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羽抱著一束紅玫瑰站在女寢的門前,站在暴曬的太陽底下。吃過午飯的女同學們紛紛回到自己的寢室,無一例外地用羨慕地眼神看著他手中熱烈鮮艷的玫瑰。可惜,這樣搶眼的紅,仿佛再次揭開我心口的傷疤,撕裂地滴著血,透著吊唁般的沉痛,悼念般的哀默。
午後的陽光燥熱並散發著令人難以接近的不安。樹下的螞蟻群對紛紛搬運著食物的殘屑心滿意足地返回洞穴。我也窩在屬于自己的安全洞穴中,警惕地把自己的身子蜷縮起來,再瑟瑟發抖地抱住。寶玲慷慨地拿出她儲藏的零食給我吃,小雪扯了扯寶玲的衣角,示意她一起走,留下我一個人在寢室里靜一靜。
我抱著枕頭呆坐在床上,腦袋靠在辛婷的肩膀上,一邊哭一邊盯著枕頭邊和男友高中時代的兩個人傻傻青澀的合影。辛婷抱著我,手中拿著我這整整幾夜幾乎沒有合眼而創成的手繪愛情紀念冊,滿滿一個速寫本那麼厚,就那麼一頁一頁地翻動著,也翻開我落葉般塵封掉落的記憶。
那不是照片,卻比照片更加真實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每一個畫面,每一處角落。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他穿的什麼,對我講了什麼,我統統都記得
樹上的葉子漸漸變黃落下。鋪滿校園通往回家的小路上。我坐在趙宏羽的單車後面。他的身子左右劇烈地晃動,我緊緊從身後拽住他的T恤。突然他松開車把,自由自在地張開雙臂,對著天空高聲呼喊我的名字︰
「于真真——我愛你!」我側著臉,滿心幸福地貼在他的後背上,兩手從後面摟住他的腰,牢牢地,緊緊的。那感覺是我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後來,趙宏羽有了屬于自己的車子,我卻不再能夠坐在他的車上。不知從何時起,我甚至開始害怕和恐懼那盒子一樣的金屬空間里,里面仿佛隨時都有形形色色的乘客上去又下來,而每個人都忘記了自己的目的地是在哪里。
愛情不是急剎車,可以任憑心意停下來。習慣這慣性,牽引著我們向著最初的方向繼續前行。而當速度消失了,動力為零了,我們訝異這一段多余的路程居然行駛了這麼長卻再也掉不了頭了。
愛情只不過是一場諷刺的漂移,被甩的,永遠是失去抓力的後輪。
為了他而考到這所藝術學院里來,是我努力再努力的原動力。而現在,我似乎已經沒有任何理由,不論是畫畫還是留在這座陌生的城市中。
窗外,再也沒有人能夠忍受那石階上滾燙的溫度和陽光刺進眼中的煎熬。趙宏羽最終把那束紅色的玫瑰花扔進了垃圾桶。最後朝我的寢室方向看了一眼,插著兜便走開了。他並沒有挽留我,僅僅在門外等了十二分鐘就這麼轉身離開了這時間也許對于他很漫長,而對于我的堅持和等待而言卻是那麼的短暫。而我的幻想中的幸福也隨著中午下課時分的那場荒誕的邂逅而結束了。
這時,一雙完美修長的手,從垃圾箱里抱起那束被人遺棄的紅色玫瑰。
「原諒我不能給你幸福,也許我們真的不合適,對不起」我看著手機收件箱中這唯一的一條簡訊,止不住我委屈的眼淚。我穿著拖鞋,拿起手機和手繪愛情紀念冊,哭跑出寢室樓外,喘息著凝視著趙宏羽之前站在過的位置,雙手無力地從胸前垂下搖蕩畫冊啪地落在地面上,拍打起滾滾黃色的沙塵。
我猛地轉身,身後的長發隨著轉身的剎那在風中飄動,隨著我心頭那凋零破碎的殘片一起飛快地卷進寢室這座高樓之中。我伸出手背擦拭著臉上滑下的淚水,在樓梯上旋轉不停地奔跑。感覺雙腳踏在音階高低不同的鋼琴琴鍵上,旋律那麼的沉重,音色那麼的悲傷。
窗外,那雙完美修長的手拾起地上的畫冊,輕輕地拂去它上面的灰塵。驀地,手的主人抬起頭注視著對面旋轉樓梯上一層層飛快掠過的我和我在風中翩翩舞動的白色長裙——猛地,朝女生寢室里沖了進去!
清風拂過我的長發,吹過我的面頰。我站在六層樓高的樓頂,仿佛伸出手,都能觸模到湛藍色天空中層疊柔軟的白色雲彩。我感覺到我的上半身微微前傾,頭發豎琴般根根筆直地向前方吹動。瑟瑟地往前挪動著步子。我離空虛的世界越來越近,我低頭看著地面,一步,只要一步而已!我不禁用手捂起鼻嘴,一陣懦弱的鼻酸後馬上要流下眼淚。
突然!一只強大堅定的手狠狠地從後面抓緊我的手腕,用力地向後拉我。我彎曲無力的手臂被他漸漸伸直展開,我的頭發和裙子隨著他的手臂旋轉飄動起來。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生日舞會上,在王子的帶動下鑽進他甜美的臂彎里。被他摟緊懷中,仰望著夢幻的霓虹燈光,仰望著旋轉的世界。
我轉過哭泣的面龐,露出一臉吃驚的表情,抬起頭看著面前十分生氣的劉戀冰。漫天的畫稿從我們的頭上落下飛舞,從六層樓高的樓頂上慢慢落下。地面上的同學們三三兩兩地紛紛抬起頭朝樓頂看去
劉戀冰的一只手中還捧著那束紅色嬌艷的玫瑰。突然,他松開了我的手,哀傷無比地看著手中的那束玫瑰。冷冷地問道︰
「折下這鮮活的生命,為的是什麼?點綴情人眼中虛偽的夢嗎?」。我愣住。他的問話卻還在繼續。
「你能否告訴我,這玫瑰,是什麼顏色你可以告訴我嗎?」。劉戀冰笑著對我說,眼中流下的卻分明是一滴眼淚。
「紅色」我緊張道。
「原來這就是紅色原來這就是可笑的——鮮血染成的紅色。」劉戀冰突然仰天長笑,狠狠地抓起手中的一把玫瑰,猛地朝樓底灑下。鋒利的玫瑰刺割傷他完美修長的手指,鮮艷的血滴從他的掌心中一滴滴落在雪白的畫稿上。那麼的清晰明朗,看得我莫名地心痛。
「快來看吶,有人在頂樓上求婚吶!好浪漫啊!」樓底下經過的女孩子們伸出手指指著我們,紛紛朝樓頂投來羨慕嫉妒的眼神。
「你為什麼哭?」劉戀冰冷漠地看著我。
「那不是屬于我愛情的顏色」我莫名其妙地回答說,或者說那是我當時唯一能夠想到的答案。誰料劉戀冰竟慢慢地朝我走來,之前冷漠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溫柔。他伸出仍在流血的手,用力地把我的手握住。
蔚藍的天在動,白色的雲在動,紅色的花瓣在動。他拉起我的手,仿佛整個世界都活了過來,我吃驚地不敢相信這一切,卻惟獨願意相信他,願意把一切都交付。我便跟在他的身後,飛快地奔跑在校園中的每一條路上,從身邊掠過無數美麗的場景。向著這所校園中最神秘的一處古木樹林中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