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在等待中亮起來了,龔夢舒從樹林的枝椏細縫中瞧見自己家門打開了,二娘吳氏蓬亂著頭發,睡眼朦朧打著呵欠拖拉著繡花鞋出來倒痰盂。文字首發
龔夢舒回身對黃啟倫說︰「你走吧,我家里人起來了,我得回家了。」黃啟倫被中斷了打盹兒,立刻條件反應地彈跳起身來,道︰「好的。」說著懵頭懵腦地便要直接下山坡,卻被龔夢舒叫住︰「你能從山坡後頭下去麼?」
黃啟倫在晨曦中看到秀發凌亂的龔夢舒臉上有些憂慮的表情,她的小臉雖然蒼白,但如畫的眉目和婀娜的身姿都讓他心旌蕩漾,他的心怦怦又開始狂跳,不由自主地點頭道︰「能,好的」其實龔夢舒說什麼他都不曉得。
龔夢舒敦促著黃啟倫往後山走去,走了兩步才想起身上的外套,連忙月兌了下來還給黃啟倫,匆匆說了聲︰「謝謝。」隨後便朝著和黃啟倫相反的方向走去。
黃啟倫拿著外套,鼻翼里都是龔夢舒身上遺留的清香,他痴痴地回眸望著龔夢舒縴細的身影,突然鬼使神差地叫住了龔夢舒,「龔小姐,我,我以後還能來找你麼?」
龔夢舒站住了,黃啟倫話說出口方覺自己有些貪心不足,正要改口翻悔賠罪,卻听得龔夢舒微微側過頭,道︰「可以,黃啟倫,我們是朋友,不是麼?」說完,便匆匆而去。
黃啟倫站在原地,原本簡陋單調的小土坡好像瞬間成了他的天堂一般,他幾乎沒興奮得在山坡上跳起來。他強行控制住自己興奮的心情,最終還是忍不住,以在草地上連打了幾個滾表示慶賀。
龔夢舒匆忙進了家門,二娘吳氏衣衫不整地正在給小弟喂飯,看到大清晨的瘦削憔悴蒼白的龔夢舒突然如鬼影般閃進門來,嚇得只顧端著碗張大了嘴,呆呆看著龔夢舒和她禮貌性地頷首,順手還模了模了小弟的頭,便進了父親龔弘文的書房。
二娘吳氏從驚愕中緩神過來,連忙停下手中的喂飯動作,站起身來,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房的窗戶根下,偷听里面的動靜。
書房里傳出了父女倆刻意壓低嗓子的交談聲,吳氏听不清對話的內容,便使勁往窗戶里湊。突然听得一聲清脆的「啪嗒」碎裂聲,好像桌上的茶壺被砸爛的聲音,她嚇得一個咯 ,連連撫著胸口。身旁也跟來听牆角的兒子悄聲問她︰「娘,您在听什麼?」
吳氏連忙捂住兒子的嘴,示意他不要出聲。不一會兒,便听到書房開門的聲音,龔夢舒滿臉淚痕從里面跑了出來。後面傳來了龔弘文的責罵聲︰「你這個死丫頭,大早晨的氣死我了,這個不知好歹的死妮子!枉費你爹我從小把你當兒子養啊!」
龔弘文的大聲斥責聲驚動了閉關吃素念佛的大太太伍佩思,她推開了窗戶想看個究竟,卻看到龔夢舒站在小院子里抹眼淚。這下伍佩思著急了,連聲問道︰「出什麼事了?夢舒?」
龔夢舒隔著窗戶望著母親,只是哭泣。龔弘文依舊不解氣,追出來沒生好氣地朝著伍佩思罵道︰「都是你教出來的好閨女!好端端的程家少女乃女乃不當,天載難逢的上學機會不要,不僅要和程瑞凱斷絕關系,甚至連中學都不想畢業了!」
伍佩思心中一沉,顧不得和龔弘文計較,連忙開了門,盤慣蒲團的腿還在酸麻,當下顫巍巍地三步兩步追出來,口中道︰「夢舒,你爹說的是真的麼?」
龔夢舒淚流滿面,對著母親嘶聲道︰「是,是的,我是要和程瑞凱分開,而且學我也不想上了!母親,請您理解我,同意我這個請求好麼?」
「孩子,」伍佩思見龔夢舒哭泣,心中酸楚,也跟著哭了起來,道︰「你別的什麼請求我都可以同意,可是你不能同程家斷絕來往啊。你在程家十年了,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這般傷心難過?有什麼委屈的地方你和媽說說,千萬不要沖/動說氣話啊」
「我沒有說氣話,」龔夢舒覺得心口堵塞,她簡直要窒息了,她退到了大門口,看著追上來的父親和母親,再難壓抑已經隱忍了那麼久的痛苦和委屈,哭道︰「娘,我真的受不了,我無法再在程家待下去了……」
「是程瑞凱要娶妻的事麼?」還是伍佩思了解女兒,抹著淚問著龔夢舒。
龔夢舒形容枯槁,她閉上了眼不答話,臉上不停有淚水滾落下來。伍佩思哽咽著說︰「你這孩子為何不明白,這是你的命啊,是強求不來的。你要安于天命,好好做瑞凱的賢內助……這種機會是別人得也得不來的……」
「為何連你也這麼說呢,母親?我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龔夢舒流著淚搖搖頭,與母親淚眼相望。
「因為你除了這條路別無選擇!你听娘的話,若是和瑞凱那孩子鬧了別扭就趕緊回去賠禮道歉,瑞凱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你放棄了將來會後悔的」伍佩思苦口婆心地勸著龔夢舒。
可是龔夢舒卻半點也听不進去,父親和母親對此事的過激反應遠超乎她的想象,讓她既傷心又失望。原想回家來尋找慰藉的希望落了空,讓她萬念俱灰,她沮喪地倒退,不想再听父母也這麼說她。
「夢舒,夢舒,你要去哪里?」伍佩思看出了龔夢舒逃跑之意,連忙緊追兩步,想要拉住龔夢舒。
「是啊,大小姐呀,你這是要去哪里呢?連父母的話都不听了麼?」站在院子一隅的吳氏牽著兒子,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龔弘文見狀大喝一聲︰「讓這個不孝女滾!假如她還執迷不悟,一意孤行的話,讓她永遠都不必回家來,我就當白生了這個女兒!」
龔夢舒心中更痛,她掉轉頭,轉身飛奔而出。背後母親伍佩思焦急的呼喊聲漸漸遠去,她邊哭邊一路奔跑,滿心的委屈和慚愧,更有滿腔的無奈和傷心。
天地之大,竟然無半點她的容身之處,年方十九的龔夢舒頓然失了所有的依靠,連天地都變得晦暗起來。
她猶如一絲游魂般在家附近的巷子里走動,身旁路過的行人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唯恐她是個神經失常的病人,連忙躲閃。她一個人滿街晃悠,恍如離散了羊群的羔羊一般,在土地上找不到回歸高原的家園一般無助和迷惘……
茫然無依地轉到了大街上,迎面而來一輛來勢洶洶開得飛速的黑色汽車,龔夢舒冷不丁從巷子里鑽出來,汽車猛地來不及剎車,正好和她對了正著,便向著她當面凶猛地軋了過來!
龔夢舒避讓不及,心想這就死了吧,死了一干二淨,卻听得「嘎」地一聲長長的緊急剎車動靜,那輛黑色錚亮的高級汽車在距離她不下十公分的地方停下。車上匆匆下來一個男人,龔夢舒正等著被那司機痛罵,那人卻一下子將她抱在了懷中,對著她的臉龐急切地連聲呼喚她︰「夢舒,夢舒,你果然在這里!」
像是程瑞凱的聲音,一夜未眠體力透支的龔夢舒已經搖搖欲墜,她睜大毫無焦距的眼眸想將來人看個清楚,眼前卻驀地一黑,整個人軟軟地暈倒在那人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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