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為主作嫁裳 第四章

作者 ︰ 千尋

方蔚允走進辦公室,他滿臉不耐煩,氣呼呼地把手上的文件往桌面一摔,坐進辦公椅里,兩手,壓在眉心。

粱雨親彎下腰,擔心地望他一眼,輕咬唇,微嘆。

又被削了,肯定。

真不曉得董事長哪里有毛病,成天欺壓自己的兒子有什麼快感可言?

她從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女乃女乃煮的洛神花茶,送到他桌邊。

依她的經驗,只有女乃女乃的洛神花茶,不太甜、不太酸、不太濃、不太淡、不太……討人厭,而且它有種奇異功能一可以安撫方蔚允煩躁的情緒。

梁雨親越來越明白方蔚允為什麼不喜歡進公司,如果每天進公司什麼事都還沒開始做之前,要先挨一頓罵,之後不做不錯,越做越錯……久而久之正常人都會把進公司當成畏途。

倒好洛神花茶,她站在桌邊,笑臉迎人。

方蔚允仰頭把茶喝光,抬眼與她對視。

「怎樣,心情很好?」他的口氣挑釁。

「不好。」老板心情不好,當下屬的怎麼好得起來。

「若不好,干麼笑?」他挑毛病,打算拿她當出氣筒。

「心情越不好,越要笑。」她在他面前豎起兩根食指,壓到自己的嘴角,往上提高,提出一個眉開眼笑。

「鬼話。」

盡管他是這種態度,但她才不與他計較。

梁雨親打開櫃子,拿出他的小提琴盒,拉起他的手,二話不說往頂樓走去。

他甩開她,她把他拉回來,他又甩、她再拉,像孩子般的耍賴動作,在重復十幾次之後,他膩了,由著她帶。

「你要做什麼?」

「幫你把壞心情丟掉。」

「丟掉?說得容易。」他嘴里嘟嚷。

「又沒試過,怎麼知道不容易?」她拉著他繼續往前走,不管他高歪局興。

電梯不達頂樓,最後的階梯必須靠雙腳走,梁雨親每走兩步就講一句屁話,而每一句屁話都讓他的眉頭松弛了1mm.

「一枝草一點露,沒有渴死的青草,只有絕食而亡的綠地。」

「你用微笑看待挫折,挫折會自卑自怨,挫折得躲進角落。」

「成功每天都在哀求失敗當他的干媽媽。」

「生氣是因為飯吃得不夠多,吃飽了,怒氣就沒有地方擺闊……」

當她打開鐵門那刻,屁話結束,一股涼風迎面吹來,吹掉他的最後一絲哀怨。

她轉頭問︰「感覺好點沒?」

方蔚允不想讓她稱心,但他騙不了自己,只好同意,「好多了。」

她拉他走向頂樓陽台,找塊地方坐下。

「要不要說說發生了什麼事?」

「能有什麼新鮮事?還不是辦事無力、無能,不懂得高瞻遠矚……總之,我在我父親眼里,就是一沱屎。」方蔚允聳聳肩,無奈笑著,他注定永遠無法入父親的眼。

「很公平啊。」她朝他嘟嘴唇,做鬼臉。

「公平?這是身為下屬應該對老板說的話嗎?」他橫眉豎目。

「我沒說錯啊,在我媽眼里,我也是一佗屎。她嫌我丑、嫌我笨、嫌我脾氣壞、嫌我有九個胃袋。我認為,嫌棄子女似乎是天底下父母親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她伸手搭上方蔚允的寬肩,還在上面緩拍。

他收斂橫眉毛,問︰「你听到那些話,不生氣嗎?」

「氣,氣死了,也很受不了,我不好的地方還不是她生的。」她吐舌頭、擠鼻子,表情又多又夸張。

「沒錯。」方蔚允附和,十分認同。

「真是不公平。」她仰高頭,圈起嘴巴對天空大叫。

「啊……真是的,非常的不公平。」他學她仰頭,學她圈嘴巴,學她大聲喊叫,喊完,又回望她。

視線相對,兩人擊掌齊笑,她笑得彎月復,他笑得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而後她笑得轉身,把背靠到他背上,他笑得頭後仰,後腦貼上她的後腦勺。

對于方蔚允時不時的親昵動作,梁雨親是被迫越漸習慣了,反正前世她的豆腐早被他吃光了,加上此時正開心,她沒特別在意,只顧著笑,兩個人像在比賽大笑似的,他笑三分音量,她笑五分,她笑完五分,他笑七分,看誰笑得比較夸張。

笑聲持續著,響徹天際,驅逐了不愉快的心情。

到最後,她笑月兌了力氣,趴在地上喘息,結束這場笑聲竟賽。

他轉頭看她,然後轉身像小狗那樣,跪趴在她身旁看她。

「粱雨親。」他低聲叫她。

「怎樣?」她轉頭,與他四目相望。

「你是外星人嗎?」他緩緩湊近她。

「你才是火星人呢。」她對他扮鬼臉。

「有可能,所以我們的頻率才會那麼相近,只有你,才能逗得我開心。」

「我又不是喜劇片。」要逗他開心,周星馳比她更好用。

「喜劇片哪有你的本領?」

粱雨親一笑,坐起身,背靠在牆壁上,而他也跟著坐起身,臂膀與她相靠。

「梁雨親,下次……我去你家坐坐吧。」他歪歪身體,用頭敲踫她的頭,他的腦袋再度犯賤。

「為什麼想去我家坐?」對付賤人,得比他更賤,所以她用頭回敲他。

「因為這樣才公平。」

「我也沒去你家坐過啊,哪里來的公平?」

「你見識過我愛罵人、愛挑剔人的父親,可我沒見過一夭到晚想把你踩扁的媽媽。」他的手臂環上她的肩。

「經理。」她深吸氣,突然認真地說。

「怎樣?」

「其實……我說謊。」她點點自己的嘴唇。

「怎麼講?」他斜眼晚她。

「我對栽媽並沒有那麼生氣。」

「為什麼?你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你不是還說,她只差沒罵你是四腳牲畜。」

梁雨親一曬。「雖然如此,但我總是能夠在她生氣時,听見她心里真正想說的話。」

「什麼話?」

「她罵我丑時,真正想說的是,唉,你要是長得漂亮一點,在職場上、愛情婚姻上,不是可以多佔點便宜嗎?她說我笨時,想說的卻是,你要是聰明一點,我就不必擔心你在外面被欺負……她想說,女兒啊,月卑氣收斂一點,才不會在無意中得罪別人,不會在背地里被攻擊,女兒啊,你現在年輕,新陳代謝好,萬一照這種吃法下去,三十歲後你會畔得像豬,高血脂、高血糖,媽真的很擔心你的健康。」

她說著一笑,看向他,想告訴他,父母親的責備後面,往往是無止境的擔憂。他望著她,不語。

「干麼用那種眼光看人,很恐怖。」她鼓起腮幫子。

「我沒听見我父親的真心話,不過我听見梁雨親的真心話了。」

他捏捏她的鼻子,再捏捏她的嘴,捏完嘴再捏臉,一張臉長得好好的,沒事東皺西歪,是怕人家嫌她太美嗎?

「我有什麼真心話?」

「粱雨親的真心話是一方蔚允,你不是辦事無力,而是不夠積極,只要你願意,絕對可以創造奇跡。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呢,試試看自己是不是像你父親說的那樣無能?」

他說完,她失笑,大家都說方蔚平有雙狐狸眼,可以輕而易舉地看透人心,可現在看來,狐狸眼似乎不是方蔚平的獨有專利。

她雙手在胸前交叉,弓起雙腳,把身子縮成小小一團。

「老板啊,知不知道……其實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

「羨慕有人願意把一個又一個的企劃案交給你,羨慕你有機會證實自己的能力,羨慕你有許多的資源可以利用,羨慕你比我這平凡人更容易登上成功的階梯。我對你的羨慕,有這麼多、這麼多……」她展開雙臂,比劃出一個大圈圈。

「羨慕?」他的頭湊近她,近到粘在她額頭上。

「羨慕。」她用力點頭,帶動他的頭也跟著一起動。

「真的羨慕?」他搖頭,也帶動她的頭跟著一起搖。

「真的羨慕。」她又點頭,讓他跟著一起點,不管點頭、搖頭,兩顆頭顱的動作皆一致。

「想不想和我分享我的企劃案、我的機會、我的資源?」他拋出一個餌,又將額頭離開她五公分。

她用最快的速度上勾,猛然抬頭,臉頰卻擦上他的唇,頓時頰上的微紅轉為爆紅,但仍難掩眼底的興奮。「可以嗎?」

「可以,我剛剛拿到一個討人厭的工作。」他裝模作樣,假裝沒有因為她的興奮而快樂。

「什麼工作?」

「去邀請一個難搞的藝術家和我們合作。」

「公司什麼時候要開拓藝術市場?」她沒听到這個消息啊。

「那位藝術家開了間很好的代工廠,是上一輩傳下來的,他們做出來的產品口碑相當棒,只不過藝術家人很難搞。

梁雨親樂觀道︰「對別人來說,或許難搞,但對老板而言,半點不難。」

「為什麼?」她就這麼看好他?

「因為老板也是藝術家啊。」

她打開帶來的小提琴盒,把琴和弓交到他手上。「我可以听你拉琴嗎?」

他看了看小提琴,笑說︰「可以,但要先約法三章。」

「好啊,哪三章?」

「第一章,听我拉琴,你不可以睡看。」梁雨親聞言笑開,上次是她太累,他的琴音又有催眠作用,怨不得她想睡覺。

「第二章呢?」

「就算不小心睡著,也不可以打呼。」

「哪有,我從來都不打呼的,你不可以誣螟人。」她抗議。

「我有錄音。」他作勢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不要……那天是特殊情形,一定是我太累,要不然就是……哦,我的睡姿不正確,壓迫到喉嚨……」

他微微一曬,不理會她的辯解。

他那個擺明不相信的表情讓粱雨親長嘆,算了。「第三章呢?」

「在你還沒有入睡之前,不可以用粉絲般的愛慕眼光看我,那會讓我受到重大驚嚇,可以嗎?給你三秒考慮,一、二……」他真的超愛對她玩讀秒。

梁雨親拍手大笑。「成交則

方蔚允笑著拿起琴,調音,架好弓,悠揚流暢的曲子從他手中流泄出來,而她努力不花痴,但她的視線依舊無法自他身上轉移。

他是個很容易吸引異性的男人,不論走到哪里,都有女人為他深深著迷,他開朗明燦的笑容讓人心醉,他那股淡淡的音樂家氣質讓人傾心……唉,面對這樣的男人,她怎麼能不動心?

方蔚允的視線一樣無法離開粱雨親的臉。真是厲害的女生呢,才一席話就把他滿心的怒氣給輕易抹去,把父親用盡心思,想逼都這不出來的企圖心給引了出來。

如果他的人生因此有了重大改變,梁雨親便是他人生中的最大貴人。

粱雨親晚上要打工,白天還得跟方蔚允一起去搞定那個難搞的藝術家。

事情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順利,但她有驢子性格,轉一次,磨不出豆漿,她就轉五次、十次、一百次……她這種人,不輕易放棄。

果然十幾次的誠懇拜訪,他們終于軟化了對方,今天他們不但簽下合約,藝術家還送了梁雨親一張素描,上面畫的是她的笑臉。

藝術家說︰「奇怪,為什麼你微笑時,眉宇間總是帶看淡淡哀傷?」

她狐疑地反問。「有嗎?」

有!方蔚允肯定,他只是訝異于藝術家的敏銳眼光,在短暫的接觸中,就能觀察得那麼仔細。

離開藝術家的工廠時。時間已經不早了,他開車送梁雨親到她打工的咖啡廳,她有點興奮,因為他們終于達到董事長的要求,也有點緊張,因為怕董事長的要求此他們辦到的還高。

她一面整理包包,一面說︰「你明買一定要告訴我董事長的反應。」

送走她,方蔚允回到公司,帶著合約書到董事長辦公室時,見到大哥和媽媽都在,父親難得地沒有對他說教,而媽媽說︰「我就說我們家蔚允很有本事的,果然,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這次的成功。」

然後,大哥想打電話,約方蔚信和黎慕華、黎慕易一起吃飯。

但他拒絕了,因為另一個功臣還在上班受苦。

梁雨親說她要賺很多錢,因為聘征信社很貴。他問,聘征信社是想抓誰的奸?她說,不是,她要找一個很重要的人。他要她把照片拿出來,他要幫忙,她卻回答,她哪有照片,只有她憑想象,口述請街頭畫家幫她畫的素描。

梁雨親不知道那個人的姓名、電話、住址,不知道對方的職業或過往,只憑一張想象中的長相素描就要征信社找人,他敢肯定。那家敢接下這個Case的征信社,百分之百、干分之千、萬分之萬在詐騙她的錢。

然而,粱雨親的眉目間又不經意地流露出那抹哀傷,她說,就算是被詐騙,她也認了。

方蔚允離開公司後,來到梁雨親的家,隨即受到她的女乃女乃、母親和妹妹梁雨澄的熱情款待。

他們邀他一塊吃了飯,三菜一湯,其中有一道是腌蘿卜,是梁女乃女乃自己做的,梁媽媽說桌上有這一盤,再多的飯都會被吃光光。

粱女乃女乃把大部分的菜撥到方蔚允的碗里,還不斷說︰「不好意思,沒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你。」

方蔚允吃到他人生當中難得一見的便宜大餐,但他吃得很盡興,因為餐桌上除了飯菜,還有濃濃的人情。

梁雨親沒說大話,她的媽媽和妹妹真的比她漂亮許多,梁雨澄是那種走在路上肯定會被星探遞名片的女生,只可惜運氣不好,到目前為止還沒遇過星探。

她的母親也美,美得不像生過兩個女兒的中年太太,她性格熱情豪放,讓人容易親近。至于梁女乃女乃。他很難形容那種內斂、隱忍的傳統女性,她踫到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是家人,從沒考慮過自己,她相信人生一遭是用來還竟前世恩情。

生活困苦,她沒抱怨,兒子拋棄家庭,把她留給媳婦,她無怒無恨,她總是帶著笑臉,淡然看待身邊發生的一切。

梁女乃女乃讓他想起梁雨親那句一用微笑看待挫折,挫折會自卑自怨,挫折得躲進角落。

她應該就是那個用微笑來看待挫折、看待困境的女性吧。

他見識過許多女人,但沒見過梁女乃女乃這種的,他喜歡她的溫柔婉約,喜歡她的慈藹和善,雖然她已是雞皮鶴發的老人,但看著她,方蔚允總覺得……她是從古畫當中走出來的綽約美人。

「經理,我們家雨親有沒有給你添麻煩?」梁女乃女乃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他轉過頭,發現梁女乃女乃和粱雨澄都在注視著自己。

「沒有,她很能干。」他回答時,梁媽媽正端著削好的水果走進客廳。

「我們家雨親命苦,跟了我這個沒用的媽媽,不過越是逆境,孩子長得越好,我們家雨親可不輸給那些千金大小姐。」

梁媽媽的驕傲口吻讓方蔚允發笑,他還以為她只會嫌棄女兒、逼迫她寫血書的壞媽媽,看來梁雨親是真的可以听見母親的心音。

「對啊,我們家姊姊是丑一點、笨一點、好吃一點,但她耐操、耐罵又耐打。」妹妹搶話。無視梁媽媽拚命給她使臉色。

方蔚允點頭。「我同意。」

梁雨澄走到牆邊,拿下一張紙制時鐘,放在桌上。「你看,這是我姊的工作時間表。」

他低頭細看,鐘面分成二十四格,代表一天二十四個鐘頭,這二十四格又分成幾個大版塊,貼上不同顫色的色紙。

不同頗色的色塊里面,用簽宇筆寫了字,比方,五點到七點,送牛女乃,七點到八點,準備上班,八點到十八點半,上班;十八點半到二十一點,咖啡廳打工;二十一點到二十二點,吃飯、洗澡;二十二點到二十四點,做家庭代工。

那麼忙,難怪她要吃得夠飽。不然怎麼撐下去?他細數著她辛苦的一天。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很糜爛。

梁女乃女乃像是看穿什麼似的,笑著拍拍他擱在桌面上的手說︰「不要想太多,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雨親並不覺得卒苦,你不必替她擔心。

「我姊是無敵鐵金剛,天底下沒有事可以難倒她。」梁雨澄咬一大口隻果,合糊不清地說。

「誰像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白雪公主都沒有你好命。」梁媽媽瞪她一眼。

「我哪有好命啊,我學唱歌、學跳舞那麼努力,我是最佳的投資品,哪夭我紅了,女乃女乃、媽媽和姊姊就可以跟著我吃好穿好,每夭過好日子。」梁雨澄抗議。

「等你紅了?女乃女乃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女乃女乃笑著回她一句。

「一定等得到,將來我會比蔡依林還紅。」

「別想太多,還是好好念書比較實在,總之,現在我們家最好命的就是你。」

「我哪有好命,老板大叔,你有沒有被我姊打過?我姊力氣很大對不對,她根本是盤古投胎轉世來的,一腳可以踢開渾沌地,被她打到會短命三年。

方蔚允失笑。「她不敢打我。」

「對對對,你千萬不可以讓她開例,不然就會像我一樣,成天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

「梁雨澄,攻擊你姊姊有那麼得意嗎?」粱媽媽抓起椅墊往女兒的頭上砸去。

「媽媽,姊那麼粗魯都是你的家教不好啦。」梁雨澄大叫,接起飛過來的椅墊,檔在頭頂當盾牌。

「我家教不好?你這個死小孩……」梁媽媽見狀,進廚房抓來大構子當武器,拚命往梁雨澄的「盾」上敲。

看著打打鬧鬧的粱家母女,方蔚允笑開,他喜歡這樣的家庭氣氛,他挪挪,坐在梁女乃女乃身邊,一起笑看這對母女唱大戲。

這時,家門打開,剛下班的梁雨親回來了,老媽和妹妹母女大戰不稀奇,稀奇的是……方蔚允怎麼會坐在她們家的客廳?

「老板?」

方蔚允笑著起身,定到她身旁問︰「累不累?」

「累,我們那個死店長今天居然考我各種咖啡豆的知識,哇咧,我只是打工小妹,他卻把我當咖啡大師操。」她用力吹一口氣,吹得劉海往上翻飛。

「餓不餓?」

「餓死了,腦部活動最消耗熱量。媽,還有沒有飯?」她模模扁扁的肚皮。

梁媽媽還來不及回答,方蔚允就搶先一步說︰「沒有,都被我吃光了。」

「你、你、你……」她無力地吐氣。「你不去吃燕窩鮑魚,干麼來搶我的蘿卜豆腐?」

「口味清淡有益健康。走吧,我帶你去外面吃。」

他沒等她同意,起身向梁女乃女乃和梁媽媽一鞠躬,道聲再見,又拉起梁雨親往外走。

梁家人也沒反對,只是看著手牽手的兩個人,若有所思起來。

好半晌,粱雨澄推推女乃女乃,問︰「女乃女乃,那個老板是不是喜歡我們家姊姊?」

梁女乃女乃沒回話,梁媽媽卻說了,「看起來有點像,妹妹,你覺得……老板大叔要不要去掛眼科?」

坐上大車,梁雨親露出笑臉。

「哦哦,換新車了,是不是董事長太滿意你的表現,給你獎勵?」

他失笑,手指敲上她的額頭。「想太多,這部車是大哥買的,我的車子送廠修了。」

「這部車很高級耶,貴得不得了吧?」她高舉兩手,把他敲人的指節包在掌心、抓下來。

「大約……幾百萬吧。」他打開音樂,從立體環繞音響中流泄出激昂澎湃的管弦交響曲。

「你的口氣很爛。」沒有音樂細胞的梁雨親關掉音響,向他抗議。

「哪里爛?」

「你的口氣就像……」她抬起下巴,眼簾往下,踐得二五八萬,左手隨意揮兩下。「LU?爛牌子,對不起,我不穿三十萬以下的便宜貨。」

她的表情欠扁、動作欠扁、口氣更欠扁,但那麼多的欠扁加在一起。卻逗出他一個真誠大笑。

「冤枉,我沒講那種話。」

「你的口氣就是那樣,像……」

「像什麼?」

「有錢的討厭鬼。」

「知道了,我會改掉王子病,讓你這個灰姑娘看得順眼一點。」他又打開音響。

「灰姑娘?對哦,我怎麼沒想到。難怪我媽、我妹對我那麼壞,原來她們是壞後母和搶我玻璃鞋的壞繼妹。你太厲害了,才短短一個晚上就觀察到這點,不行不行,下個月你給我加薪吧。」

她又動手關掉音響。給她听這種東西,她寧願听錢幣在包包里的撞擊聲音。

「為什麼要給你加薪?」他瞪她一眼,她的音樂素養真是沒救了,于是他換上另一張CD,是流行歌曲。

「我需要錢。」這回粱雨親沒關掉音樂,靜靜地接受它的存在。

「要錢做什麼?」他晚她一眼。

「驗DNA.如果確定她們和我沒有血緣關系,我就要把她們棄養。」她說完,連自己都覺得好笑,抱著肚子咯咯笑不停。

「她們是繼母和繼妹,那女乃女乃是誰?另一個扮老的繼妹?」

「不是,女乃女乃是仙女,給我南瓜馬車和新衣的仙女。」說起女乃女乃,她的臉部線條柔和了。

「你很喜歡女乃女乃?」

「當然,你不喜歡她嗎?」

「喜歡,非常喜歡。」憑心而論,梁女乃女乃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很特殊,一個在貧困環境中長大、終老的女人,不該有她那樣恬淡嫻靜的特質。

「是喔,是人都會喜歡女乃女乃的。」

「所以不喜歡女乃女乃的都是畜牲?」這是什麼論調?

「不對,畜牲可愛死我們家女乃女乃了。她主張不殺生、不吃肉,是素食主義者。想听女乃女乃的故事嗎?」

難怪梁家的餐桌上沒有肉,只有青菜加豆腐。「想。」方蔚允回答。

「下次找時間告訴你。」

「好,但是……你們家吃素?」他趁著紅燈,轉頭問她。

「對啊。」

「可是你跟我出門,每一餐都……」

「吃很多肉?我了解,這是為了維持生態平衡嘛。」

「吃肉跟維持生態平衡有什麼關系?」不吃肉才是愛地球吧,她都沒听見環保團體的建議聲嗎?

「當然有,豬又笨又傻又懶,萬一人們不吃它們了,就不會養它們,不會自己覓食的笨豬豈不是要活活餓死,漸漸地,豬就會在這個地球絕種,知道嗎?每多一種動物滅種,地球就越危險。」

全是歪論、屁話,能把屁話說得這樣頭頭是道的女人,除了梁雨親,再沒有其他人。

一路說笑中,方蔚允帶她到一間開得很晚的高級餐廳,然後不意外地,為了維持地球生態平衡,她叫了滿桌子的肉。

她忙著大哎動物尸體,而他則忙著找尋新話題。

「我到你家時,看見門口掛了一張牌子,寫著「爸爸的家」,這是什麼意思?」他記得她們家明明沒有爸爸。

「那代表我媽今天心情不錯,如果爸爸回來,看見那塊牌子就會曉得,不管情況如何,我們都在等著他回家。」

「如果梁媽媽心情不好呢?」

「就會掛上「女人的家」。表示這個家只有女人,如果我爸爸想回來的話,他可以選擇變性,或者……閹割。」

連老爸都可以拿來開玩笑,梁家的家風真了不起。「你爸爸常回來嗎?」

梁雨親搖頭,「很少。」

「梁媽媽不氣他?」

「當然氣。每次想到他拋家棄子,連女乃女乃都丟下,我媽就恨得牙癢癢,可是再氣,我媽還是很愛爸爸。」

方蔚允沉默,那人都拋家棄子了,卻還是愛嗎?因為無恨,所以即使生活艱困,也能甘之如怡?因為有愛,所以才能把女兒養得健康開朗?

他靜靜看著梁雨親的吃相,她吃得又多又快,快到他都擔心她的腸胃有沒有辦法消化,不過看她吃得這麼快活,讓他也忍不住食指大動,明明已經在梁家吃過了,還是童起筷子,和她搶食。

「梁雨親。」他用筷子敲敲她的手臂。

「怎樣?」她頭連抬都沒抬一下,兩手抓著雞腿,和上面的肉屑對抗。

「為什麼每天做那麼多事,你還能夠體力充沛,是因為吃很多嗎?」

他眼里有著很多、多到數不清的疼惜,想起她的工作時問表,如果他用她那種態度生活,不知道父親的眼珠子會不會嚇得掉出來?

「怎樣,舍不得我吃?」

她兩手抓著雞腿,忙得很,只能用手肘推推他的手臂,笑著當著他的面,把一大塊肉塞進嘴里。

「對,舍不得。」不過,不是舍不得她吃,是舍不得她那麼辛苦。

他出動手指,壓壓她動個不停的臉頰,好瘦、瘦得很丑,肯定是每夭熱量消耗得太多,吃下去的不夠流失。

「小氣,看在我和你一起拿下合約的份上,多給我吃一點會怎樣?」她扮了個鬼臉,繼續吃。

「我是心疼這只雞為你犧牲生命,卻沒有轉化成你身上的脂肪,你不覺得它很冤屈?」

「哈」她撇開臉,繼續吃肉。

「梁雨親。」他喊她一次。

「嗯。」她忙著吃東西,回答得很敷衍。

「粱雨親。」他喊她兩次。

「嗯。」

「梁雨親、梁雨親、梁雨親、梁雨親……」他喊她無數次,明明是沒什麼特色的名字,他就是喜歡喊。

「做什麼啦?」最後她不耐煩了,把肉放下。

「從今天起,你不只是我的小特助。」

「不然?」

「你是我的拍檔,我們一起成功的完成每個工作吧。」

這是第一次他在父親面前得到肯定,第一次覺得到公司上班很有意思,第一次沖動地想要完成上面交辦的每件事,第一次覺得自己拿的薪水很有價值。

「嗯。」她用力點頭。

「你要像現在這樣,繼續陪我、幫我,我會給你很多好處。」

「嗯。」她才不會矯情拒絕。

「我會每天把你喂得飽飽。」他切好一塊牛排塞進她嘴里。

「嗯。」她一面咬肉,一面重重點頭。

「我會讓你過得很有成就感,很快樂。」他又舀了一口湯給她。

「嗯。」她想也不想就張開嘴巴。

「我會重視你,把你當成我最重要的朋友。」他又切肉,不過這次上面配了一片紅蘿卜。

「嗯。」她不介意,她是雜食性動物。

「我會和你商量每一件事,公事、私事,心事,所有事通通都和你商量。」

「嗯。」

「那你也要把公事、私事,心事……不管什麼事,通邇都跟我講。」

這次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眉字間又露出那股熟悉的淡淡憂愁。她是怎麼了,還無法信任他,無法把自己的心事向他攤開嗎?

方蔚允的笑容隱沒,濃眉下墜。

不過是少了一個「嗯」,他飛揚的心情就瞬地跌入谷底,這個晚上,他突然發現一件事情一

梁雨親的情緒嚴重影響了自己,她的存在之于他,比他所知道的更為重要,他需要她,損失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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