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個身穿月白僧衣的年輕人,素衣白襪,一塵不染,就連笑容都帶著出塵之意,唐方抬眼,心忍不住的一震,眼前的這個少年僧人,五官雖然與自己極為相似,但是那神情之溫,風采之瀟灑,卻與自己有著天淵之別,就如同王右軍的《快雪時晴帖帖》,無論如何臨摹,但是永遠沒有人能達到那份天質自然,蓋代豐神。
唐方但見此人,不由得自慚形穢,真不巧,自己應該就是那副復制品。
那人回頭,灑然一笑,道︰「坐。」
唐方往下倚靠,身後便無端出現了一張竹椅,那人一揮手,身邊便多了一副七弦琴,微笑道︰「听我撫琴一曲如何?」
唐方心不由得暗自想起了一人,林不依,這林不依,除了長的和他不甚相同之外,無論風度氣度都與之相同,只是,依然少了他這份俊秀于內的灑然。
這樣的男,就算是唐方,也會忍不住心生好感,更加枉論天下那麼多無知的少女了,唐方注意到,這個男的光滑的頭頂上,一顆戒疤顯得格外醒目。
唐方平日里見過的和尚,頭上一般是顆或者其他數目,很少見過一顆戒疤的僧人,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不過人家不說,唐方也不便問。
唐方是個粗人,如何懂得琴聲之奧妙,但是听這僧人撫琴,一舉一動,都是氣度非凡,而從指尖汩汩流出的音符,高亢處天龍吟,聲震八方,清亮處聲音如展翅欲飛的蝴蝶,撲閃翅膀,細微處如流水潺潺,細細流淌著,遠處的塞外天空,沉澱著清澄的光。就便是再不通音律的人,也會被這琴聲的優雅所打動。
一曲畢,余音繞梁,唐方久久不能回神。
「如何?」僧人笑問道。
唐方輕輕地問道︰「你是?」
男微笑道︰「你希望我是誰?」
唐方支支吾吾,給出了一個自己想象的答案︰「法……海……」
僧人面色上依然帶著好看的笑︰「你覺得我是誰,那就是誰,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就和皮囊一模一樣。」
雖然這個僧人還沒有準確的回答,但是唐方心卻已經篤定無疑,環顧四周,道︰「這里是哪里,我們怎麼會在這里見面?」
僧人拂袖而起,道︰「跟我來。」說完領著唐方走出了這間房。
屋外空曠一片,田野阡陌,到真如所謂的桃源仙境一般,過往的人人人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看著這僧人過來,不停地點頭示好,而這個僧人也是面帶微笑,一一回應。
不遠處,便是一片金光的油菜花田,田還有不少人在田追逐嬉戲。總之,這里的一切都與外世不同,在刀山血海走慣了的唐方,也不有的升起了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有了一種也想終老于此的念頭。
僧人笑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雞棲于塒,羊牛下來,這種生活如何?」
唐方點頭道︰「安寧,清閑,但是卻讓人忘記時光,忘記為什麼而活。」
僧人點頭道︰「不錯。」
說完單手一揮。
只見天地間風雲突變,眼前的一切都如同電光火石般飛速發生變化,霎時間,便成為了一個古戰場,戰場上人人廝殺,聲震四野,血肉模糊,所有人都兀自沖鋒,舍身沖鋒。
「戰于野,生死有命,一將功成萬骨枯,這種生活如何。
「有挑戰,但是命數變化太大,血腥滿手,易生暴戾。」
僧人點頭道︰「那這個呢?」
僧人單手再揮,又換了天地,一片廣闊無垠的草原上,幾只閑的山羊在安閑的吃著青草,而在這幾只山羊的後面,一只目露凶光的野狼正在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隨時準備伺機攻擊。
「一只羊,狼想吃它,人想圈養它,只有這青草在默默地等待著它,你知道為何青草要這麼做?」
「羊在哪,原本就是跟青草沒有任何關系,青草孕于天地長于天地,只是他的存在,恰好與青草有關,恰好能夠讓羊不死,若羊是道,而這狼便是強道,強道在于吞噬,以捷徑取勝,而這人便是弱道,弱道在于煉化,慢慢修為,而無論強道還是弱道,都取決于羊,沒有羊,便沒有道,無論如何都是在相對打轉,見不到真正的道。唯有青草,無知無識,無欲無求,具木之慈,水之柔,處其地而待,實待而無待也。這才是大象,大道無言。人也好,狼也好,若是無羊便無道,所以修道之人,都只是看到羊的存在,而看不到青草的存在。」
僧人續道︰「狼,生性殘忍,必須要靠殺生而活,但是羊性格溫順,無憂無慮,就算是被狼吃了,也是無怨無悔,若是你,你要做狼,還是要做羊?」
唐方想了想,道︰「我要做草。」
僧人似笑非笑道︰「為何?」
「青草,可能救活一只羊;用一只羊,可能救活一頭狼;吃掉一頭狼,可能就有一只餓不死的虎。沒有青草,就沒有羊,沒有羊狼也要餓死,沒有狼,就算是老虎也要餓死,所以,這青草才是所有的一切,青草才是本源。」
僧人道︰「可是世界上太多人,只看到羊,卻看不到青草。因為狼只能吃羊,吃不了青草,這便是天地法則。」
唐方道︰「那,這天地法則能破嗎?」
僧人道︰「你能夠讓狼吃草嗎?」
唐方苦笑道;「不能。」
僧人道︰「既然不能,為何你要想著破這天地法則?」
唐方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想知道,這天地法則,由誰而定,又有誰來掌控,既然是法則,就便是有人來定,既然是有人來定,便必然會有人來打破。」
僧人笑道︰「不錯,曾經有人試過。」
唐方訝道︰「當真有人?」
「不錯,」僧人道,「只是他失敗了,失敗得徹徹底底,但是他也算是成功了,因為他現在不在道之,不屬于任何存在,在某種程度上說,算是天地與他的妥協。」
唐方問道︰「誰?」
「就是你,也就是我,也可以說是,我們。」
「我們?」
僧人道︰「不錯,就是我們,我們同根同源,生于天地間的戾氣,存于界之外,凡人管我們叫做僵尸,而我們自稱第七道。」
「第七道?」
「不錯,我們就是游離于道之外的另外一道,第七道,僵尸道!」
僧人道︰「你看青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生一滅,便是一個輪回,天地之間,萬事萬物,皆有輪回,便是這天地法則,而我們不同,我們沒有輪回,我們只有存續,血脈的存續。」
「因為我們不死不滅,因此受到了天地的憎惡,天地想將我們這種異種抹殺,我們沒有辦法,只好一戰,我們敗了,但天地也敗了,因為我們得到了存續,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我們有了自己的道,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無意與任何人為敵,但是天地要滅我們,是因為我們本就是原罪,帶著與生俱來的原罪。」
「不墮輪回。」
唐方問道;「不墮輪回也是錯?」
「輪回,乃是天地掌控的最高法則,在輪回,天地有權掌控一切,你听話,他便可以給你下世的安穩,可以讓你入天道,你不听話,便可以把你打入地獄道,畜生道。所以當你命運被輪回掌控,那麼予取予奪,全在于他人。」
「就如同羊,原本在草原上無憂無欲,但是人類卻強加給你一道圈,在圈,你可以避免狼的偷襲,但是卻避免不了人的宰割?」
僧人沉聲道︰「甚至,連青草也是由人類供給,他給你多少,你就吃多少,不給,就得死。」
唐方道︰「所以,僵尸便是看出了這一點,不吃青草,不受圈養。」
「所以僵尸不修道,不修道,便不會被天地擺布,不修道,便沒有道,我們自身便是道,又何要修天地給我們的道?」
唐方道︰「立于天地之間,如何擺月兌得了天地?」
僧人長嘆一聲道︰「這就是我們一直在做的事情。」
「你們要破天?」
僧人道︰「我們曾經試過,但是很失敗了,我們只好在天地,建立起一個和天地妥協的地方,我們不存于道,所以我們必須有自己的道。」
唐方試探道︰「比如說,尸**?」
僧人點頭道︰「不錯,尸**,便是我們立于天地之間的一個存在,我們想了所以辦法,保存他的存在,比如說在人道尋找一群人,作為尸**的守護者,而作為代價便是,讓人道人,能夠進入尸**。因為,不老不死,對于人道來說,幾乎是一個不可以拒絕的誘惑。」
「但是既然如此,為何又有人傳言,你曾經帶領祝由的人,攻打過尸**,甚至想控制天下所有道門?」
僧人嘆息道︰「因為人類的**,永遠無法滿足,當你給于他永生不老的權利之後,他們會要求更多,甚至想超越天地,但是僵尸一族的能力,顯然沒有辦法和整個天道相抗衡,蛇吞象,顯然不切實際。」
唐方搖了搖頭道︰「我不明白。」
「因為尸**發生了變化,尸**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尸**,里面充滿了人類的**和下作,甚至威脅到了我們僵尸老祖蚩尤,所以,我不得已做出這樣的決定,誘騙外面的人攻入其,其實,只是為了將蚩尤之心帶出來,以免整個僵尸一族,遭到滅頂之災。」
唐方笑道︰「如此說來,這幾百年來,倒是有人冤枉你了。」
僧人道︰「我滿手血腥,斬殺了尸**不少族人,不冤。」
僧人看著唐方,道︰「不過,我們顯然已經成功了,我們不僅僅讓僵尸一脈老祖的血脈得以保存,甚至,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蚩尤之心。」
僧人道︰「在僵尸一族,你已經是本源,我們僵尸所有的源頭,都源于蚩尤之心,也就是說,你終于,超越了我們三個,成為了第五祖。」
唐方看著僧人,道︰「告訴我,你到底是贏勾,還是法海。」
僧人笑了,道︰「贏勾就是法海,法海就是贏勾,除了皮囊,又有什麼不同的。我們都是僵尸一族的人,我們的使命都是保存僵尸一脈的存續,不被天道所吞噬,而你不同,你不僅僅擔負了僵尸一族存續的使命,更有,完成僵尸一族,自有存在以來,從未完成是使命。」
「什麼?」
僧人一字一句的道︰「創造第七道。讓我們僵尸一族徹底擺月兌天地的控制。」
「我身上也是贏勾血脈,告訴我,我到底是唐方,還是贏勾,還是你。」
僧人看著唐方,笑了,道︰「你就是你,一個全新的存在,我們的起源,都是一滴蚩尤血,而你,擁有了整個蚩尤之心,你才是真正的僵尸真主。」
唐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復雜。」
唐方看著僧人道︰「告訴我,你為何當年攻打龍虎山。還有,你和青仙,雲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何恩怨。」
僧人道︰「我曾經想過吞噬你,但是後來你的發展,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我甚至有著超越我第三十四世的可能,所以,我給你最大的權限,這是我所能給的全部,還好你沒有讓我失望。」
唐方看著這個僧人很久,才徐徐道︰「我知道了,原來你不是法海,你是贏勾。」
僧人搖頭道︰「沒有贏勾,沒有法海,也沒有唐方,我們都是一體,名稱只是一個代號,若是你硬是要分清楚,贏勾便是小孩,雖然有著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能力很弱,而法海則是少年,叛逆,桀驁不馴,走過了很多彎路,而你,則已經長大了,有了能力,也成熟了,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個人,只是時間,讓我們變得不同了。」
僧人看著唐方,笑道︰「你成全了我所有的幻想。雖然我曾經走過彎路,也吃過苦,受過難,現在我長大了,便有能力為我當年所有的一切負責,無論我,還是法海,都只是你記憶的一部分,你便是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們的身份,我們是僵尸一族僅存的一絲希望,帶領僵尸一族,開闢第七道。」
唐方皺眉道︰「可是,我該如何做。」
僧人笑道︰「你會知道的。時間快到了,接你的人,也快來了……」
魏家老宅之前,一處開闊的平地上,幾具如同泥塑雕塑一般的人靜靜的站在那兒,細數之下,不多不少,正好七人。
這七人各具形態,頭頂依次散發著七不同顏色的光暈,眼神空洞,仿佛藏有萬年不化的冰雪,盯著間的一處用石頭搭建的小台。
王仙嶠出現,神情肅穆,在他的身後,是已經蘇醒了的唐憶,唐憶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是看這陣勢,也不敢多言,死死跟在王仙嶠的身後,在這七人之後,不遠處,王雲光等人鼻息凝神,站在那里,靜靜地等候著。
忽的,一陣陰風刮來,讓人不覺得牙齒打顫,這七人的頭顱開始整齊劃一的轉動,齊齊向著一個方向望去。
這種場面,詭異,恐怖,甚至可以讓人心跳在霎時間停止。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似乎毫不在意這恐怖的場面,反而眼期待著什麼。
王仙嶠澀聲道︰「找到了嗎?」
跟在王仙嶠身後的唐憶,微微搖了搖頭,王仙嶠心一嘆,道︰「唐憶上去吧。」
唐憶點了點頭,徑直走向了七人圍著的那個小石台上面,王仙嶠掏出一把錚亮的短刀,走到了唐憶身邊,神情微微猶豫。
唐憶道︰「來吧,只要能夠找到叔叔,我受的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王仙嶠欣慰點頭,刀尖向著唐憶的眉心,一滑而下,飛快的刀刃,瞬間割唐憶的臉面,鮮血霎時間涌出,布滿了唐憶整張俏臉。
七人似乎感應到唐憶的鮮血,眼開始放光,王仙嶠就這唐憶的鮮血,在七人的眉心之上,瞬間一點。
仿佛一種奇妙的場景出現,這七人的面上開始放光,頭顱開始緩緩轉動,向著四面八方望去,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光芒流轉,詭異的光線時長時短,仿佛冥冥之,這七人都多出了一雙眼眸,在這虛空之向著無盡的黑暗探去。
仿佛一聲沉悶的低吼,霎時間,在七人的身上,閃動著七道光線,向著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唐憶閉著眼楮,神色痛苦,鮮血流的更多了,已血為引,利用盤古識的奇異之處,上窮碧落下黃泉,只為搜尋到那一絲贏勾血脈的跡象。
呼呼的冷風,從曠野的四面八方刮來,似乎其夾雜著陰冷的笑,穿過叢林,穿過山水,穿過那無窮無盡的天空與地獄,尋找著一絲蹤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唐憶的血似乎已經流干了一般,在石台上凝固起來,甚至連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弱。
「算了吧。」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蘇三娘走了過來,推了推呆若木雞的王仙嶠,不忍的看了看唐憶,眼包含淚水,不忍道︰「她始終還只是一個孩啊,你們當真要弄死她嗎?」
王仙嶠披頭散發,站在原地,久久不語,隔了好久,才道︰「不可能,不可能,七人眾出,盤古識有,為何就尋不到老祖,為何。為何??」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蘇三娘道,「若是找不到,也是正常,只怪我那苦命的弟弟,命該有此劫。」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還有辦法的,一定有的!」王仙嶠幾乎快要哭出聲來,整張臉變得猙獰恐怖,對著唐憶道,「唐憶,你再堅持,再堅持一下,一定找得到的。我們一定可以成功的,」
唐憶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態,掙扎著點了點頭,王仙嶠舉起刀,道,「肯定是鮮血不夠,再用一點,用一點一定行的。」
「夠了!」蘇三娘哭聲道,「你當真要害死他嗎?」
王仙嶠長嘆一聲,眼神充滿了失望,死死握住蘇三娘的手,道︰「三娘,我若被陰長生害死,你斷不可為我復仇,趕緊找個人嫁了吧。」
說完,王仙嶠垂下了手的刀,身形一震,幾乎一頭昏死在地上。
就在這個時候,七人眾忽然全部發出嗚嗚的聲音,仿佛尋到了什麼一般,頭顱轉動,深邃的眼眶開始閃動奇異的光芒。
下一刻。就在這個時候,唐憶的身邊緩緩出現一道幾乎肉眼難以看見的陰影,隱隱呈現一個人影的模樣。
王仙嶠頓時間轉悲為安,喃喃地道︰「找到了嗎,找到了嗎?」
四周仿佛一聲沉悶的低吼,霎時間,七道光芒從七人眾的眼澎湃而出,如里離弦之箭一般,向著四面八方飛也似的呼嘯而去。
劇烈的風聲,從這狂野四面飛也似得刮來,所有的林木伏地,莎莎之聲不絕于耳。
王仙嶠,包括王雲光,魏柔,蘇三娘,在這一刻似乎都忘記了什麼一般,都愣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奇異一幕。
光線所及,便是目力所及。
七人眾一起仰首,向天呼嘯!
黑暗,仿佛有人在動,在這詭異的氣氛,唐憶身邊的那道陰影慢慢凝實,換做一個人形。
就在這一刻,似乎地球停止轉動,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
等候著一個讓整個世界為之顫抖的人出現。
陰風靜止,光芒消失,天地間仿佛陷入了如同深邃海底一般的沉寂。
只有那種讓人呼吸停止的壓迫感越來越近。
「老祖,是你麼?」王仙嶠輕輕地呼喚著,等候著回答。
黑暗,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等候著……
一切平靜,如水,如山,如同盤古開天闢地之前那亙古不變的寂靜……
而,在黑暗,似乎又在等候著即將到來的曙光。
「砰!」平地一聲巨響。
「砰砰砰」巨響之聲接二連三的響起。
在唐方被陰長生打落十八層地獄的地方,忽然猛地裂開了一道巨縫。
「老祖!是你麼?」王仙嶠聲嘶力竭地喊道。
巨縫之,忽然一只蒼白如雪的枯骨,探了出來。
所有人頓時面白如紙!
怎麼回事。
緊接著,無數的枯骨如同從布袋打開了一般,紛紛爬了出來。
一個,十個,百個……
源源不斷!
「天哪,我們到底做了什麼……」王仙嶠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站在原地,喃喃地道。
越來越多的枯骨從縫隙探了出來,密密麻麻,站滿了整個曠野,他們在放聲呼喊,仿佛如月兌離了牢籠的野獸,興奮之極。
千百年了,甚至,不知道多少年了,他們終于再一次回到了這個曾經熟悉,但是現在卻早已陌生的人世。
王雲光的身忽然顫抖了幾下,整個人搖了搖,大聲道︰「不能將這些妖物放出來,否則後患無窮!」
說完,王雲光單手做法,便要出招,王仙嶠的身形電光火石地閃過,死死抓住王雲光掐決的手,惡狠狠道︰「你敢!」
「陰靈出世,後患無窮,前輩,就算你今日阻止我,我也不能讓陽界鬼物橫行,變成人間地獄!」
「我不準你出手!」王仙嶠大聲喝道,「你若出手,我便先殺了你。」
「今日便是殺我,我也絕不會讓鬼物橫行陽界!」
「敢!」王仙嶠與王雲光同時出手,一道巨大的光波從兩人交手之處飛快的擴散開來,兩人同時後退,身形搖搖欲墜。
忽然,所有的鬼物,似乎發現了兩人,貪婪的目光,看著兩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向著兩人滿滿的逼近。
「唐方沒有救出來,反而放出了這萬千鬼物,王仙嶠,看你干的好事!」蘇三娘連連自衛,氣急敗壞的喊道。
「我怎麼知道,這事也是經過你們同意了,現在反而把屎尿一齊扣到老夫的頭上,你以為我想啊。」王仙嶠哇哇大叫,道,「放出了就放出來了,只要能救出唐方,放出一些鬼物又有什麼要緊的。」
「陽世行鬼物,乾坤倒懸,人世大災,怎說沒事。」王雲光吐了一口獻血,「三娘分,快逃,保命要緊!」
鬼物橫行,陰風肆虐,天地變色。忽然一聲厲聲叫喊,從地底之處傳來。
所有鬼物停止了前進的腳步。漸漸安靜了下來。
忽然所有的鬼物如同被風吹散一般,變成了一團團的黑氣,瘋狂灌入地底。
「砰砰砰」……
一個心跳的聲音,洋溢著嶄新的活力,如同魔幻一般,灌入了所有人的耳朵之,慢慢地,開始如同流水的聲音一般潺潺而動。
就如海岸輕拍岩石,就如微風拂過山崗,溫柔,靜謐,卻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強大力量。
至弱如水,卻能水滴石穿,至微如風,卻能席卷一切!
一只手,漸漸從縫隙探了出來。
緊接著是頭。
然後是身。
最後那人一蹦,從縫隙跳了出來。
「里面好黑。」那人出來,環顧四周。
「參見老祖。」七人眾齊齊下跪。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如同虛月兌了一般,大汗淋灕。
唐方,回來了。
「很久沒見你了,你還好嗎?」在遙遠的地方,一個破廟之,一個男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這尊雕像。
這個男,穿著一身錦袍,精美的絲線,將他整個人的身形襯托的無比高大挺拔,但是奇怪的是,在他的頭上,連一根頭發的都沒有,光溜溜的頭頂只有一顆戒疤,顯得格外觸目。
即便是如此,即便是緊緊只是背影,任誰都可以感受到,這個男的絕世風姿,也許,看到這個背影的人,都很想去看看他的五官,去看看,究竟是怎樣的男,有著這麼好看的背影,究竟是怎麼樣精致的五官,才能配上這麼好看的身材。
在這個男的身後,跟著一個白發蒼顏的老人,在他的身後,是兩個如同粉妝玉琢一般的童男童女,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
而在後面,則跟著一個手抱著狸貓,整張臉煞白的人。
他不敢抬頭,不敢去看眼前的這個男一眼,哪怕是在他的身後,哪怕是偷偷地那麼一眼,他都不敢。
「這麼多年了,你到底還是不肯忘記……」
「忘了,叫我怎麼可以忘掉……」男苦澀一笑,「有些事,就算是你埋在心里多少年,都忘不掉,有些人,即便千百次輪回,也如同篆刻在你心上了,閉眼最後一個是她,睜眼,看見的還是她。」
男用手輕撫這雕像上,很奇怪,雖然這破廟蛛網遍布,但是在這雕像上,卻干干淨淨,似乎是有人經常動手擦拭過一般,男喃喃地道︰「這些年,想必,也有人在陪著你吧。」
老叟接口道︰「據我所知,雲道每年都會來,而且在這里,一停留,便是好幾個月。」
「雲道?」男的眼閃過一絲讓人膽寒的光芒,淡淡地道︰「他,不配。」
這尊雕像是渾身被一條巨蛇纏繞的男。他靜靜地站在那里,不知道過了多少年。
那個男也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神有幽,有怨,但是所有的幽怨加起來,卻敵不過眼那濃到化不開的愛意。
那男忽然啞然失笑,道︰「想不到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沒有狠心恨上你。」
「現在,我終于可以過來看你了……」那個男似有些神情怯怯,但是又充滿了希望,他用手輕輕的撫模這條被纏住石雕像身的蛇尾,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放過我,要死死纏住我嗎?」
男用手輕輕地模了模頭上的那顆戒疤,溫柔地道︰「還記得這顆相思戒嗎。是你親手為我點上,那些年,我修的佛,參得道,卻始終無法參悟你。」
說到這里,男自顧自的笑了,聲音帶著一絲悲戚︰「那有如何,就算我修成佛,悟得道,還不是一樣放不下你。」
「我曾為你大開殺戒,與天下為敵,我也曾為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也曾為你舍下真身,入世為人,可是,可是你卻始終不肯看我一眼……」
「你不看我,我不在乎,現在,終于等到我來看你了……」
男似乎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將石雕轉了過來。在這男的身後,居然還雕著一個女,一個人首蛇身的女,而它的蛇尾,正死死的纏著前方的那個男,生死相依,已是百世千年。
他默默站在這尊石像的前面,靜靜地觀賞著這個女的容顏。
一老,兩少也在旁靜靜地陪著,生怕打擾了他們。
他緩緩地,伸出了手,輕輕地模索著這尊冰冷的雕像。
一滴淚,從這冰冷雕像的臉上劃過,落在了這男的手上。
「小青,我回來了。」
低低的聲音,在風雨悄悄回蕩,穿越了千萬年歲月光陰,穿過了無數的風霜雨雪。
滄海桑田。
唯愛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