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這幾天都沒能好好吃一頓,老余送來的面條太好吃了,她稀里呼嚕大快朵頤,只差把頭埋進碗里去了。
莫名的,覺得寧震謙好像在盯著自己看。
她猛一抬頭,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來不及掩飾,一貫冷硬的眼神里,有一抹她看不懂的波光,就好像迷蒙春日,細語輕灑,如鏡湖面波紋一圈一圈暈開一般……
她還沒看得真切,這波紋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慣常的冷硬。
「為……為什麼這麼看我?」被他這樣瞪著,她覺得再繼續吃下去有難度,她不明的是,自己總算是個女主播,好歹口齒也算伶俐,怎麼在他面前說話舌頭都伸不直…遑…
他眉頭皺了起來,「看不出吃相這麼難看!」
她舌忝了舌忝唇,一如當年她吃著糖糖哥塞給她的糖果時,回味不盡地品味那滿口余香時一樣,她看見,寧震謙的眼神又動了動,她以為自己這個動作太不文雅了,定是遭他厭棄的,有些難為情,「只能怪老余家的面條太好吃了……他家用什麼牌子的調料包啊?這麼好吃?」
還提調料包?他咬了咬牙,有掐死她的沖動…位…
「趕緊吃!吃完休息!」他豁的站起來,力氣大得連帶椅子都倒了。
而後「砰」的一聲,他甩上門出去了。
她捧著面碗,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又刮龍卷風了?
陶子來之前就科普過高原反應,知道一般兩三天就會好,所以,下午的時候就感覺舒服多了,如果不是因為她還連帶著感冒,估計已經好全了。
寧震謙很忙,摔門而去後整整一天就沒再出現,中飯晚飯都是郝小海送來的。
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的她,覺得氣悶,骨頭都躺疼了,便想出去走走。所以,吃完晚飯便向郝小海打听,「小海,你們團長這時候還在忙呢?」
郝小海收拾著碗筷,頭也不抬地回答,「在操場。」
這時候還在操場訓練?她很想看看他練兵的樣子,便問,「操場離這兒遠嗎?」
「不遠!」
「那小海,我想去看看行嗎?」她頓時大為興奮,練兵的他一定帥掉渣了!。
「這個……」小海有些猶豫,上午的三十圈跑死他了啊……
「小海!好不好嘛?」她自己都覺得有點肉麻了。
郝小海的臉頓時成了豬肝色,低著頭不敢看她,只雞啄米似的點頭。
她大喜,讓郝小海在外面等,自己換了衣服就出了門。
衛生所離部隊營地還是有一點距離的,郝小海慢慢走著,配合著她的速度,她感覺意外,小海不是寧震謙的勤務兵嗎?應該什麼樣的上級帶出什麼樣的下級來才是!她哪回和寧震謙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他在前面猛沖猛走,她喘著氣兒在後面追?郝小海這麼細心體貼,還真不科學……
她起了逗小海的心,「小海,有女朋友了嗎?」
郝小海真是個害羞的好小伙,臉立刻又紅了,低聲哼唧了一句,「有,在老家。」
想不到他是如此靦腆,這更激起了她逗他之心,她嘿嘿一笑,「小海,誰當你女朋友真是有福了!」
郝小海果然更害臊了,紅著臉不敢抬頭,「嫂子……」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她哈哈大笑,「對了,明兒就除夕了呀,女朋友不來看你?」
「不來,太遠了。」小海說,頓了頓,又道,「會寫信來,明天該到了呢。」言語間好像在為自己的女友辯護,提起來信,又很是期盼和自豪。
陶子點點頭,瞬間也沒了取笑小海的心,在這偏僻荒涼的地方,家信是戰士們生活中最深長的期盼了……
暮色漸染,雨後的高原,群山籠罩在一層層霧靄之中,顯得神秘而莊嚴。
空氣里再沒有之前的壓迫感,陶子覺得身心輕松,心情也變得愉悅,「小海,這山里的暮色倒是別有一番意味,天晴的時候一定特別美吧!」
「那當然!」郝小海自豪之情油然升起,然,說完又低落了下來,「不過,到過這兒的人,也只有嫂子您說這兒美……」
「嗯?」她不明白是何意。
小海卻不願多說了,指著不遠處一排排整齊的房子道,「嫂子,你看,那邊就是營房。」
她順著小海的手指處看過去,發現這營地比她想象的大多了,竟是佔了兩個大山頭。
「這邊是團部,過去就是團里的宿舍樓。那邊是一連,再過去就分別是二連和三連。團長一般在團部里,我來的時候,他在操場,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我們去看看。」小海的步子微微加快了點。
陶子也加緊跟了上去。
一路,會偶爾遇見幾個戰士,一個個地都會停下來朝她「啪」的敬軍禮,然後大喊一聲「嫂子好」。
她覺得詫異了,「小海,他們都認識我嗎?」話說她來了這兩天,也就在衛生所里待著啊……
小海強忍住不笑,心中很想說,嫂子,這兩天你早已名冠全團了,可是,這話不能說,只好費勁地緊繃著臉解釋,「嗯……我們部隊的習慣,不管是誰的家屬來了都喊嫂子……」
「哦……是這樣……」陶子喃喃點頭。
「嫂子,操場快到了,團長在那呢!」小海指著前方道。
陶子眯起眸來,只見暮色下的他,一身冬常服而並非作訓服,繞著操場在跑圈,軍裝在暮色映襯下,呈現成暗啞的蒼綠色,愈加顯得他身形矯健。他是拼了全速在跑的,如一匹狂躁的野馬,要將內心的壓抑都爆發出來一樣……
她有些愕然,原以為他領兵在訓練,卻不曾想,他是一個人在這跑……
「小海,你們團長也被罰了嗎?」她覺得這是唯一解釋。
小海也迷惑了,「沒有啊!我給你送飯的時候團長還一個人站在操場呢……再說了……團長他穿著常服和皮鞋呢,跑什麼跑……」
一個人站在操場……
陶子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分明是有時間的,卻不去衛生所看她,她還病著呢,他根本都不放在心上麼?寧可在這發呆跑圈?他就真的那麼不想見她?就算她千里迢迢去看一個朋友,也不會遭到這樣的冷遇……心里涌起難言的苦澀,再不往前走近,只和小海遠遠地默然佇立著,凝視那個狂速移動的身影,心,如一顆蠶繭,被他的身影牽引,一圈一圈,抽絲剝繭,越抽越空……
終于,他是宣泄夠了,還是跑累了?腳步減緩,慢慢走到操場中央,亦不顧雨後的操場還未干透,仰天便躺倒。
在他身軀到底的瞬間,她心里某個地方也跟著轟然一聲倒塌……
她和他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操場的距離,更是一個芊琪的距離。或許,此時,他躺在草地上,他的身邊就躺著芊琪,他的心里眼里也全是芊琪,她跨越不過的芊琪……
她的面前擺著兩條路,一是如她十六歲那年一樣,有自知之明,轉身悄然隱退,假裝她從來就沒有來過;二,則是走上去,硬生生敲碎他和芊琪之間的鏈鎖,強行介入……
無論她選哪一條路,無疑,心都是傷的。然而,她已不再是十六歲的囡囡,那時的她連走近他身邊的勇氣也沒有,今天,既然老天重新將他送到她面前,她就絕不可以再錯失!
吞下所有的酸楚和疼痛,她輕輕對郝小海說,「小海,你先走吧,我留下來。」
「是,嫂子。」郝小海也是識趣之人,估模著人家兩口子要單獨相處,他是不會當這個燈泡的,所以,果斷消失了。
她吸了口氣,給自己壯膽,也不著急,緩緩地,一步步朝他走去。
他閉著眼楮,她走到他身邊了,他也沒睜開。
她就不相信他沒有感覺,看著依然潮濕有幾處甚至還有水坑的地面,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坐了下來。
「地上髒!」猛然,一個不悅的聲音響起。
呵,終于理她了……
「一切向首長看齊!」她低眸看向他,眼眉唇角全是璀璨的笑,仿似,她剛才的難過和低落都不曾發生過。
他睜開眼來,黑亮的眼楮暮色下格外晶亮,「起來!」
說完,他皺眉率先起身。
他可不希望明天團里再有什麼笑話流傳出去,調料包的事估計能給笑上幾年了……今天還被老余拉著談心,開口第一句話就問,「听說你昨天把你媳婦兒嚇暈過去了?」
從沒發現小海的嘴巴這麼大!
末了,政委還給他輔導了一課,關于怎麼疼老婆的……
如果他和她在這泥地里坐一趟,不知明早又會有什麼笑話要生出來。
「去哪里?」她褲子上已經沾了好多泥,她伸手拍了拍,兩手也跟著沾了光。
「回衛生所!」他硬邦邦地回答。
對于他這種又冷又硬的態度,她早已經習慣了,在他背後大喊,「我不去!我已經好了!躺了兩天骨頭都躺疼了!」
他回轉身來,眸色如墨。
她真怕他下一句話會說「好了就送你回家」,馬上搖手,「不要!我不回北京!」
他到底是笑了,很淺很淺,夜幕的籠罩,她甚至沒看出來。
「那你想要干什麼?」他問,語氣里多了淡淡的無奈。
「我……就想四處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她听聞不用回去了,開心地小跑到他面前。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她分不清這代表他是生氣了還是拿她沒辦法,反正只听他扔了倆字給她,「走吧」,語氣就好像扔肉骨頭給北京家里嚴莊養的那條小松獅。
不過,她已是大大的滿足。
跟著他在部隊里行走,漸漸越走越遠,越走越暗,最後走進了一個樹林。
他一直悶聲不說話,在前面大踏步地走,她還是得小跑才能跟上。
夜色濃郁得只剩下最後一線灰白,樹林里暗幽幽的,幾乎看不見路,她只是憑著本能踏著前面的他的腳步走,四周一片靜謐,只听見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悉悉索索,她的心都緊了,邊走邊四處張望,不知道會不會從哪個角落里冒出嚇人的東西出來。好吧,如果是大白天她也不相信靈異,可這樣的氣氛,太詭異了……
忽的,身後稀里嘩啦一陣大響,她再也堅持不住,「啊」的尖叫一聲,朝前面的他撲過去。
他听見聲音正好轉過身來,她便直接撲進了他懷里,也顧不得其它了,只緊緊抱著他的腰,頭埋在他懷里,全身發抖。
一切,又歸于平靜。
頭頂響起他的聲音,「不定是只野兔或者山雞什麼的,有我在這,有什麼可怕的?」
她漸漸平復了情緒,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也是這麼抱著她說,「有我在,他們不敢欺負你!」
剎那間,便淚水盈眶了……
「沒……我沒怕……就是……沒心理準備嘛……」她有些哽,悄悄在他衣服上擦去自己的眼淚。
「還嘴硬!說話都帶抖的了!要不我們回去算了?」
「不要!」她反應激烈。她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里,可是無論去哪里,她都不能半途而廢當逃兵!第一是不能讓他小瞧了她,第二,她千方百計想走進他的世界,今天也許會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她才不要浪費掉了!
「我不回去!就不!」她還是一貫地死賴,不過,卻不由自主抓緊了他的胳膊,再不敢松開。
他沒再說什麼,也沒甩掉她的手,一路任她抓著,繼續往前走。
大約走了十來分鐘,出了樹林,視野豁然開闊起來,似乎走到了山盡頭一樣,竟然出現了一大塊空地,在僅余的灰白光線里,可以知道他們正站在山頂,往前有一塊巨石,再過去就是崖了。
她走到石頭邊,往下一看,山崖下又黑又深,冷風悠悠一吹,她真擔心自己被吹下去,趕緊退了幾步。
遙望,只看見黑沉沉霧蒙蒙的一片,她想,那些全是被濃霧籠罩的山脈,不禁指著那層層疊疊的暗黑問,「這是海拔多少米的地方啊?那些全都是山嗎?」
「是!我們站的這個地方海拔超過3500了。」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低沉,渾厚。她背對著他,這聲音濃濃厚厚地在身後纏繞,仿佛一道溫暖的牆,可以依靠,可以給她支撐。
她在想,如果她退後一步,是不是就能靠上他的胸膛?
猶豫著,他已經往前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側,「好些了嗎?」
他的聲音不再那麼冷硬,雖然談不上溫柔,可是于他,卻是很難得這樣跟她說話。
她有些受寵若驚,好半天也沒反應過來他問她什麼,後來終于想清楚,原來是問她的身體好些了沒有,她不知道這是否代表關心,可是,她的心,卻在那一刻被溫暖充實得滿滿的,其實她真的不貪心,就這麼一句隨意的問候,都可以讓她滿足至此,這可是她來這里之後他第一次問她好不好……
「嗯!好多了!沒事了!」她含著淚用力點頭。
「看那塊石頭。」他指著山崖邊那塊巨石說,「看見了嗎?那上面有許許多多的刻紋。」
他掏出打火機來,打燃,亮光里,果見那石頭表面被畫得亂七八糟,明顯是刻了字在上面的,可是又全部給涂掉了。
「這是為什麼啊?」她用手去觸模那些亂七八糟毫無規律的劃痕,想不明是誰在這上面寫了字卻又要全部抹殺。
「這塊石頭叫望妻石。」他走近,踩了上去。
「望妻石?」她只听過望夫石好不好?不過可以理解,這部隊里全是爺們,他們望的自然是妻,可是,有典故嗎?
他卻真的開始講起了故事,「這是S團一直以來流傳的故事。S團最初建立後不久,團長的妻子也隨軍來到了這里,那時候,這山頭附近都還住著好幾戶老百姓,有一次,突發泥石流,S團自救的同時也救援附近的老百姓。那一次,S團立了大功,因為奇跡般地沒有一個老百姓失蹤死亡……」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並沒有听到立功故事該有的喜悅和激動,陶子便敏感地猜測到了什麼,輕輕地問,「沒有老百姓傷亡,可是卻有自己人傷亡,對嗎?」
他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救援回來,團長卻找不到自己的妻子了……全團官兵都出去尋找,立誓就算用手挖遍每一寸泥土,也要把嫂子給挖出來,可是……兩天後在這山崖下挖出了嫂子的遺體……」
那樣的夜,那樣的風,那樣的氣氛,他用那樣語調說的故事,讓本就感性的她心里異常沉重,也讓她對軍人這個遙遠的職業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給她講這樣的故事,卻拽著他的衣擺立誓,「我懂的。當一個軍嫂不容易,軍人有軍人的天職,你放心吧,我絕不會拖你後腿的,我也會照顧好自己,不讓你擔憂!」說到這里,熱血澎湃,抬起頭來,乍見他雙眸在黑暗中灼然生輝,又低下頭去,氣短地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你會擔憂的話……」
他沒有給她正面的回答,短暫的靜謐之後,他又道,「後來,據說就在這個地方,常常可以听到女人在唱歌,有傳言說,是嫂子在唱歌給兄弟們听,漸漸的,便有想家想老婆的兄弟們來這里,把想家的話,想老婆的話說給嫂子听,怎麼說呢?就刻在這塊石頭上,刻完了,又怕別人看見笑話,全部給劃掉。」
「所以,就叫望妻石?」她從沒想過,原來那些看起來鐵錚錚的漢子竟然也有這麼柔情細膩的時候,那他呢?他也曾在塊石頭上寫過芊琪的名字嗎?
「來,你站上來。」他自己下了石頭,把位置讓給她。
她不知何故,卻听話地扶著他的胳膊站了上去,視野所及,仍是一片黑霧迷蒙,什麼也看不清。
「現在太黑,看不到什麼,晴朗的白天,站在這里可以看到你進來的那條路,每天固定的時間,就會有送郵件的車進來,戰士們的家書如果來遲了,就會站在這里看著盼著。」他順手扶住了她,聲音仿佛也蒙上了一層霧,前所未听過的夢幻般繾綣。
她听得呆了,醉了,這聲音,如果上節目,該讓多少文藝女青年魂牽夢縈?
情不自禁轉過身,尋找這聲音的主人。
站在大石塊上的她,和他一般高,第一次能正面直接地望進他的眼楮,第一次看得那麼真切,即便是黑夜,她也能看見他眼眸里的光點,若北極星,照耀著她整個夜空。
她忽然就中了魔障,仿似那北極星般的眸光有了引力一般,吸著她不由自主朝他靠近,最後,終于,她的唇,貼在了他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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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親們等文的痛苦哈~!!吉祥會盡量保證正常6000字更新,偶爾會加更,因為《灕宮挽歌︰藥引皇妃》要出/版,吉祥還要修改出/版稿,再加上又要開學了……所以……但是正常更新一定會保證的!明天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