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這半夜陡起的哭聲,有燈籠向這邊過來,是值夜的婆子們過來了,在門外啪啪的拍門。
「人要是不行了,趁早抬出去,可不能在這里斷氣。」一個婆子的聲音在外響起,「趙婆子,你也是老人了,這個規矩還是懂的吧?」
屋子里的阿好娘伸手捂住嘴,將哭聲死死的堵住。
「滾,滾,滾。」齊悅幾步沖出屋子,站在廊下大聲喊道,「咒誰死呢?大半夜,是不是也想嘗嘗家法啊?」
門外一陣沉默,然後便是一聲冷笑。
「既然這麼著,是老奴多事了,少夫人隨意吧。」那婆子淡淡說道。
值夜的婆子們轉身離去了。
齊悅站在院子里抑制不住的渾身發抖,她回過頭,屋子里傳出阿好娘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少夫人」阿好跌跌撞撞的從屋子里出來。
「再去請大夫,請最好的大夫」齊悅看著她說道,「不是說古代的外科也是很發達的,外科手術也是存在的,一定能找到可以治這種傷的大夫的….」
阿好淚流滿面,噗通沖她跪下。
「求求你救救阿好」她咚咚叩頭說道,「不管您是什麼人,只要您救了阿好,阿如願意拿命抵…」
齊悅被她說的怔住了。
「你…」她苦笑一下。
「求求您,求求您,不管您是人還是鬼,您神通廣大,救救阿好,阿如願意把命給你…」阿如只是連連叩頭哭道。
「我」齊悅看著她苦笑,就知道人家不是傻子,是不是自己的主子還能看不出來了,「不是我不救,而是而是我救不得我什麼都沒有除了這一雙手,什麼都沒…」
「您要什麼?您要什麼?阿如死也給您找來」阿如抬起頭跪行幾步一臉期盼的說道。
齊悅看著她搖搖頭。
「我要的你找不來。」她說道。
阿如淚如泉涌伏地以頭撞地,額頭上已經是血跡斑斑,嘴里只是喃喃反復的求求你求求你。
齊悅咬住下唇,心中焦急萬分,她不由抬頭看漆黑的夜空,沒有絲毫現代文明造就的光污染的夜空。
「爸,為什麼要我去鄉下?這里什麼都沒有,咱們醫院淘汰的器械他們竟然還在用呢。」
「丫頭,你不覺得咱們用的器械太好了?」
「爸,醫療器械好難道不是好事?這可以最快最準確的確診病情,減少病人痛苦,爸,你不會要和我爭論科技進步是好還是壞吧?」
「哈哈丫頭,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了這些先進的器械,你會怎麼治病救人?」
「爸,你開什麼玩笑,你這純粹是胡攪蠻纏啊。」
「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齊悅看著夜空喃喃說道。
她轉過身,看阿如還在不停的叩頭。
「阿如,你起來。」齊悅上前扶起她。
阿如看著她,神智已經有些渙散。
「我來試試,但是我不能保證能救活她。」齊悅一咬牙說道。
阿如的眼頓時亮起來。
「謝謝您,謝謝您。」她再次叩頭。
「我一個人做不來我需要你們幫忙。」齊悅扶住她,「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要做的事有很多。」
「您要阿如做什麼,阿如就做什麼。」阿如流淚點頭說道。
「好。」齊悅拍拍她,「起來,我們進屋。」
屋子里心神俱裂的阿好娘在听了齊悅的話後,更是面色驚懼。
「你你說什麼?」她結結巴巴不可置信的問道,「您要割開阿好的肚子?」
阿好也醒過來了,只是似乎處于無意識中,嘴里機械性的申吟著。
阿如清理嘔吐物,齊悅打開醫藥箱。
「…長針縫合針.持針器手術刀.止血鉗太好了動脈止血鉗縫合線麻醉藥普魯卡因…維庫溴銨、咪唑安定、丙泊酚.太好了還好都有.…」她一面將器械逐一擺出來,一面滿臉欣喜的說道,听見阿好娘的問話便扭頭,「阿好是月復部閉合性損傷,也就是方才那大夫說的有內髒破裂出血了血積在肚子里…如果不盡快放血縫合傷口就沒命了…」
「可是可是把人的肚子打開,還能活嗎?」。阿好娘哭道。,噗通就跪下叩頭,「少夫人,您看在阿好跟你這麼多年的份上,給她留個全尸…」
齊悅哭笑不得,這邊阿如忙攙扶勸慰阿好娘。
齊悅手停了下,沒有說話,拿起針筒。
「我先給阿好做個月復部穿刺,如果抽出血來,那就證明就是我說的情況。」她說道。
「穿穿刺?」阿好娘已經完全听不懂了。
齊悅伸手模這阿好的肚子,呼吸急促,額頭上冒出汗來,反復確認脾髒有沒有腫大,沒有B超CT超聲波造影等等,她不能確診是哪個內髒創傷,月復部穿刺雖然簡單,但也是具有風險性的,當體內脾髒腫大時,很容易刺上去,治病便立刻就成了要命…
她就親眼見過一例。
「少夫人。」阿如看著她,緊張的喚了聲。
齊悅收回神。
「用手,手,沒了檢查設備,我有手,我有經驗,去感覺」她喃喃說道,慢慢的在阿好的月復部探模,終于停了下,「沒事,沒有腫大,就是這里」
口中說著,手下利落的消毒點麻醉,伴著阿好娘的尖叫,齊悅將針筒刺了進去。
「燈。」齊悅喊道。
阿如渾身顫抖著將燈舉過來,伴著阿好申吟,那奇怪的針筒里出現鮮紅的血…
「血!」阿如再忍不住喊出來。
「有血,有血,果然果然內髒破裂…」齊悅松了口氣,沒想到這完全依靠人不靠器械的狀況下,一個小小的穿刺就讓她身子僵硬了,她忍不住伸手抓頭,「但是到底是肝腎胰胃腸單處損傷還是多處損傷,就只有開月復探查了」
「阿如,把我方才找出來的白衣服一個剪開一個四四方方的口子,剩下的全都煮了,剪成小塊,充作紗布,另外把那天的酒拿過來,還有,生個炭火….」她一一吩咐道。
阿如努力的記著,不停的點頭。
「大嬸,你去找燈,把所有能點的燈都點過來。」她轉過頭對阿好娘說道。
阿好的娘神情驚懼,已經說不出話來。
「您您真的是從閻王殿回來的的鬼….鬼仙嗎?」。她瞪大眼結結巴巴握著胸口問道。
齊悅看著她愕然,哭笑不得。
「大嬸,請快些。」她沒法回答,只是說道。
阿好的娘哎哎兩聲帶著幾分慌亂轉身奔出去了。
半瓶酒泡上了用紗布,半瓶酒燒熱灑在床邊,阿好已經被平放在床上。
「您要的熱鹽水」阿如端著一盆水進來。
「再要一些用鹽還有糖配成的水,比例就是一升水加兩勺鹽十勺糖,裝到這個酒瓶里待用…」齊悅將麻醉藥吸入針筒,一面說道。
「是。」阿如點頭說道,拿著那個酒瓶轉身出去了。
阿好的娘一直站在一旁,秋桐院里所有的燈都找過來了,全部懸掛以及擺放在床邊。
「少夫人…我是不是要死了…」阿好看著齊悅,虛弱的說道。
「不會,阿好,你別怕,你的肚子里破了洞,我給你打麻藥,你睡一覺,我就給把它縫好了,就沒事了。」齊悅笑道。
她的頭臉都罩起來,只露出兩只眼楮,眼楮里的笑意落在阿好眼里,她也露出虛弱的笑。
「好,少夫人,謝謝你。」她說道。
這話讓齊悅的眼淚差點又涌出來。
「不用謝,來,我給你打麻藥,有點疼哦,阿好勇敢些不怕。」她說道。
「恩,阿好不怕。」阿好喃喃說道。
「這是這是做什麼?」阿好的娘看著那奇怪的工具刺入女兒的胳膊,只覺得大腿轉筋,顫聲問道。
齊悅打完針,看向她。
「大嬸,一會兒手術,還請你先出去。」她說道。
「為什麼?」阿好的娘一臉驚恐的問道,「我我…」
「一是因為消毒不好,本身這里就不干淨,所以少一個人就少一份感染,再說,你會害怕的」齊悅看著她認真說道。
「我不怕,我不怕的,求求你讓我看著,看著她,人死的時候,親人不再身邊,不渡上一口氣,是走不到黃泉路要成為孤魂野鬼的…」阿好娘哭著跪在地上。
說到底還是不信任自己,齊悅苦笑一下,別說人家不信任了,就連她自己都不信自己,開月復是開月復,開月復之後呢,損傷到底哪種程度她都不知道,是切除還是修補?之後呢,能不能熬過感染關?
她重重的吐了口氣。
「好,那你在這里,去我屋子里,找一件干淨的衣裳穿上,再像我這樣,蒙住頭嘴。」齊悅說道,「還有,呆會兒不管你看到什麼,都不能干擾我。」
阿好娘慌亂的點頭,擦著眼淚就出去了。
沒有監護儀,沒有助手,沒有麻醉師,什麼都沒有。
齊悅站在床前,看著被白布里衣剪成的鋪單下已經麻醉的阿好,在她身旁是用同樣布包住頭臉的阿如和阿好的娘,露出眼里滿是惶恐驚懼。
「那麼,我們開始吧。」齊悅深吸一口氣說道,似乎在對阿如和阿好娘說,也是在給自己說。
說出這句話,她似乎又回到自己現代的醫院手術室內,周圍是精密的儀器,以及分工明確的助手護士,大家齊聲應聲開始吧。
手術刀劃過月復膜,血滲出來,阿如和阿好娘同時發出驚呼,齊悅充耳未聞,她的動作穩健嫻熟流暢,雖然因為缺少助手牽拉而有些忙亂,伴著切口的越來越大,阿好娘的尖叫聲變聲嘶啞的哭聲,她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不能自制,最後噗通一聲,暈倒在床前,阿如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個人都嚇得抖得篩糠一般。
燈光下,看著那打開的肚子,以及不斷用蘸血的紗布被堆在盆里,血腥氣直撲鼻息,阿如只覺得心跳都停止了,她已經喊不出來了,只是呆呆的看著齊悅,看她的手在阿好的肚子里模來模去,嘴里還念叨著什麼。
「肝沒問題食管沒問題…脾…果然是脾….」
然後看到齊悅將身子矮下,抓著一個奇怪的髒器…
阿如終于撐不下去了,轉身嘔吐起來。
齊悅對于這一切都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她的腦子里完全是熟悉的手術步驟,額頭上的汗不斷的滴下來,她只是靠眨眼來緩解,燒紅的針止血,縫合,鹽水沖洗,紗布吸盡…
夜色很深,秋桐院的燈跟偶爾巡夜的婆子手里的燈相應搖曳,而在更遠處的院落卻是燈火通明,夜深歌舞酒宴正酣,就連進出的丫鬟婆子都面帶春意,院子的正中,皇家御賜的胡姬正在飛快的回旋,搖碎了滿院的燈影,舞亂了正堂以及屋檐下滿滿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