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黃霧之中,砰砰連聲,密如驟雨,時不時綻放出五彩精光,化作一圈圈絢麗的光暈流轉消散。
忽然,霧氣中傳來易天行的一聲長嘯,暗黃霧氣就像是被狂風卷動,蓬蓬勃勃的朝著天空彌漫上去。
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響,震得清涼山頂的花草砂石以霧團為中心朝著四外飛濺,激射在妙塵道姑等人的劍陣之上,發出嗤嗤的聲音,就像是無數利箭一般,射得無形劍氣振蕩不休,仿佛隨時都要崩潰一樣。
數十丈方圓內的樹木都在轟鳴中搖曳不定、瑟瑟作響。
即使是彭伯符、妙塵道姑這樣的高手名宿,也感覺胸口氣血翻騰、難受之極。至于彭宜弼、寧綠漪等人,耳朵里面只剩下亂糟糟的嗡嗡聲,完全听不到其他聲音,頭腦疼痛欲裂,忍不住張口大叫,企圖抵消巨大聲音的侵襲。
戰團中央,暗黃的霧氣在洶涌的氣流沖擊下,化作一縷縷長約尺許的帶狀輕煙,漫無目的的飄蕩著,所到之處,草木枯萎,岩石腐蝕,就是泥土也變得焦黃腥臭、滲出一粒粒的昏黃水珠。
紀幽泉和易天行身影驟然分開,各自立在地上。
紀幽泉的右臂衣袖已經不翼而飛,露出一條干枯如老叟的胳膊,眉心隱隱透出一絲黑氣,沿著右手脈門,一條清晰可見的斑斕彩線正緩慢的朝著他的手肘蔓延。
紀幽泉的面容再無剛才的冷漠淡然,神情緊張的盯著手上的彩色細線,奮力運轉真氣,企圖壓制侵入體內的劇毒,就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中,彩線徐徐退去,聚集在掌心勞宮穴上面,形成一個諸色混雜、形象可怖的斑點。
紀幽泉見狀松了一口氣,左手食指輕輕在右手掌心劃出一個小十字傷口,一股鮮紅血液立即激射出來。
見到血液射出,紀幽泉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驚訝的望著易天行,厲聲叫道︰「怎麼會這樣?!」
易天行臉色蒼白,右手的衣袖也是化為烏有,露出晶瑩如玉的一條手臂,上面沾染著一點點黃色尸毒,就像是陳年惡癬,上面生長著短短的暗黃色絨毛,散發著燻天惡臭,雙腳深深陷入地面,直沒膝蓋,一言不發的閉目站在那里,運氣調元。
听到紀幽泉的問話,易天行方才睜開眼楮,微微一笑︰「不知道前輩對于蠱是如何看待的?」
「你用的蠱毒?」紀幽泉臉上閃過一絲驚恐,隨即鎮定下來,冷笑道︰「蠱毒雖然陰險毒辣,但是弊病也十分明顯,你馬上把蠱蟲收了,否則我運用三昧真火燒殺此物,你就悔之晚矣!」
易天行緩緩搖頭︰「看來前輩並不了解蠱之為物啊!」
紀幽泉冷哼一聲︰「你不收是吧?好,那你別怪我辣手!」說罷雙眉倒豎,大喝道︰「嘿!」他的體內傳出一陣轟轟的聲響,就像是有人在鼓動風箱,他那綠幽幽的眼楮瞬間轉為赤紅,蠟黃的肌膚也變得紅彤彤的,宛如一只煮熟的河蝦,右手掌心冒出一絲絲白色蒸氣,在空氣中逸散開來。
但是與他預料不同的是,他右手掌心的彩色斑點不但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色澤越來越鮮明,只是原本混亂糾纏在一起的顏色逐漸變得涇渭分明,最後以勞宮穴為中心現出九圈環環相套、顏色分明的彩色圓環。
「你騙我!」紀幽泉又驚又怒,一面對著易天行怒吼,一面運用真氣,清涼山頂頓時狂風大作、尸臭燻天,他的背後隱隱現出一輪暗黃色的光團,滾滾真氣在其中翻騰轉動,顯然是動了真火。
沐月蓮見狀上前兩步,站在易天行身旁,語聲清冽︰「前輩,你與易天行比拼掌力,他固然是用了毒掌,你的尸氣冥波掌一樣也是毒功。」
紀幽泉雙眼殺機涌動,惡狠狠的道︰「我和他比掌,我就算死在他手下,也是我學藝不精,無怨無悔,但是他砌詞欺騙于我,損我元氣不說,還讓我毒勢加重,簡直豈有此理!」
沐月蓮還待辯解,易天行已經大笑出聲︰「前輩,我什麼時候欺騙你了?」
紀幽泉怒道︰「你說你用的蠱毒,我運用三昧真火焚燒,不但沒有將其消滅,反而毒性更加穩固,你還敢說不是欺騙我?」
易天行笑吟吟地道︰「第一,我沒有說我用的蠱毒,我是問你怎麼理解蠱毒?第二,三昧真火可以殺掉絕大多數的蠱物,卻不能消滅所有的蠱物,前輩用這種道听途說的知識來處理問題,如果我真是用的蠱毒,你就麻煩了。」
紀幽泉聞言一愣,身上的凌人氣勢衰減下來,但是身後的光團猶自凝聚不散︰「那你提蠱毒干什麼?」
易天行道︰「因為我在修煉百毒神功的過程中,摻入了自己對于蠱毒的理解。」
紀幽泉略帶好奇地道︰「蠱毒難道不是混雜了邪術的毒蟲麼?」
易天行搖頭道︰「此言大謬。蠱毒是毒物、法術結合而成的產物,但是取材甚廣,毒禽毒獸、毒蟲毒草、毒氣毒石,無一不可制蠱,只不過毒蟲這個類別最容易獲得,煉制起來也最為簡便而已。」
紀幽泉不斷運用真氣驅毒,但是掌心那團毒素繞著十字形的傷口打轉,任憑鮮血如何沖刷,都帶不出一絲毒性,不禁皺眉道︰「這與你施展的毒掌有什麼關系?難道你對著自己的真氣施展了法術?」話雖如此,他心底已經立定決心,易天行如果順著他的口風胡說八道,他便立即痛下殺手,取了易天行性命再說。
易天行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運用法術驅使毒蟲、散布毒藥的手法很多,前輩可知這些方法中,為什麼蠱毒被單獨列為一類?」
紀幽泉道︰「因為其他毒術都沒有改變毒蟲毒藥本身的性質,蠱毒卻不同,首先蠱毒形成,毒性就不再是原本的樣子,其次蠱毒解法與毒藥解法不同,解毒偏重于醫藥,解蠱偏重于法術。」
易天行微微笑道︰「其實蠱毒與普通毒藥區別不大,並沒有轉變毒性的說法,只不過制蠱的過程就是一個綜合不同毒藥的過程,所以導致最終產生的蠱毒毒性十分復雜。比如我把蜈蚣、蠍子、毒蛇放在一起制蠱,最後剩下的也許是蠍子,但是吞噬掉其他毒物並且混合了其他毒素的蠍子,它的毒性自然不會是單純的蠍毒。」
紀幽泉始終沒有逼出毒素,干脆點了手腕幾個穴道,止住掌心血流,沒有好氣地道︰「我現在沒有興趣听你講蠱毒知識,你想說什麼,一句話說清楚。」
易天行長笑一聲︰「你我都中了毒,都在設法驅毒,隨便聊點事情打發時間麼,難道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耗著?如果我們都解除不了對方的毒掌,第三掌我們就算是平手吧?」
紀幽泉道︰「那是自然,你中了我的毒,我也中了你的毒,如果互相都無法解毒,耗下去不過兩敗俱傷,有違我們比拼掌力解決爭議的初衷。嘿,我現在承認解除不了你的毒掌,你如果對我的尸毒也無計可施,你給我解藥,我也給你解藥,我們就算扯平了。」
易天行哈哈大笑︰「那可未必!」說著右臂斜斜伸出,對著地面,然後吐氣發力︰「去!」
蓬!一股暗黃色氣流從易天行的勞宮穴噴涌而出,沖擊在地面上,射出碗口大一個深坑,乍一看也不知道其中深淺,只見洞口氤氤氳氳黃氣彌漫。
隨著這一股真氣噴出,易天行手臂上的尸毒斑塊紛紛月兌落墜下,就像是一塊塊的濕土,經過陽光暴曬後干成脆泥,在地面一撞,就打得粉碎。
紀幽泉見狀半晌無語,最後嘆氣道︰「我輸了。」
易天行揚手扔出一顆藥丸,淡淡地道︰「現在我就一句話說清楚吧,所謂蠱,就是有生命的毒。我把這種心法融入百毒神功之中,一旦侵入人體,毒素就會像生物一樣自覺自願的抗衡企圖排除它們的力量,也就是說,不管你真氣多麼雄厚,也無法將它們驅出體外。」
紀幽泉接過藥丸,一把塞入口中,然後說道︰「我已經將毒素逼迫到勞宮穴,只是無法驅出體外,如果我們是生死大敵,我會砍掉右掌。」
易天行嘿嘿笑道︰「沒用的,你現在沒法照鏡子,其實你眉心隱現黑氣,證明毒素已經侵入你周身血脈,砍掉手掌只是飲鴆止渴,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而且,這些毒素是依靠你真氣強行壓制,當你手掌斷裂的時候,真氣通道也就斷開,屆時失去壓制的毒素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沿著你的經脈逆流反噬,你能夠驅除五成的毒素就算不錯了。」
紀幽泉听得暗自心驚︰「百毒神功居然如此歹毒?」
易天行道︰「彼此彼此,前輩的尸毒另闢蹊徑,也非尸體天然產生的毒素,也虧得是我,換作別人,中了多半只有等死。」
紀幽泉感受到體內血脈暢通,種種不適癥狀一掃而空,不禁哈哈一笑︰「你的解毒藥物倒是靈驗,既然我輸了,這個家伙就交給你們處理。我就此回山,異日有緣再見!」說罷對著易天行一拱手,便飄身而起,踏著樹梢枝——綠@色#小¥說&網——悠傳來︰「不能親手懲處,殘尸腐骸要之何用?」最後一個字竟似遠在山下。
易天行這才轉過身,對著明真子微笑道︰「你還真是知情達趣,月蓮一出關,你就自動趕來送死,免得我們大費周章的去尋你。」
明真子面如死灰,滿口求饒︰「我該死,我罪該萬死,還望易公子、沐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我這條狗命!」
易天行露出古怪的神情︰「我還真是佩服你,居然能夠說出這種話。殺父殺母這種不共戴天的仇恨,你還指望我們原諒你?反正必死無疑,你表現得硬氣一點麼?好歹說個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什麼的。」
明真子連忙問道︰「我硬氣一點是不是不用死?」
易天行哽得無話可說,翻了個白眼,直接對沐月蓮道︰「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如果下不了手,交給我,最後斷氣那一刀留給你就行了。」
明真子听得亡魂喪膽,不顧自己傷勢,掙扎在半跪半趴在地上,像條搖尾乞憐的野狗般對著沐月蓮哀嚎道︰「沐姑娘饒命啊!饒命啊!」
沐月蓮厭惡的瞥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嘆氣道︰「算了,殺人不過頭點地。爸爸媽媽在天之靈,肯定也不希望我心硬如精鐵、手辣似刑吏。」
易天行溫和的望著沐月蓮︰「隨你。」
沐月蓮道︰「我去設置靈堂,在我父母靈位前結果他。」說著轉身走入她閉關的小茅屋之中。
過不多時,茅屋里面傳來沐月蓮冰冷的聲音︰「天行,麻煩你將明真子帶進來。」
易天行走過去,一把抓住明真子,想要將他拎起來,誰知明真子死命抓住地面,十指扯得鮮血淋灕,猶自不肯撒手。
易天行不禁啞然失笑︰「你的求生意志還真是強烈啊。」不過他可不會因此有所心軟,雖然沐月蓮不想對明真子多做折磨,卻不代表易天行心中就願意輕縱明真子,看著明真子垂死掙扎,易天行心頭怒火頓時沖天而起,一面輕言細語的說話,一面一掌拍在明真子背心。
掌力過處,明真子只覺渾身骨骼都被抖松,雙手軟綿綿的使不出半分力氣,身體被易天行輕松抓起,耳邊听見易天行輕柔的聲音︰「你越是掙扎,死得越慘,你信不信?」
明真子張口欲呼,忽然感到舌尖一麻,怎麼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喉嚨傳來的窒息感令得眼珠子凸出,正好瞥見易天行徐徐收回的毒針,閃著碧粼粼的幽光。
「從這里到茅屋,還有三十步。我敢保證,這將是你這輩子最痛苦的旅程。」易天行笑眯眯的臉龐在明真子眼中出離的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