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綠楊堤柳,隨風搖曳。白雲飄渺,瞬息萬變卻不著痕跡,仿佛人生幽幽,緣起緣滅,總在不經意間。
楊府門前,悲催的白綾還沒摘下。廳里淒淒的哭聲斷斷續續,哀婉憂傷的氣氛籠罩著,煙火裊裊。台前的蠟燭忽明忽暗,左搖右晃。青銅鼎里的紙錢燒了一堆又一堆,閃閃的火光映著壁上的絹畫,筆墨猶新。
畫里的楊可兒黃裳綠裙,輕娉淺笑,酒窩迷醉,甜蜜可人。烏發飄飄,栩栩如生。
「楊可兒,你雖然已經不再是我的妻子,可是我的心里卻從來也沒有把你忘記。」鐵明陽滿臉憂傷,點了一柱香插進香爐,深深地鞠躬︰「今天是你的頭七,我只恨不能把那柳放的頭顱拿來給你祭奠,你我夫妻一場,卻因為那廝情淺緣短,陰陽兩隔,你如果在天有靈,你一定要找到那廝,找他問個清楚明白,為什麼擾亂你的芳心卻再也不來見你一面?讓你魂牽夢縈,香消玉殞也不出現?我鐵明陽雖然休了你,可是我對你的情份卻依然還在,我在這里向你發誓,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會找到浪子柳放,我一定會把他帶到你的墳前,我一定會把他殺了給你陪葬,讓你莫名其妙的情感找到依靠,做鬼也不再孤單。」
「你不要說了,鐵明陽,你當眾休了我的女兒,讓她羞憤難當,含恨自殺而亡,你是要遭報應的,你不要拿一個莫須有的人來侮辱我女兒,她是清白的,她死了也是你鐵家的鬼,她的魂魄也只會來找你理論,你這個薄情寡義的人,你給我滾出去,永遠也不要再踏進我家的大門,滾,你給我滾。」
本來安靜憂郁的楊老爺子在听完他的話後,激動而又憤怒的沖到他的面前,滿頭花白的頭發也在憤怒飛揚,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推攘著他的肩膀,將他逐出門外。
楊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也跟在旁邊,痛心疾首的痛哭流涕︰「你這個無情的負心人,你和她做了兩年的夫妻,今天卻還要說這樣的話,你不是人,你害得我女兒香消玉殞,你也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你是要遭報應的呀,你這個負心漢,沒良心的……」
靜靜站在門外的柳放和蘇那柔怔怔的瞧著這一幕,心里的動蕩確實不小。這楊可兒自殺身亡,真的和他柳放有關嗎?
「岳父,岳母,你們講講道理好不好?可兒的死怎麼可以怪我呢?她心里藏著那個浪子柳放,晚上做夢都叫他的名字,這哪個男人能夠忍受?我又不是不喜歡她,只是她已經心有所屬,已經不能和我走到一塊,所以我不得不休了她,這事她的貼身丫鬟小蘭也都知道,這可並不是我胡說八道,你們可要弄清楚,要怪也得怪那個浪子柳放,為什麼要掀了她的紅蓋頭,令她念念不忘,這對我這麼個大男人來說,那可是天大的侮辱,為了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就這樣踏上了不歸路,是她太愚蠢,太痴傻,太不可理喻,是她自己害了自己,也是浪子柳放害了她,你們應該找到那個浪子柳放,應該找他給可兒陪葬。」
鐵明陽大聲分辯著被推出門外,赫然看到了柳放和蘇那柔,不覺大是一驚,失聲質問︰「你們怎麼會來這里?你們到底是誰?來這里干什麼?」
「我們……」柳放愣愣的看著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說,那個年輕漂亮的楊可兒已經香消玉殞了,畫上的她眉目傳神,栩栩如生,令他見了之後莫名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她的氣息,她的氣場。強烈的另一種意識告訴他,她的死和他月兌不了關系。那奇異的感覺,仿佛楊可兒的靈魂就真的圍繞在他的身邊,她的眼楮在另一個世界里正凝視著自己。
他腦海里回憶起掀開她紅蓋頭的場景,他只是看著她的臉蛋,微笑著贊美了一句你真的很美,就放下了紅蓋頭飄然遠去。那短短的一面,竟然造成了今天的悲劇麼?
「我們有些好奇,所以過來也想祭拜一下你的夫人。」蘇那柔反應靈敏的立馬接過話頭,這個呆呆的柳放,心眼太直,又不會說話,萬一暴露了身份,那可是又要惹下不小的麻煩。
「她已經不是我的夫人,你們要祭拜就進去吧,別在這躲躲藏藏的。」鐵明陽不悅的甩甩袖子,悻悻的大步而去,走了兩步卻又狐疑的回過頭看了他們兩眼,皺起眉頭終于還是走出了院子。這兩個人怪怪的,莫名奇妙的來祭拜什麼?又不是可兒認識的人。沖著等在院中的家僕招招手,領著他們打道回府……
楊老爺,楊夫人一臉狐疑,瞅著柳放上下打量,這兩個陌生人是何時站在自己院里的?他們也想祭拜女兒?他們難道是舊識?
「楊老爺,楊夫人。」蘇那柔溫柔有禮的在瞬間就想好了措辭,不待柳放說話就先招呼過來︰「我是前縣老太爺的女兒蘇氏,楊小姐以前常去我鋪里買綾羅綢緞,關照我的生意,大家也都算是熟朋友,今天突然听到楊小姐的噩耗,念及舊情是以冒昧前來祭拜,還請楊老爺,楊夫人節哀順變,不要太過悲傷,傷了身體,否則楊小姐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寧。」
她在這城里做了好幾年的綢緞生意,想必還是有不少人會認識她的,所以此刻隨便說說,想來也不會招人懷疑。為了柳放,她這顆七巧玲瓏的心轉的是越發的靈活。
楊老爺,楊夫人果然不疑有它,客氣的拱手為禮︰「蘇小姐有心了,老夫代亡女謝過。」趕忙請他們進了廳堂。
柳放站在畫前,點上香深深鞠了一躬,看著嫣然淺笑的畫中人,不覺呆呆出神。這美麗可愛的小女子,真的是愛上了自己才導致今天的悲劇麼?
「老爺,夫人,請用茶。」一名穿著深紅色衣裙的清秀丫鬟端著茶盤盈盈走了進來,放好茶,突然看到柳放,不由失聲驚呼︰「浪子柳放!」駭的倒退一步,茶盤也「踫」的一聲失手掉落。天啦,浪子柳放,他怎麼會來到這里?難道真是小姐在天有靈,牽引他過來的?
她吃驚的眼楮珠子都快要掉下來,傻傻的愣住。楊老爺和楊夫人全身為之一震,目光刷的一起瞪向柳放,不敢相信的大聲道︰「什麼?小蘭,你說什麼?誰是浪子柳放?」腳步卻不知不覺的沖到了柳放的面前。
「他,他就是浪子柳放,小姐出嫁那天,就是他揭了小姐的紅蓋頭,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小姐朝思暮想的就是他。」這丫頭正是楊可兒的陪嫁丫鬟,當日一幕,她也記憶猶新,從未忘記。
「畜生,你這個畜生……」楊老爺激動而又憤怒的一把揪住柳放的衣領,揮手就要甩他耳光。蘇那柔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急道︰「且慢動手,有話好好說,楊老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以從頭到尾說清楚再動手不遲,如果真的是他的不對,他會絕不還手,任你教訓個夠。」
楊老爺被她扣住手腕竟然掙不開,真想不到這小女子竟然有這麼大力氣,驚駭之下終于放開了手,怒道︰「這個畜生,他為什麼要在我女兒的婚禮上掀了她的紅蓋頭?為什麼?」
「楊老爺……」柳放無限愧疚,自責的剛想回話,蘇那柔又已搶著道︰「對不起,楊老爺,楊夫人,這是一個誤會,那天他以為新娘子是我,所以才忍不住掀了那紅蓋頭,他不是故意的,真的,這只是一個誤會,還請兩位老人家不要生氣,他真的是錯把令愛當成我,他並不想傷害她,真的,他沒有一點惡意。」
她婉轉的解釋,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楊老爺和楊夫人頓時說不上話,恨恨瞪著他,卻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畢竟女兒成親也都已經有兩年了,兩年前的一個意外現在再拿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更何況那只不過是自己女兒的一片單相思,他們做長輩的更是羞于啟口,恨只恨柳放魯莽,女兒痴傻,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柳放公子,我家小姐有遺物留給你。」丫鬟小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袖中取出了一塊紅色絲絹遞了過來︰「這是她成親時蓋過的紅蓋頭,自從被你揭下後,她就一直小心保留著,時常都會拿出來撫模懷念,臨去之前還在上面繡下了一首絕命詩,交代我一定要好好保管,期待有一天可以交到你的手上。」
接過絲絹,柳放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慢慢打開,只見上面竟然用金色絲線繡著︰
日思君不見君,夜魂夢與君行。紅蓋頭落一生,芳心再不容人。度日苦苦中樂,拼香魂來尋君。願來生有緣分,伴君側侍君心。
——留贈心上人柳放!可兒絕筆
看完這首絕命詩,柳放如遭錘擊,臉色倏白,手指無力,紅蓋頭幽幽飄落。天啦,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他到底做了什麼?他到底何德何能?楊可兒,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的無心?你讓我情何以堪?你讓我如何安心?你讓我該怎麼辦……?
撿起紅蓋頭,蘇那柔臉色凝重的細看了一遍,心里震動不已。望望臉色灰白,有些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柳放,一聲不響的將紅蓋頭收進了自己的袖中,一聲不響的,悄悄的退出了廳堂。
看著畫中的楊可兒,那年輕的,甜美的笑臉是多麼的嬌艷迷人。那麼美好值得憧憬的生命竟然就如此逝去,柳放心痛無比的慢慢跪了下來,熱淚已經盈眶︰「楊小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心中難過,難以成言,只是那麼悔恨愧疚的望著,深切的期盼著她能奇跡般的活回來。
楊老爺和楊夫人也都呆住,他們實在沒想到女兒竟然會留下了那樣的遺物,也沒有想到柳放居然會跪下懺悔。他看上去那麼傷心難過,蒼白無力,惹人憐惜。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江湖上瘋傳的無德浪子,他反而更像是一位至情至性的真男人。這使得他們倒有些不知所措,該如何應對才好?愣愣的看著他,心酸不已。
那個丫鬟小蘭眼淚汪汪的也跟著跪了下來,酸楚莫名︰「小姐,你朝思夜想的心上人柳放他來了,你看見了嗎?你為什麼要那麼傻自尋短見?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才能相見,你看,他現在就跪在你的面前,你快點活回來見見他呀,小姐,小姐,你活回來吧,老爺,夫人,還有小蘭,我們都想你呀,小姐,小姐……」
她痛哭流涕,聲聲悲喚,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敲擊著柳放的心,令他悔不當初,恨不欲生,痛不可擋,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柳公子,我家小姐生前還留了一句話給你,她說她不想死,她想活著找到你,可是,可是她已經嫁人了,已經不是完璧之身,就算找到你她也沒資格和你在一起,所以,所以她只求來生能和你相知相遇,廝守一生,希望來生她會找到你。」
柳放听得悲楚萬分,無力的磕下頭去,眼淚不受控制,悄然滑落。如果他沒有揭下她的紅蓋頭,如果他不那麼魯莽的遇上她,她一定會活得好好的,她一定會生兒育女,幸福美滿的過完一輩子。他都做了什麼?他都做了什麼呀?老天爺,你懲罰我好了,你懲罰我好了,讓她那年輕的生命活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