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背叛者賽格萊斯之名 第15章 孩子的復仇

作者 ︰ 朱邪多聞

「幾點了?」

房間里還暗著,顧鐵詐尸一樣騰地坐起來,眼神炯炯地望著武器陳列室白俄風格的雕花窗欞。

「四點四十分。你又不是雇佣軍或者**組織,干嘛這麼警覺?」潛行失敗的巴爾苦惱地拍拍腦門,從窗簾下鑽出來,將一包東西丟在顧鐵床上。「防彈背心、帶生命維持裝置和蓋革計數器的防輻射服、自衛手槍、歐標接口的微型燃料電池、通訊器材。雖然不要你沖到第一線,不過這次真是會死人的活兒。當心點,別大大咧咧的。」

顧鐵看到巴爾文德拉英俊的達羅毗荼臉孔上涂滿了迷彩油膏,就知道這位出身不凡的**領袖又犯臨場綜合癥了,「在中國,有場每年都會發生、上千萬人直接參與、間接影響數億人的群體性運動,叫做高考。」他壞笑著說。

「印度也有。十二年級畢業考試。」巴爾瞅著他。

「每到高考前夕,有很多天真無邪的少男少女,會變得緊張、疲憊、焦慮、煩躁、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尿頻、尿急、尿不淨、手腳冰涼、兩眼發黑、記憶衰退、大小便失禁,這個叫做‘考前綜合癥。’」他哈哈大笑,指著巴爾的臉,「親愛的戰友,快回去睡個回籠覺吧,語文考試九點才開始呢。」

「我們九點出發。」巴爾黑著臉推開窗戶,翻了出去。

「等一下!」顧鐵翻身下床,跑到床邊沖下面喊︰「我問一句,防輻射服是不是防彈的?」

「不是!」巴爾筆挺的身形標槍一樣扎在黑暗的花園里。

「那防彈背心穿在防輻射服里面還是外面?」

「里面!」

「在輻射環境下,子彈打在胸前,人沒事,生化服漏了,那人不是一樣會掛?」

「那穿在外面!」

「那就是說,根據防彈背心不離身的原則,我們天亮後就要把這個笨重的防輻射玩意兒當做內衣穿在里面?」

「……」

貝爾的身影晃了兩晃,無語地匿了。顧鐵小人得志地狂笑。

五分鐘後,他關掉窗戶,躺回床上,卻沒了睡意。顧鐵烙餅一樣翻騰半晌,干脆起來開燈穿好衣服,收起行軍床,到二樓盥洗室刷牙洗臉,在走廊里打了兩趟拳,回到屋里,才五點十分。他轉了幾個圈,在陳列架上取了那把保養良好的M1911手槍,把玩起來。「這是槍?」顧鐵左手抄起巴爾發給他的克魯格44AG自衛手槍,裝有25發8mmBOZ尖頭手槍彈的大容量彈夾使得自衛手槍形狀怪異,如同一牙啃剩的披薩餅,「點四五才是王道!」他盯著M1911錚亮的烤藍,手指撫模著油光水滑的胡桃木護板,嘆口氣。忽然間他想與肖李平的一段對話,那時他們認識不過兩三年,雖然脾氣相投,還不算生死之交。不知從什麼話題聊起,肖李平說了這麼一句︰「還有比講究殺人工具更愚蠢的事情嗎?」

當年。

當時顧鐵年輕氣盛,喜歡玩刀弄槍,正給人顯擺費老大力氣弄到的一把54式三稜軍刺,听到這話當然不高興,一瞪眼︰「你這是人話嗎?」

肖李平眼鏡下的眼楮古井不波︰「是人話。說給人听的,你听不懂?」

顧鐵拍桌子要翻臉,旁邊朋友趕緊攔下來,說「講道理講道理。」顧鐵聞言把軍刺往桌上一插,坐下來講道理︰

「刀有刀的美,槍有槍的美,你不懂,我懂;刀有刀的歷史,槍有槍的故事,你不知,我知;關雲長有冷艷鋸,張翼德有丈八矛,要不是三尖兩刃刀,誰想得起徐州折了紀靈、長阪坡斬了晏明?誠然刀槍是殺人的工具,但我們出來玩,喜歡見到美女,欣賞的是女人的臉蛋和身材,她是不是小姐、出台與否跟她漂亮不漂亮沒有半毛錢關系,你擦擦眼鏡看清楚了,她們不美?她們不美?」

顧鐵揪過旁邊的KTV公主湊在軍刺旁邊,沖著肖李平吼著。

肖李平真的摘下眼鏡擦了擦,戴上,搖搖頭︰「妝都花了,不美。」他示意那個驚恐不已的KTV公主離開,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顧鐵的手,瞅瞅兩位,見沒人阻攔,慢慢地挪動到沙發的遠端。肖李平嘆口氣︰「我是個實用主義者,喜歡帶著純粹的目的性做事,目的不明確,過程無意義。試想設計一把菜刀,設計師的出發點是讓使用者,一個廚師,或者一位家庭主婦,在烹飪的過程中感受到菜刀的漂亮(造型與表面處理)、順手(人體工學)、鋒利(材料與熱處理),使得使用者在愉悅的心情中高效完成工作,這時我們可以說,這把菜刀是美的。那麼武器呢,作為殺人工具,設計師的工作是讓軍人、行刑者、職業殺手、搶劫犯和暴徒心情愉悅地完成工作嗎?你能想象一個洗劫便利店的未成年混混在開槍射擊不肯打開收款機的華裔店主時因為良好的抓握感、扳機力度和殺傷效果而露出會心的微笑麼?不會的,武器設計師將殺傷效率作為唯一訴求,一切僅追求殺傷效率的殺人工具都是丑陋的,換句話說,欣賞武器之美的人,不會是武器的使用者,這時武器不能稱為武器,因為它們不被用來殺人;殺人者使用武器時不會欣賞到武器之美,因為他在殺人,而用什麼槍、用哪把刀、使用毒藥甚至核彈,都並無不同,因此,講究殺人工具是件愚蠢透頂的事情。——當然,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觀點,甚至拔出那把刀刺進我的月復腔,但到那個時候,你會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這有點像個悖論。」

顧鐵愣愣地听完這段話,手指無意識地玩弄著三稜軍刺握柄上纏著的布條。「你殺過人?」他忽然抬頭問了一句。

彼時年紀輕輕、在政界剛剛嶄露頭角、與這個圈子顯得格格不入卻又悠然自得的肖李平科長,扶一扶黑框眼鏡,在北京西城某家夜店的包房里,用與年齡不相稱的平靜聲音,坦然說︰「是的。」

「你們出去。」顧鐵忽然站起來,對身邊的幾個朋友說。彼時年紀輕輕、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背景來自國外某龐大勢力又在國內遺世獨立的神秘大少,毫不留情地將幾個酒肉朋友與幾位公主趕出房間,並且用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敬告他們,他們今晚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听到。幾位男女用噤若寒蟬的眼神告訴顧鐵,告誡根本是多此一舉,他們壓根就沒帶著眼楮和耳朵進來。

關上門坐下,顧鐵開了一瓶格蘭杰18年單麥芽威士忌,倒一杯遞給肖李平,自己又倒滿滿一杯,苦笑道︰「我那個洋鬼子養父留給我的臭毛病,除了蘇格蘭酒,什麼酒都喝不慣。老兄,我連干三杯,換你一個故事吧。」

「我既然承認了,自然會講,不必拿酒來換,那一瓶酒在這里賣價貴過我一個月工資。」肖公務員解開襯衣領子,笑笑。

「我家里有25年的,等會兒我們回家接著喝。」顧鐵仰頭喝了一大口,眼神亮亮地說。

「那好。故事比較簡單,我父母是寧夏人,後來搬到湖北,最終定居在湖南一座小城市,——你沒有興趣知道是哪座小城市,就叫它A市吧——我出生在A市,十四歲那年,我父親出車禍死了,他騎車穿過路口,被一輛闖紅燈的18**卡車碾死,沒有全尸。肇事司機賠償30萬元,刑拘6個月,緩刑1年。我母親很傷心。我父母都信佛,是最善良的好人,父親的死對母親打擊很大,甚至動搖了她的信仰。宣判後的第三天,她喝農藥,死在去醫院的路上。」肖李平呷一口酒,帶著點事不關己的冷漠講著回憶。

顧鐵不知道怎麼搭腔,悶頭喝酒。

「母親死後,我的姨媽收養了我,她住在150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我當時初二將升初三,學習成績比較好,保送了那所重點中學的高中,班主任幫助我說服姨媽,讓我留在原來的中學就讀,直到高考結束。我有充足的時間調查父親的死,從一開始,我就不相信那是一場意外,父親生前沒有任何劣行,沒有一個仇家,沒有一分錢外債,沒有人相信這是謀殺。但我在法庭宣判時見到肇事司機,他臉上除了懊悔、害怕和無助之外,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滿足,一個犯了滔天大錯並被迫賣掉賴以謀生的卡車來賠償受害者家屬的卡車司機不可能在事故中找到快感,——除非這不是事故,而是精心策劃的復仇。」

肖李平搖晃玻璃杯,金黃的酒液掛在杯壁,緩緩流淌。

「那時候‘創世紀’和量子網絡還是遙不可及的新鮮事物,好在互聯網上有足夠多的信息供一個不懂技術的十三歲孩子搜索。卡車司機叫張德保,當年44歲,湖北襄樊人,從武漢運一車PP原料到廣州,途徑我家所在小城,撞死我父親。看起來完全是隨機事件。不過我很快查到疑點,張德保是民營物流企業厚德快運的簽約承運人,那車貨物屬于厚德快運,網上可以查到發貨單、承運記錄,顯示六天前貨物從武漢物流園發出。而這單貨物是限時到達的,期限是一周,也就是說,張德保花了六天時間僅僅從湖北開到湖南,已經注定超期到達,要承擔高額的違約賠償。400公里的路程,6天時間,在你來看這正常嗎?6天內無論高速公路還是國道、省道都沒有異常氣象條件,沒有重大交通事故,沒有臨時交通管制。」

「太慢了。修車?」顧鐵盯著他。

「修車可以憑借修理廠出具的維修記錄在物流公司處申請延期的,厚德快運有這個章程,張德保沒有遞交任何維修記錄。」

「那麼他在一個地方停留了很長時間。」

「說的對。」肖李平沖他揚起酒杯,「如果十三歲的我認識現在的你,那一切都簡單了,以你的技術可以分分鐘找到張德保在某個城市活動的痕跡。我當年只有笨辦法,攤開地圖,以A市為原點向北,沿著107國道標注出幾個城市名稱,找出所有賓館、飯店、公路服務站和卡車住宿區的電話,挨個撥打,電話中我說我叫張小保,媽媽得了急病,又跟爸爸失去了聯系,急問張德保的信息。」

「果然是笨辦法。」顧鐵撇嘴。

「幸好我運氣不錯。周日早上開始打電話,下午四點鐘就找對了地方。那是A市市郊的一家停車住宿飯店,在網上卡車司機論壇里有點名氣,接電話的是個中年大嬸,我說出張德保的名字,她就想了起來,說孩子別急,這人我記得,是個個子不高的黑胖子對吧,開一輛藍色的斯太爾卡車,在店里住了四個晚上,每天白天坐公交車進城去辦事,第五天的時候開著卡車走了,沒再回來。有兩三個月了吧?我為啥記得他呢,他走得急,把一袋子東西忘在房里,沒啥值錢的,不過我怕保不齊有用,到現在還留著呢。孩子,你別著急啊,我給你翻翻,有沒有電話號碼什麼的。就在手邊呢……都是些廢紙,畫著方的圓的看不懂,有個錢包,錢包里沒錢,不過夾著張相片,是個女的,挺漂亮,這是你娘吧?還有個紙條,寫著A市中山二路54號5棟201,沒別的了。孩子,地址你記住了把?照片我回頭給你郵過去,你可千萬別著急啊,你爹沒準有啥急事,辦完就跟你們聯系了……」

「我猜那漂亮的女人不是你母親。」顧鐵說。

「你猜對了。我母親模樣周正,但是臉上有一顆大痦子,沒人會說她漂亮。中山二路離得不遠,我撂下電話蹬著自行車去了,進入一個老舊的小區,裝作走錯門的鄰居小孩,敲開5棟201的房門,開門的女人四十歲上下,徐娘半老,有些風韻。家里沒有別人,家具破舊,女人心情明顯不好,呵斥我幾句,磕上屋門。我花了半個小時在小區里听人閑聊,偶爾插嘴,問到女人的名字叫做李翠,幾年前從外地搬過來,獨居,目前在公路收費站工作。」

「再讓我猜一下。」顧鐵忍不住插嘴,「把女人的照片貼身收藏,不是愛人,就是單相思。如果照片上的女人確實是李翠,那麼幾乎可以肯定,張德保和李翠要麼離婚,要麼是李翠甩了他,總之分別多年。小紙條上的地址是張德保新近得到的,對粗心大意的男人來說,小紙條這種玩意兒保存期限不會太長,聯系到李翠的工作,我認為張或者張的朋友、同鄉近期在收費站通關時認出李翠,而後打听到地址。兩人相見之後,一定有沖突,李的精神抑郁,張像是受了某種刺激,失散多年的情人破鏡重圓應該是件喜事,搞到這麼悲催,一定有隱情。」

「顧鐵,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聰明到讓人厭煩的家伙?」肖李平推推眼鏡問。

「請繼續請繼續。」顧鐵閉上嘴巴,做了個拉上拉鎖的動作。

「長話短說,張德保和李翠二十歲時在襄樊結婚,婚後張德保開始開長途車,李翠到不遠的荊門市打工,每周末回家團聚。兩年以後,李翠懷孕了,張德保緊張媳婦,讓她停止打工在襄樊待產,李翠舍不得那份工資,兩人商量打工至預產期前兩個月為止,在此期間,張德保也更多出車為即將誕生的孩子攢錢,很少回家。李翠懷孕七個月的一天,張德保收車回家,發現李翠在屋中坐著,臉色蒼白,一問,說孩子流產了。張德保幾乎發狂,問原因,李翠不肯說,兩人大吵一架,最終導致離婚,李翠遠走他鄉,直到二十年後,在A市重逢。幾個月前張德保出車路過A市,在收費窗口認出李翠,當面不敢相認,後來托人問出李翠的姓名地址,登門探望,彼此相認。兩人自離婚後都沒有娶嫁,重逢後感情很好,從此張德保只要出車經過A市,都要到李翠處盤桓幾天。」肖李平不帶感情地講述著。

「這像是《故事會》的某一篇。」顧鐵評論道。

「相處時間一長,張德保不自覺又問起孩子流產的原因,李翠左右搪塞不肯講,直到張送PP原料到廣州經過A市,住進市郊旅館後,坐車進城與李翠見面,繼續這個話題,李翠煩惱到極點,說了一句話︰‘當年我們廠看門的那人踢了我一腳。’張德保听完怒氣沖沖扭頭就走,打電話找人,李翠當時在荊門市樹脂工藝品廠打工,廠子還在,幾經輾轉問出二十年前廠子看大門的是一個外地男人,從寧夏過來的打工仔,姓肖。」

「你父親。」顧鐵嘆口氣,喝下一口威士忌。

「姓肖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十幾年前離開廠子,其後每到逢年過節都給老廠長寄禮品和賀年卡,張德保電話打到老廠長那兒,一下就問出姓肖的男人去向︰也在A市。張德保丟下一車貨不管,花三天時間模清老肖的行動規律,最後,開著卡車,在老肖每天早晨上班必經的路口撞死了他,為二十年前自己死去的孩子報了仇。」

「……我有兩個問題。」顧鐵沉默半晌,說。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第一,是的,李翠說的確實是謊話,導致她流產的人,不是工廠的看門人,而是廠長。打工期間,李翠與老廠長同吃同宿,是不用工作就掙高薪的打工妹,懷孕七個月時老廠長仍與她上床,壓迫**導致胎膜破裂,胎兒窒息死亡。這事情老肖知道,但老廠長對他有知遇之恩,他死守秘密,誰都不肯講。張德保追問時,李翠想起當年那個忠心耿耿的看門人,隨口一說,但誰想到張德保胸中的恨意那麼濃,老肖又恰好正在A市;第二,是的,我殺了他們,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李翠年少無知,張德保無辜喪子,但我沒有心軟,換做你,你也不會心軟,在這里,誰對誰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果,我殺人,證了父母雙亡的業果,無愧神佛。」肖李平眯起眼楮。

顧鐵輕輕鼓掌。「說的好。睡得著覺,說明殺的是該殺的人,換做是我,抄起水果刀去跟狗男女拼命。不過你當年……恐怕比我現在都想得長遠。」

「呵呵。如今說無愧,當年可是怕得要命,十三歲,怎麼能不怕?怕被別人查到蛛絲馬跡,因此上網查資料都去公共WIFI熱點接入,走路躲著攝像頭,打電話用投幣電話,從不缺課、遲到、早退,在學校表現得溫良恭順,定期給姨媽打電話報平安,跟社區居委會大媽經常談心,總之,做了社會安定分子該做的一切事情。殺人,花了整整一年時間。」肖李平自嘲地一笑。

「一年?」顧鐵瞪大眼楮。

「不是武俠小說里講的那種制住穴道慢刀子割肉折磨一年,那對一個孩子來說,太不現實。是消滅一切人為痕跡、布好意外死亡的局,花了一年。張德保在緩刑期內表現良好,他認為報了大仇,心無掛礙,專心工作;李翠心懷有愧,對張德保百依百順,兩人很快復婚,定居在A市。在搜集到所有資料——也就是上面我講的那段故事,我從不同的證人口中找到訊息,還原了故事——確定目標後,我開始學習有關完美謀殺的一切知識。意外有很多種,在意外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是最重要的,因為人的行為不可避免地會留下痕跡,犯罪證據學研究物理痕跡,犯罪心理學研究精神痕跡,想要不留痕跡,殺人者必須扮演極其疏遠的角色,遠在警察的注視範圍之外。」

顧鐵饒有興致地拍拍肖李平的手臂︰「你真是個心思細膩的爺們兒。我主張拔刀就上。」

「不細膩不行,我和你有本質不同,我是一介草民,孤苦無依的弱小初中生,而你,雖然我看不透你背後站著的究竟是誰,但你在‘創世紀’客戶端上展現的能量是我前所未見,在量子網絡里,你擁有極其龐大的權力。我沒說錯吧。」肖李平瞟了他一眼,「顧少爺。」

「呸。」顧鐵啐了一口,「你也學別人來寒磣我。說了多少次了,我洋老爹是個有錢的科學家而已。你繼續講。」

「好。在否定許多方法後,終于找到一個契機︰我父親去世半年的時候,張德保和李翠買下了中山二路54號5棟201的那間舊屋,準備重新裝修,當做復婚的新房。他們找好裝修隊,我查到包工頭的兒子在相距不遠的中學讀書,利用下課後的時間跟蹤那小子,模清他好義疏俠的習性,找機會跟他打了一場慘烈的架,由此成為他的鐵桿哥們兒。那段時間每天去他家里玩,終于等到設計圖紙出現,我偷偷看了,他們家改動比較大,燃氣管線要重新走,因此我做了個小改動,把廚房和臥室之間的非承重牆往前挪了五公分,留出一條通風管道。接著我在包工頭面前無意中說起,我同學的爸爸開了一家建材店,新到的燃氣管材非常便宜,包工頭果然詢問詳情,我告訴他一個地址,那是一家小小的管材店,這之前,我在城東以幫家里裝修的名義買了一批pvc耐油燃氣管,回到家里,細心地處置了內部的滌綸縴維密封層,然後拿到城西的這家建材店,以偷家里裝修材料出來換零花錢的名義將管材以極低的價格賣給店老板。對這些來歷不明的材料,老板當然轉手賣給包工頭,賺了不大不小一筆錢。後面的事情順理成章,張德保的新房裝上了我的燃氣管道,半年無事;半年時間足夠我制造一些小事故嚇唬那個包工頭收拾皮包公司滾出A市了。」

「你看著殺父仇人快樂逍遙一年,什麼感覺?」顧鐵忍不住問。

「起先是憤怒,後來是焦慮,再後來,偷窺張德保成為我課余生活的一部分,已沒有任何感**彩在里面了。我在那批pvc管上多處打孔,用可被燃氣腐蝕的橡膠材料密封,經過計算,最多180天後必將蝕穿,燃氣壓力將擴大孔洞,氣球一樣吹滿廚房與臥室牆壁後的狹窄空間,而電線同樣從那里穿過,電燈的開關盒就在電線末端。期限將至,我一夜一夜守在張德保家樓下,老舊的居民小區沒有攝像頭,方便我的守望。爆炸聲遲遲沒有響起,我漸漸開始慌亂,懷疑自己的設計是否出了什麼問題,有一天,我甚至在深夜用投幣電話打給張德保的手機,希望電火花可以點燃溢出的燃氣。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為。」肖李平悠然嘆氣。

「最後呢?」

「我沒有看到。有一天上午第三節是語文課,我守了半夜,忍不住打起瞌睡,老師在台上念著《陳涉世家》,忽然教室門開了,年級組長沖講台上的語文老師喊︰‘陳老師,你那個小區煤氣爆炸了!’語文老師大吃一驚,丟下課本跑出去,教室里一片騷亂,年級組長走到黑板前,拍拍手掌說︰‘同學們,中山二路發生了一起煤氣爆炸,有沒有同學家是住那邊的?’教室里嗡嗡響著議論聲,沒有人舉手,年級組長松了口氣,又說︰‘爆炸是九點四十分發生的,听說炸死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大家不要慌亂,這節課改自習。’說完,出門去了。我听完這段話,心里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解月兌。沒有欣慰。沒有快感。沒有悲哀。甚至沒有一個情緒的脈動,只是感覺下巴頦涼涼的,伸手一模,發現眼淚流了下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哭,或者說,並沒有要哭,只是眼淚不知從哪冒出來。後來我想,如果張德保不是時作時休的長途車司機,李翠不是輪值倒休的公路收費員,他們不可能在上午十點還躺在臥室,也不可能被十三歲孩子的幼稚復仇方式奪去生命;但反過來想,如果張德保不是長途車司機,他拿什麼撞死我父親?而李翠若不是公路收費員,導致我父親死亡的那句流言就根本不會出現,整個事件根本不必發生。我母親沒有錯,因果是存在的,冥冥中自有分數,盡管我現在是相信唯物主義的馬列主義者,但提到因果,不敢妄言。這就是我殺人的故事,既不驚險,又不刺激,能夠幫你下酒,我知足了。」

肖李平說完,喝了一口酒,從酒杯里看到顧鐵仰脖干了第三杯威士忌,把杯子丟在桌上,長出一口濁氣。「老兄。」顧鐵眼圈紅紅地伸過手來模肖李平的手背,「我佩服你,真的。」

「佩服什麼,沒被警察捉到?實際上每年因為劣質pvc燃氣管材導致的爆炸有上百起,警察根本就沒有介入調查。」肖科長甩開手,表情淡定。

「佩服你能把你自己的故事說得這麼事不關己,老肖,我第一次見到你這種人,把苦壓榨到了極致,竟然一絲苦味也無,像熬了半宿的涼瓜,只剩下絲絲縷縷的脈絡了。走,去我家,我有一大筐關于我自己的故事要對你說。」顧鐵呼地站起來,拉著肖李平的手臂就往外走,也不管酒勁上涌,走得歪歪斜斜。

「喂,刺刀。」肖科長無奈地隨他出門,回頭望見插在茶幾上的54式三稜軍刺,忍不住提醒道。

「少扯淡了,哪有什麼刺刀,一塊鐵罷了。有個詞叫‘一夜長大’,老肖,我認為我的初夜留給了你。」顧鐵回首一笑。

肖李平渾身一顫,喃喃地嘟囔說︰「娘啊,娘,果然人人都有個命里的魔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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