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聞聲,心中一動,猛然回首找尋發聲之人。
是訾風吟。
胭脂眼眸一亮,隨即暗淡下去,從走上這條復仇之路開始,她便再也不能接觸任何溫暖。
因為會帶來傷害。
胭脂斂起眸中思緒,站起身來盈盈一拜,「胭脂見過訾公子。」
訾風吟笑意直達眼底,上前一步扶起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不等她回答,便接著道,「你快些許願吧,燈都放出去了。」
胭脂轉身看著蓮花燈,漸成胭脂河上的一個光點,朱唇輕啟,「惟願我所愛之人、我想保護之人,一生平安喜樂。」
訾風吟看著這個女子,眉目明明是嫵媚的,卻在此刻淡成遠山,仿佛成了一幅水墨畫,被水洇開鋪散成淡淡墨色。
那一刻的胭脂,淡的幾乎消失不見。
訾風吟心中一痛,知道自己初見這個女子時,她就成為了此生放不下的牽掛,一眼萬年許是如此,雖然之前只見過三次,那些痕跡卻宛然在心,再也無法抹去。
胭脂看到了他眸中的心痛,心中微嘆一口氣,不動聲色道︰「方才人多,就和櫳月走散了,」頓了頓,別有意味的補充道,「四公子吩咐說一個時辰之後在鵲橋見。」
訾風吟掩住眸中心痛,忽略了胭脂話中的意味,笑道︰「我也是沒有地方可去,今天一個人出來無聊得很。」
「大公子呢?」胭脂看著訾風吟溫雅無雙的笑容,斂了心緒,無悲無喜。
訾風吟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他呀,還不是急著成親,正在親自打點呢。」
胭脂笑道︰「我們二小姐的魅力極大,這自是不用我說,想必你也見過。」
訾風吟接過她手中擠壞了的兔子燈,一邊笑道︰「誰說不是呢,京城這些世家中,也就陸家的女兒最出色了,‘大華第一美人’的名聲在那里擺著呢。」
胭脂笑眯了眼,「誰說不是呢,貴妃娘娘的鳳儀我也曾親眼目睹過,當真是舉世無雙。」
兔子燈中的蠟燭很快燃燒干淨,訾風吟將燈放好,道︰「這燈尚算完好,留在這里有那些個窮苦人家的孩子也就拿走去玩了。」
胭脂溫柔一笑,訾風吟出身寒門,最能體會百姓疾苦,這樣的人……做官是百姓的福氣。
胭脂不緊不慢的走著,看著喧囂的人潮,嘴唇彎了又彎。
訾風吟看著胭脂,唇邊的溫柔笑意始終不曾散去,仿佛眼中只剩下了眼前女子,仿佛世界上只有這個女子,那麼多的塵囂不曾入目,那麼多的喧鬧不曾入耳。
路上時有來往的女子將目光投向他,但是在看到那披著半舊的青色斗篷的身影後,扼腕嘆息者有,不屑者有,嫉妒者有。胭脂卻恍若未見,依舊滿面笑容看著周圍。
「前面那個攤子是什麼?這許多人的。」訾風吟笑道,胭脂看了他一眼,一個大男人好奇心怎得也是這般重,這樣想著,笑意直達眼底,胭脂走了過去,好容易才擠到跟前。
只是一個賣首飾的小攤,首飾並不十分貴重,只是設計精巧,價格又實在,胭脂掃了幾眼,一眼看到了一支銀簪。
那支銀簪簪體是鏤空的,中間放著幾顆小小的銀珠,簪尾是粉、藍兩色的琉璃蓮花,花下面是一個細細的銀環,吊著一根銀鏈,銀鏈中間是一個青玉蓮台,蓮台中蓮子的部分是空的,又墜了六根銀鏈,末端是六顆青玉蓮子,拿在手中有清靈的聲響。
攤主是一對夫婦,老板娘見胭脂很喜歡這根簪子的樣子,便要開口,突然看見一旁站著的訾風吟泛起的溫柔笑意,暗贊一聲神仙似的人兒,忙改口道︰「老爺,你看這根簪子,如此漂亮,給夫人帶上定能增色不少。」
訾風吟听見老板娘這樣叫,心中十分歡喜,便也沒有反駁他,胭脂听得老板娘叫她「夫人」,又見訾風吟並未反駁,不由臉一紅,拉了拉訾風吟的袖子,老板娘也是個精明人,一見他們二人的小動作,更加賣力的推銷起來。
訾風吟抬手制止了老板娘的話,笑道︰「包起來吧,多少錢?」
「二十五兩銀子。」
胭脂皺皺眉,「也太貴了。」
老板娘笑道︰「夫人,您看這支簪子是我們小攤上做的最好的一支簪子了,只是因為這個價錢所以才無人問津的。」
胭脂一看果然是最好看的,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老板娘一看有戲,接著道︰「我們夫妻倆做的不過是小本生意,只憑著我的妯娌手巧,才能做出這些首飾,這根簪子是她做的最好的一支,也就僅此一支了,雖然不說多貴重,但是就沖這個奇巧勁兒,我敢打保票說就算是冬華閣也沒有這樣的……」
眼見老板娘還要說,訾風吟忙制止了她,道︰「老板娘不用多說,包起來就是了。」說著就去拿錢袋。
老板娘一邊包著簪子,一邊笑意盈盈對胭脂道︰「夫人好福氣,這位老爺是個會心疼人的。」
胭脂臉色更紅,訾風吟在旁卻輕笑出聲,胭脂羞惱地瞪了他一眼,定了定神,笑道︰「本來還是覺得這有些貴,可是就沖大姐這句吉利話,我也要了這簪子了。」
老板娘笑呵呵地接過銀子,胭脂這才收起簪子,和訾風吟走開了。
胭脂估模了一下時間,道︰「還有一會兒,我們慢慢往鵲橋走吧。」
上元節是那些待字閨中的小姐們唯一能不坐轎不蒙面紗出來的節日,因此出來一次,都盡力打扮,未訂親的姑娘都希望能在這一天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所以「鵲橋」也是這些公子小姐們爭相去的地方。
越往鵲橋走,人就越是多,脂粉的香氣盈鼻,胭脂皺了皺眉,實在是太濃了。
訾風吟見狀,笑道︰「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ヾ」
胭脂還未開口,魚龍漫衍的社火ゝ百戲就出現在街上,便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ゞ」說完,抬眼看著訾風吟。
突然,胭脂在訾風吟眼中看到一抹柔情,這才意識到今日做的太過了,自己已是給不起承諾之人,感情瓜葛還是不要有,心中一痛,不敢讓他繼續說下去,忙快步向鵲橋方向走去。
訾風吟是男子,不敢像她那樣在脂粉堆中擠來擠去,如此速度便慢了下去,好在他身量高,還能捕捉到那青色斗篷上的桃花,可饒是如此,那青色還是消失在了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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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ヾ、ゞ辛棄疾,《青玉案•元夕》
ゝ社火是中國民間一種傳統慶典狂歡活動,具體形式隨地域而有較大差異。「社」,古指土地神,從古到今,社火都有祭祀、祝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