掩唇。
這麼說他就是沈愛薇的老公,安書雅?天哪!她居然沒認出來,明明之前都看過照片了。
但死板板的照片跟活生生的人,果然還是大不相同。
「何必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安書雅冷哼,森冽的眼里不見一絲體恤。「你只是稍微撞到頭而已,不至于因此失去記憶,我沒空陪你玩這種無聊游戲。」
她又沒說什麼,這男人干麼這麼凶啊?
她咬咬牙,忍住反唇相稽的沖動。「我當然認得你,我是說我記得,我很好,沒失憶。」
這樣行了吧?她郁惱地瞪他。
他蹙眉,淡漠回迎她灼焚如火的眸光。
將近半分鐘時間,兩人只是這樣互看著,猶如擂台上的斗士,互相掂量對方斤兩。
一陣手機鬧鈴聲響起,安書雅首先回神。「我要去巡房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按鈴叫護士。」
他不帶感情地叮嚀,語落,轉身就走,不一會兒,忽然又回頭。
「對了,要我打電話通知你爸媽提早回國嗎?」
爸媽?
她震懾,急忙搖手。「不用,不用了!只是一點小傷而已,他們難得有機會出國度假,應該玩得正開心,不要打擾他們……」
她驀地頓住,從安書雅奇異的眼神,她霎時領悟自己反應太激動了,話也說得太多,這般毛躁小女生的模樣,絕對不像那個總是優雅冷漠的沈愛薇。
「我可以不告訴你爸媽這件事,也可以不問你這陣子去了哪里,不過也請你以後別再玩這種離家出走的把戲了,我沒那麼多時間跟心思,每次都這樣勞師動眾到處找你。」他話說得冷淡,看她的眼神更冷。「你休息吧!」
她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恍然呆坐在床上。
「安書雅。」她喃喃念著這個名字。初次听聞時,她便覺得這名字取得好,如今目睹真人,更覺得有味道。
他身上是有股書卷味,斯斯文文的,很有氣質,但絕不是那種軟弱書生,听說他是握手術刀的,一個優秀的心髒外科醫生,執刀時冷峻堅決,私下則是不苟言笑,說一是一。
沈愛薇說他是醫學界的明日之星,走的也是明星之路,在不久的未來,他便會繼承這家醫院,坐上院長的寶座。
這就是她父親將她下嫁于他的原因。
她是院長千金,他是青年才俊,醫院需要一個出類拔萃的繼承人,而他需要一個能夠揮灑才華的舞台,這樣的結合,對雙方都有利。
安書雅雖然不是王子,卻無庸置疑是個才子,嫁給他,沈愛薇並不吃虧。
至少沈家父母如是認為。
「可是我厭倦了!沒有愛的婚姻就像剝奪自由的枷鎖,我想要自由,就算只有三個月也好。」
沈愛薇想飛,渴望逃月兌婚姻的牢籠。
而她,需要錢。
于是,她們談成這筆交易,交換了身分。
瘋了嗎?是瘋了吧!究竟為何她會答應這等荒謬的協議,扮演一個跟自己明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女人?
她,不是沈愛薇。
她是趙晴,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女人,與豪門千金沈愛薇天差地遠。
但這三個月,她卻必須成為那個「她」。
思緒及此,趙晴幽幽嘆息。
她能做到在三個月內,不被任何人識破真相嗎?
趙晴在醫院里住了兩天。
這兩天,安書雅每隔數個小時會來探望她一次,每次停留不到幾分鐘便又被Call走,他一直很忙,她懷疑他是為了不讓醫院同事說閑話,才勉強自己不時來探望她這個「老婆」。
醫生宣布她可以出院後,也是安書雅親自幫她辦理出院手續,開車載她回家。
幸好他還願意盡這份丈夫的責任,否則她真不曉得自己是否有勇氣自行踏進一間陌生的屋子。
他們住在距離醫院不到十分鐘車程的一棟大廈里,是那種品味華麗的豪宅式公寓,約莫六、七十坪的空間,隔成四房兩廳,夫妻倆各自擁有一間臥房。
從新婚初夜,安書雅與沈愛薇便分房睡,感情明顯疏離。
趙晴暗暗感謝這樣的疏離,這讓她扮演一個妻子的角色時減少了不少困難度。
她在屋內四處走動,看看開放式廚房,看看空間寬敞的浴室,光是客廳,便比她以前租賃的小套房還大,而她愛死了那張位于落地窗旁的蛋形搖籃椅,躺在那里听音樂看書一定很舒服。
安書雅看她在屋內自得其樂地「探險」,愈看愈奇怪。「你在干麼?別一副你第一次進這間屋子的樣子。」
她是第一次進屋沒錯啊!
趙晴悄悄吐舌頭,轉過身來,試著回憶沈愛薇的神態,擺出同樣淡傲的表情。「可能撞到頭真的有點影響吧,這幾天我老覺得記憶有些混亂。」
這不是她初次用這個借口了,兩天來,稍有錯失她便拿出這面擋箭牌,而她發現還挺有效。
安書雅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你一直沒跟我說,你怎麼會去撞到頭的?」
是啊,怎麼會呢?
說起來也玄,唯有這點,她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忘了自己為何會撞傷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送你來醫院的人說,你是從百貨公司的樓梯跌下來的,你去那里購物嗎?」
「我記不得了。」趙晴搖頭,困惑地顰眉。「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卻想不起來。」
安書雅凝視她兩秒。「可能是創傷後的短暫失憶吧,有些人會忘記意外發生的原因,幸好你還記得其他事。」
「對啊,幸好我還記得你是誰,沒把你當成詐欺犯之類的。」她順口開玩笑。
他卻似乎不覺得好笑,神情冷硬,墨瞳閃過異樣光芒。
這人怎麼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啊?這對夫妻平常都是這麼相處的嗎?好悶!
趙晴別過頭,對自己扮了個鬼臉。
「還記得你的房間是哪一間嗎?」半晌,他忽地沈聲揚嗓。
這算是回應她方才的玩笑嗎?趙晴訝然回眸,見他仍是板著一張臉,禁不住莞爾。
「你覺得我會連自己的房間都忘了嗎?」她笑笑,在腦海里回憶沈愛薇畫給她看的平面圖,接著堅定地走過長廊,來到盡頭一扇房門前,轉開門把。
室內的裝潢令她眼眸一亮。
是一間很漂亮的臥房,看來軟綿綿的床榻上垂落著公主式的篷罩,窗簾瓖著蕾絲,隨風飄逸,家具都是乳白色的,雕工精致,室內還有專屬的浴室和更衣間。
白色格子窗,窗台養著幾盆綠色植栽,開了幾朵繽紛小花,欣欣向榮。
喔!她好喜歡這間房,比她夢想中的更童話,如詩如夢,若是再多幾個可愛的絨毛女圭女圭就更贊了。
趙晴心情飛揚,忽地克制不住,如蝴蝶般翩然回旋,跟著仰倒床榻。
安書雅進來時,正巧看見她快樂地躺上床,劍眉一挑,微感驚訝。
他咳兩聲,趙晴一震,連忙坐起身。
「哎,還是自己的床躺起來最舒服最自在,你說對吧?」她略微尷尬地解釋自己在他眼里顯然很怪異的舉動。
安書雅望著她,也不知想些什麼,半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既然這樣,你就不該使性子離家出走。」
言語如刃,尖銳地諷刺。
趙晴怔住。
是夜,趙晴躺在圓形按摩浴缸,盡情享受玫瑰泡泡浴。
細致的泡沫親吻著她身上每一寸肌膚,而她嗅著那香氣,幾乎要醉了。
真是太奢侈了,有錢人都是這樣過生活的嗎?她不僅有個私人浴室,牆上還裝了液晶螢幕,可以一面泡澡一面看電視。
窗邊,有一張貴妃軟榻,裹著浴袍躺在那兒冥想,肯定也是絕妙滋味。
她甚至可以模仿電影「麻雀變鳳凰」的橋段,戴上防水耳機,隨著音樂高歌一曲。
反正,這是她的房間,她的浴室,她高興怎麼用就怎麼用。
太帥了!
她真舍不得離開這仙境,但不行,再泡下去她手腳的肌膚該起皺了。
趙晴嘆口氣,站在蓮蓬頭下沖去身上的泡沫,拿毛巾擰干濕發,裹上白色浴袍,踏出玻璃門,來到隔壁的更衣間。
這又是另一處令她驚喜的寶地,琳瑯滿目的服飾,教她不知從何選起。
沈愛薇每天得花多少時間從這滿坑滿谷的寶藏中挖掘合適的衣物呢?或者,她已習慣了這般奢華,只是木然以對?
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她可能不覺得打扮自己有什麼樂趣吧。
好可惜啊!
趙晴再度嘆息,雙手愛惜地撫過一件件質料上等的衣裳,如果這些都是屬于她的,她肯定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將自己當成伸展台上的模特兒。
她甩甩頭,收回迷蒙的思緒,挑了一件棉質的白色睡衣穿上,很合身。
肚子有些餓了。
她走出臥房,屋內靜悄悄的,不見人影。
听說,安書雅很少回家,就算回家,通常也是將自己關在書房里,閱讀醫學期刊或寫報告。
趙晴站在書房前,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扉,門下的細縫確實流瀉出一束光,有短暫的瞬間,她想舉手敲門,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她來到廚房,打開冰箱尋出幾樣材料,煮了一鍋簡單的烏龍面。
味道很香,她敢肯定很好吃,只是不曉得安書雅會不會賞臉呢?
她不確定他是否在醫院用過晚餐,但在這樣微涼的夜里,吃碗熱騰騰的面應該也不壞吧!
想著,她將烏龍面分裝至兩個碗里,端到餐桌,然後鼓起勇氣敲叩書房的門。
安書雅打開門。
他穿著簡單的T恤和棉長褲,身上透著股肥皂的清香。
趙晴霎時有些暈眩,定定神。
「什麼事?」他語氣冰冷。
「呃,我只是想問……你肚子餓嗎?要不要吃宵夜?」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問,眉宇蹙攏。
怎麼老是這種表情啊?他就不能表示一點歡欣開朗嗎?
趙晴哀怨地想,不自在地撥撥微濕的發綹。「我煮了烏龍面。」
「你會煮面?」他很訝異。
天哪,難道沈愛薇連面也不會煮嗎?
趙晴警覺自己似乎又做錯了,微窘地笑笑。「只是把面條丟進滾水里,又不難,快過來吃吧。」
語落,她匆匆旋身,不敢多看他的表情。
安書雅猶豫兩秒,接著跟著她來到餐桌旁坐下。
「哪,給你。」她將筷子跟湯匙遞給他。
他低頭,怔怔地看著那碗面,面條Q彈,湯汁帶點乳白色,配料是青菜、蝦仁、豬肉片,撒了蔥花,還有一顆半熟蛋。
「快吃啊!」趙晴催促他,自己率先吃了一口面,又喝口湯。「面爛了就沒那麼好吃了。」
他瞥她一眼,遲疑地舉箸,卷起面條,送進嘴里。
「好吃嗎?」她期盼地問。
他皺皺眉。「還不賴。」
好吃也要皺眉啊?這男人有什麼時候不皺眉的嗎?
趙晴無奈地聳聳肩,不理他,繼續吃自己的面。
兩人各自進食,氣氛沈寂,吃完面,安書雅抽出餐巾紙擦嘴,意味深長地盯著她。
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干麼……這樣看我啊?」她又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剪短頭發?」他突如其來地問。
「啊?」她愣了愣,直覺模了模耳際的發綹。「因為……想換點新造型,老是留長頭發,膩了。」
安書雅沉默兩秒,忽地,一聲諷嗤。「你不是說過,他最迷戀的,就是你這頭長發嗎?」
他?誰啊?
趙晴錯愕,望向坐在對面的男人,他也正看著她,眼潭深不見底,然後,他像是對自己感到很不快,稍稍別開視線。
「謝謝你的面,不過如果你是想用這種方式說服我,我勸你不必白費心機了。」
「說服你什麼?」她不懂。
他冷冷扯唇。「你想跟我離婚,不是嗎?」
她震住。
他霍然起身,挺直背脊,俯視她的姿態滿蘊傲氣。「你說我勢利也好,厚顏無恥也好,總之你家的醫院我要定了,總有一天,我會坐上院長的位置,所以我不會跟你離婚的,你死心吧!」
他大踏步離開,留下她傻傻地望著他背影,好片刻,方尋回游走的心神。
這怎麼回事啊?原來他們不僅分房,還鬧離婚?
沈愛薇怎麼都沒告訴她?還有,誰最迷戀沈愛薇的長發?這段貌合神離的婚姻莫非有第三者存在?
好復雜啊!
愈想愈不對勁,趙晴躲進房里,拿出手機按下速撥鍵。
鈴聲數響,很快便轉入語音信箱,沈愛薇擺明了不接電話。
她改傳簡訊,同樣石沈大海,毫無回音。
趙晴眯眼,瞪著閃爍的手機螢幕,滿腔疑慮,只能化為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