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劍門外,一個簡易的竹棚內,劉家現任族主劉宗端坐在正中央,他身後立著他倚為肱股的兩個兄弟劉家第一高手劉勇和劉家第一智者劉智。他們三人坐者如山岳,立者如松柏,絲毫不露出焦急之色。他們已經在竹棚內待了三天,這是他們二十年來第一次出門。
劉宗喝了一口代郡北嶺特產的名茶玉露瓊珠,含笑道︰「大哥,我們多久沒出門了?」
劉智淡然道︰「二十一年三個月零七天。」
劉宗嘆道︰「真久啊,我以為我再不會出來,除非……」說到這里,劉宗眼中閃過一絲怨毒的光芒。
劉智依舊平靜地道︰「族主,我們一定能收拾他的,忍耐一點。」
劉宗目光恢復如常,道︰「不錯,勝利一定是我們劉家的。嘿,還記得我們三人當年如何殲滅橫行天孫嶺五十載、不把我們劉家放在眼里的匪幫青雲寨麼?從籌劃到完成,只花了兩天時間,也就是此役促成了爹決定我為族主繼承人。不順從我們劉家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劉智道︰「此役後我們三人深居淺出,幾乎沒有出過家門半步。這是我的建議,族主並不以為然,卻奉行至今,你為什麼不問我原因?」
劉宗道︰「大哥你既然這樣說,一定有你的理由。你劉家第一智者的名號,不是吹出來的。我相信你。」
劉智冷漠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感激︰「我現在終于明白爹為什麼不將族主之位傳給族中智謀第一的我,亦不將其傳給族中武功第一的四弟,而傳給你。」
劉宗笑道︰「這點我佔了大哥的先,二十年前我已經知道為什麼了?」
劉智道︰「但是難得你這麼信任我。」
劉宗雙目精光乍現,徐徐道︰「我們是親兄弟,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劉智自嘲般笑道︰「所以爹選你而不選我當族主。」
劉宗嘆道︰「不錯,你太聰明。聰明人難免自以為是,不能采納別人的意見,更重要的是……」劉宗話語頓了頓,接著沉聲道︰「聰明人的疑心病也會很重,如果由你接任族主,族中精英不是受到壓制,便會被你鏟除,對家族實在利少弊多。」
劉智唏噓道︰「族主,你可知道我本來打算一輩子也不讓你知道我的不忿。」
劉勇忽然插嘴道︰「大哥,只要我們兄弟齊心,我們劉家在蜀東的地位便不會有所改變。有什麼事,你應該早說出來,以免兄弟生隙。」
劉宗搖手道︰「四弟,大哥的想法是人之常情,誰敢保證我在得知他心有不甘的情況下,不會先下手為強?——綠@色#小¥說&網——賊黨出關,然後召集族人,一面進洞增援,搜捕賊黨,一面以靜制動,嚴守劍門。只要將賊黨攔在關內,我不信他們能夠在瑤郡一直潛伏下去,待他們一有風吹草動,我們便可捉住他們。」
劉宗鼓掌道︰「好!」
劉勇鼓動雙臂,有如一只蒼鷹,飛掠向琪花洞。剛至琪花山腳,便听得山上慘叫不斷,心中一急,長嘯一聲,渾身紅霞蒸騰,一躍十余丈,幾個起落便來到劉佴身邊。
劉佴見劉勇到來,恭敬道︰「勇哥!」
劉勇眼中殺意大盛,寒聲道︰「怎麼回事?」
劉佴苦笑道︰「賊人在山上布置了機關。雖然不怎麼厲害,但黑夜之中,卻也難以防備。我們已經有近半的人員誤中陷阱,傷亡慘重。」
劉勇怒道︰「不是點有千里明麼?這是本門特制的火炬,再黑的地方也能照如白晝,如非情況特殊,怎麼舍得讓你們這樣浪費!居然還不能看清楚!長眼楮干什麼用的?」
劉佴戰戰兢兢地道︰「勇哥息怒。今夜如此黑暗,雖然有千里明照明,但是始終還是對視線有影響。用千里明照明,觀察四周的確十分清晰,但腳下便看不大清楚,偏偏賊人將陷阱安在草叢之中,加上我們的家丁武功太差,所以才會中了敵人的暗算。」
劉勇怒哼一聲,也不答話,當先沖進琪花洞中。劉佴、劉?和劉狴連忙帶著安然抵達的家丁跟在後面。
劉勇進入洞中,一路急行,不時看見有竹木所制的銳器和巨石散落在地,想是劉玉露與劉萬雷破除的機關,不一會兒便見前面人影晃動,當即喝道︰「站住!」
一聲嬌呼傳來︰「勇叔快來!」
劉勇听出是劉玉露的聲音,連忙趕去,只見前面石礫遍地,劉萬雷滿身血跡,斜靠在洞壁上;劉玉露雙手緊握,指縫間精光四溢,烏溜溜的大眼楮慌張地四處巡視著,身體緊張得微微顫抖。一見劉勇,劉玉露便嘶聲道︰「勇叔!」
劉勇一搭劉萬雷脈門,心中一沉︰「是誰?」
劉玉露顫聲道︰「是個白衣少年,使用一柄白玉所制的寶劍。」
劉勇放開劉萬雷的手,沉聲道︰「冷靜點,說說具體情況。」
劉玉露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道︰「我們四人一上琪花二十三號山,便被一個白衣少年伏擊,听雨兄和正風兄當即倒地,我和萬雷兄連忙還擊,誰知那少年輕功卓絕,毫不費力地避過我們,轉身逃逸,我們二人自然不甘心,緊追其後,進入琪花洞中。不料一進洞,便是一輪竹箭,待我們避過竹箭,那少年已經蹤跡全無。萬雷兄性急,當即向洞穴深處沖去,我只得追隨其後。一路上頗有幾處機關,均被萬雷兄破去,誰知到了這里,一片石雨當頭罩下,萬雷兄揮拳迎上,拳風將石雨擊潰,我以為危機已過,正待松口氣,那少年忽然從左邊那塊巨岩後面竄出,伏擊萬雷兄,一時間劍氣縱橫,入目盡是他迅急如風的身形和劍光,我連忙撒出玉露瓊珠,但均被他擊落,然後我看見他抽身後退,隱沒于洞穴下層,而萬雷兄則渾身濺血,靠在壁上。我正待去照看萬雷兄,便听見勇叔你的聲音。」
劉勇怒目圓睜︰「好,好本事。居然以一人之力連殺我門中三名弟子。」說著心中一動︰「你只見到一人?」
劉玉露道︰「我也覺得奇怪,在山下明明看見了十幾個人影的,但伏擊我們的確實只有一個人。」
劉勇晤了一聲,道︰「你馬上去劍門,告訴族主,賊人可能只有一人進洞作誘餌,其他人想乘機出蜀。踫上劉佴,叫他和劉?領一半人守住洞口,一發現賊人,立即放箭,不得讓一個賊人逃月兌,然後派劉狴帶另一半人跟著我的腳印走。」說罷頭也不回,向洞穴下層走去,他每走一步,無論土質軟硬,均在地上留下一個深達一寸的腳印。
劉勇一路行來,路上時有機關,均被他輕易破解,只是每至岔路他便要停下來查看一番,然後再決定方向,走得頗慢。不一會兒,劉狴等人便跟了上來,但都不敢打擾劉勇,只是靜靜地跟在其身後。
來到琪花洞最底層,望著一個陰暗潮濕的地洞,劉勇心中不禁暗自狐疑︰「這是當年礦工挖礦時留下的礦洞,只能一人爬著出入,無法動手,而且是死穴,那家伙怎麼會進去?但這里明明有他經過的痕跡。難道是故意留下來迷惑我的?不對,痕跡很新,那個人一定鑽進此洞了。」當下揚聲道︰「小兄弟,爬出來吧,你就在這礦洞里面,騙不了我的,這礦洞是死的,沒有出路,快出來,隨我去見我們族主,只要你識時務,不但可以保全性命,還有天大的好處。」
劉狴望著劉勇,插嘴道︰「那賊人殺了我們三個弟子。」
劉勇瞪了他一眼,低聲斥責道︰「小孩子別亂說話。族主現在求賢若渴,別說他只是殺了我們三名弟子,就是殺了我們三名族人,也得由族主決定他的生死。」
劉狴心中無名火起,但又不敢反駁自小敬畏的堂叔,只得憤懣地退至一旁。
劉勇見洞中久無動靜,皺眉道︰「小兄弟,你再不出來我就要用煙燻了。」
礦洞依然一片死寂。
劉勇終于動怒,手一揮︰「用煙燻!」
劉狴立即點燃火褶,手下幾個背有包袱的家丁立即揭開包袱,拿出一堆干枯的藥草,還未燃燒,濃郁的藥味便嗆得人難受。
劉勇道︰「你們拿紫沼草出來干什麼?我要抓活的。」
劉狴道︰「勇叔,琪花洞並無可燃之物,出洞尋找柴草費時甚久。紫沼草雖然有毒,但毒性不烈,我們又有解藥,不會弄死他的。」
劉勇哼道︰「廢話,紫沼草雖然毒不死人,但是點燃後形成的煙霧凝聚不散,很容易憋死人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麼!馬上去找柴草!」
劉狴悻悻地命手下包好紫沼草,帶著人出洞去了。
過了半晌,劉狴等人才拿著柴草到來。劉勇左手抓過一把干柴,右掌一拍,立即火起,然後塞進礦洞,雙手平推,一股灰煙便持續不斷地飄向礦洞深處。劉狴等人連忙在火堆上加添柴草,助長火勢。
過了許久,礦洞一點動靜也無,劉狴忍不住道︰「勇叔,他可能暈過去了吧。」
劉勇喝道︰「不對,燻了這麼久,怎麼煙還沒有溢出洞外,而且我連咳嗽都听不到一聲。洞中有古怪!你們在這里等我!」說罷從身旁家丁手中抓過一支千里明,反手一掌擊滅火堆,接著將洞口炭灰一掃,鑽了進去。
劉勇閉住呼吸,忍受著洞中未散的余煙,來到礦洞盡頭,發現一個人也沒有,煙氣一縷縷的向有如一堆亂石般的洞壁鑽去,心中大奇,立即揮掌擊向洞壁。洞壁輕而易舉地被擊飛,居然真的是堆了一堆亂石。
劉勇嗖地一聲竄出洞穴,望著洞外十余路腳印,知道中計,怒火中燒,但是怎麼也想不通敵人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通礦洞,還作好惑敵之策。他心中抑郁難當,忍不住仰天長嘯,也不管琪花洞內外諸人,朝劍門飛奔而去。
劍門外,劉宗負手而立,心中充滿了憤怒。就在前一刻,他召集族人匯聚劍門之時,他才得知在金童山下,發現了劉狸以及跟隨劉貉、張弼、劉執風、劉群風等人巡邏的兩隊家丁的尸體,還有幾隊前天巡視金童山的人馬曾接到劉貉的報警,但是卻沒有發現敵人,只找到了劉貉的尸體,而最近投靠劉家、與劉貉行影不離的鐵扇子張弼以及劉堅、劉驥、劉執風、劉群風等人失蹤了。失蹤!這比被殺更讓劉宗感到不可容忍,如果前一天有人告訴他有人可以在他劉家的地盤內失蹤,他一定會將他的舌頭割下來讓他自己吞掉。這是不可能的,蜀東三郡沒有什麼可以瞞得過劉家的耳目,這是他自小的信念,劉家在蜀東三郡不是別人眼中的土皇帝,而是神!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神!可是現在,他的族人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而且這些消息加在一起也沒有他親眼目睹的事情更令他生氣,他一到劍門,便發現劉禮和二十四名家丁居然悄無聲息地全部被人襲殺,很顯然,有人乘著自己實力分散之機,闖入劍門,企圖離蜀。他立即通告劍門總兵元成才,搜捕犯人,可是元成才居然不加理會,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有人從自己眼皮底下殺害自己的族人,然後飄然逸去,居然無法可想。劉宗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隱隱發漲,頭有一種要裂開的感覺。二十年沒有出過手,一出來便鬧了個灰頭土臉,任憑劉宗修養再高,也不禁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而且,從個人來說,他還有個說不出口的秘密,劉貉是他與堂弟媳私通所生,雖然他平時不怎麼在意這個私生子,但是現在他死了!劉宗心腸再硬,也禁不住肝腸寸斷。傷心與憤怒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令其幾欲吐血。他本是上天的寵兒,自出生以來,事無不順,權力、財富、智力、勇武、女人,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唾手而得,毫不費力,可是他似乎在一夕之間,失去了上天的寵幸,不但失去親生兒子,威望和自信亦大受打擊。但他依然保持著鎮定的神情,悠然而立,任由激蕩的心神肆意馳騁,絲毫不露聲色。
劉智仿佛看穿了劉宗的心思,以他貫有的從容語調道︰「族主,我們回去。」
劉宗轉頭望著他︰「就這樣回去?」
劉智道︰「既然事已至此,再堅持也是枉然,不如當機立斷。」
劉宗仿佛沒有听到,咬牙道︰「元成才這混蛋,如果他肯相信我,讓我們進城,事情必不會像現在這般沒有轉機。」
劉智心中暗嘆,道︰「族主,你認為元成才不相信你麼?」
劉宗道︰「你是說……」
劉智道︰「三更半夜,豈有現在開關放人入城之理。如果翻城牆,劍門乃是蜀州軍事重鎮,守備森嚴,一經發現,必然萬箭齊發,怎麼會讓他們輕易進城。劍門乃是元家的老巢,元成才更是元成都等人的堂弟,他代表的是元氏一族對元成邑的態度。其實無論元成都或元成邑誰作皇帝對元家都沒有什麼區別,所以元成才肯定不會與元成邑作對;但是對忠于元成都的人,他也未必有興趣捉拿,說不定還深懷同情。」
劉宗道︰「可是他總得支持一方,他不可能選擇大勢已去的元成都吧。」
劉智笑道︰「他當然選元成邑。但是忠于元成都的人現在只是想逃出蜀州,而不是想拉攏他對抗元成邑。」
劉宗寒聲道︰「所以他故意放走這些人,卻讓我們吃啞巴虧。」
劉智道︰「當然。而且就算他不想放人逃走,也不會讓我們進城。元家對我們的忌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此時遠處長嘯傳來,劉宗終于無法掩飾心中的震驚,臉色大變︰「四弟嘯聲中充滿了抑郁無奈之氣,看來他那里也出了問題。」
罕有的挫折感襲上劉智的心頭,同時亦激發了他的傲氣,早已泯滅的激情再度回到他的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將留在蜀州的元成都黨羽一網打盡,以雪恥辱。一念至此,劉智平靜地道︰「族主你先回府。這里交給我和四弟了。十日之內,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劉宗望著劉智堅定的眼神,知道他動了真怒,點了點頭,甩下一句︰「劉氏一門听著,從現在起,一切惟大哥馬首是瞻。大哥,我在府中靜候佳音。」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