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無慮心靈相通,無憂立即感知了無慮的害怕,剛抹干的淚水又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一邊抹著淚水,他還不斷的搖頭。
他是想要告訴無慮,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她想的那樣。
媽咪,分明還是好好的。只是生病了吃不下東西而已!懶
對,一定只是這樣!
「悅歌,」
看他們這樣,拓跋熠亦心痛非常,「悅歌,你說句話呀,無憂無慮這樣,難道你不心疼嗎?」
聞聲,一滴淚從她眼眶滾落。
她不心痛嗎?
她應該心痛的,可能,她的心已經麻木了,所以無法感知。
她的腦海里,都是五年前,她和媽媽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
她痴傻了那麼多年,媽媽沒有一刻嫌棄過她。
無論別人怎麼看她,只有媽媽,只有她最親愛的媽媽,始終把她當做手心的寶貝。
就像現在這樣,媽媽也哄著她穿衣服,哄著她吃飯,哄著她睡覺…
直到她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媽媽一邊管理著公司,一邊用心照顧著她,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
然而,她什麼也沒能回報給媽媽。
除了---因為她,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媽媽,為什麼你要這樣?蟲
一直以來,你對悅歌都那麼好,為什麼現在卻不再理我?
媽媽,我錯得太多了,對不對?
五年前,你要送我去美國的時候,我就不該從車上偷偷跑下來。
媽媽,是我錯得太多了,所以你不再願意原諒我了,對嗎?
媽媽,我真的錯太多了,多到我自己都已---無法承受。
我不是一個好女兒,更不配做一個好媽媽。
無憂無慮跟著我,長大後會不會也變成我這樣,執迷不悟,頑固不化?
媽媽,我真的很擔心,你不要一直睡,告訴我該怎麼辦,告訴我…
「媽咪,媽咪…」
無憂無慮的哭聲擊打著她的耳膜。
她的心,一陣陣發顫,幾乎奪去了她的呼吸。
她可不可以不要再听了?可不可以?
下意識的,她伸手拉過床單,想要蒙住了自己的臉。
「媽咪,」
見狀,無憂伸出小手,使勁的想要抓住床單。
他不要媽媽把自己的臉蒙住,他想要看著媽咪。
只要還能看到媽咪,就證明媽咪沒有離開他們,對不對?
然而,他的力氣始終不敵孟悅歌。
床單還是緊緊的,緊緊的將媽咪的臉蒙住了。
司徒瀚不忍再看下去。無憂無慮的哭聲,一點一滴的蠶食著他的心。
他從未體會到如此的痛苦,即便是媽媽去世的時候,即便是那個最最可怖的夜晚…
「無憂無慮,」
他忍不住走入病房,將無憂無慮抱入了懷中,「別哭了,媽咪想休息…我們讓媽咪好好休息好不好?」
其實她听到了孩子的聲音了,對嗎?
她連無憂無慮也不想看到,她最終是想要逃避到什麼地方?
她知道的,誰都知道,只要活著一天,就不可能永遠逃避。
除非…
他不敢想,亦不願把她逼得太緊。
逼得太緊,他害怕,她終究會想到那個可以永遠的逃避這一切的辦法。
于是,他將無憂無慮抱了下來,他想先帶他們離開。
「孟悅歌!」
然而,尚未轉身,卻听拓跋熠猛地吼了一聲。
病房里的人都被嚇住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卻見他一把掀開了被子,只需一只手,便扣住了她的雙腕,將她從床上硬拖了起來。
「拓跋熠…」
司徒瀚急忙上前想要阻止,卻被他用肩頭撞開了,「你走開,不要擋路!」
說著,他已將她手上的針頭給撥了出來。
然後,一把橫抱起她,朝外走去。
「你要帶她去哪里?」
司徒瀚匆匆追上去,卻在門口被司徒言攔住。
「大哥,你讓他去吧!」
司徒言看著他,「他對悅歌的關心,不比你少半分。他不會傷害悅歌的!」
司徒瀚一怔。
「砰」的一聲,隨著車門被大力甩上,一直處在迷蒙狀態的孟悅歌終于稍稍清醒。
她依舊沒說話,只是看了拓跋熠一眼。
「孟悅歌!」
拓跋熠自駕駛位傾身過來,雙臂鉗住她的肩頭︰「你給我听好了!」
他一字一句的說著︰「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害孟夫人這樣的人是秦心蕊!現在,我就帶你去---報仇!」
話罷,他快速的給她系好了安全帶,然後飛速的發動了車子。
車子繞了市區一大圈,來到一個類似跑馬場的地方。
車子剛停好,就立即有人過來開門,並恭敬的稱呼拓跋熠︰「少主!」
拓跋熠點頭,從副駕駛位拉過孟悅歌,才對那人道︰「帶我們過去。」
孟悅歌沒有掙扎,只任他拉著往里走。
她听明白了他的話,只是不敢立即相信,他真的是帶她來見---秦心蕊—的嗎?
穿過長長的回廊,又走過一大片園林,她跟著他來到了一片開闊的草地。
依稀間听到馬匹的聲音,走得更近了,她果然聞到一陣陣馬匹的味道。
這里是一整排的高大鐵籠,每一只鐵籠都面積寬大,任由幾匹馬在里面奔跑。
除了---最後這一個。
最後這一個高大且寬的鐵籠里,一個人,一個女人站在中間。
她的手腳未被束縛,非常自由---那也只是僅限這跑馬的鐵籠里。
听到人的腳步聲,她轉身而立。
尚未看清來人,一個人已撲到了鐵籠邊上,尖聲嘶吼︰「秦心蕊!」
她惶然一怔,立即看清來人原來是---孟悅歌!
「秦心蕊!」
孟悅歌使勁的拍著鐵網制成的籠壁,「秦心蕊,你為什麼要傷害我媽媽,為什麼…」
從未見過她這般憤怒的模樣,原本美麗的臉因為強烈的恨意而猙獰。
秦心蕊略微後退了幾步,卻又很快冷靜下來。
是了,她何必感到驚訝?
早在那些黑西服似從天而降,攔截在她想要偷逃的碼頭時,她已預料到這些人一定跟孟悅歌有關。
所以,今天真正見到了她,又何必驚訝呢?
而且,看她這痛苦的模樣,孟夫人的情況一定很嚴重!
「孟悅歌!」
她的唇邊,挑出一絲冷笑︰「你很痛?」
痛?是的,她很痛,很痛!
那是根本不能承受的痛苦!
「秦心蕊,」
痛到她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反復的問︰「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將她的痛苦看在眼里,秦心蕊唇邊的笑意更深,更冷︰「孟悅歌,我告訴你,你現在經歷的痛,就是當初我所經歷的,你好好嘗嘗!」
聞言,孟悅歌摳住籠壁的手指更加用力。
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秦心蕊,你瘋了嗎…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報復在我媽媽身上?」
為什麼不沖著她來?為什麼?
「沖著你來,你會痛嗎?」
秦心蕊笑起來,肆無忌憚,毫無顧慮。
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
所以,孟悅歌越痛,她就感覺越開心,「孟悅歌,沒有知覺的人是感受不到痛的,我若開車撞了你,你就永遠也無法體會我失去司徒瀚時的痛苦,永遠…」
「砰!」
猛地,一聲巨響劃空而過,打斷了她的話。
是拓跋熠對空放了一槍。
孟悅歌一怔,只覺之手中一沉,拓跋熠已將手中槍放在了她手中。
「悅歌,不要跟她廢話,」
他粗聲道,「一槍打死她,給你.媽媽報仇!」
這是她第一次拿槍,多少有些惶然。
然而,拓跋熠卻一個跨步站到了她身後。
「來!」
他伸臂握住了孟悅歌的手,讓她的食指扣住了扳機。
然後,舉臂抬起,槍口對準了鐵籠之中。
「開槍,悅歌!」
他喝道,卻不代勞。
秦心蕊是她的心結,這一槍只有讓她自己開出來,她才會走出這個心結。
才能從這件事的陰影中走出來。
于是,待孟悅歌能捏穩槍之後,他便放開了她的手,只在一旁道︰「開槍啊,悅歌,扣下扳機。」
開槍!
開槍!
他的聲音不斷回響在耳邊。
然而,她的手卻在顫抖。
這一槍下去,就是一條命;
這一槍下去,秦心蕊從此將不復存在這個世界…
「悅歌,你心軟了嗎?」
拓跋熠立即猜到了她的心思,「悅歌,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想想你.媽媽,想想她!」
媽媽!
媽媽!
媽媽的臉,帶著笑容的、微微生氣的、滿是憐愛的…
在她腦海里不斷變幻,最終定格在那張布滿血污的…
「啊…啊…」
一聲尖叫陡然在她喉間破出,凝聚了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惱恨。
她滿目通紅的瞪著,似瞪著秦心蕊,其實已神智癲狂。
「砰砰砰砰砰…」
一陣火星四射,是子彈擦著鐵籠而過的激狂火花。
旁邊的鐵籠里,馬兒也被這連續的、殺意甚重的槍手嚇住了,滿籠子瘋跑,發出陣陣的嘶鳴…
直至槍里的子彈,用盡。
四周又在陡然間沉寂下來,繼而,一陣撕嚎般的哭聲響起。
手中槍滑落在地。她雙手緊緊的抱著頭,蜷縮在了地上。
積累了幾天幾夜的淚水,抑制了幾天幾夜的悲傷,終于在這一刻,迸發。
「哭吧,…」
拓跋熠矮身將她抱入了懷中,柔聲勸慰︰「盡情的哭吧…」
哭出來就好了!
感覺到她的顫抖,他收緊雙臂,將她更緊的揉入了自己的溫暖之中。
「別怕,別怕…我在,我在這里…別怕…」
輕風,吹卷樹葉,亦將這溫柔吹散,吹散,吹成繾綣,經久延綿。
夢里,無憂回到了美國小鎮的街邊小屋。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一個人,沒有無慮,亦沒有媽咪。
他走啊走,從樓上到樓下,他好像在找一個玩具,嘴里卻叫著媽咪。
可是,媽咪不理他了!
他忽然想到這一點,便難過的坐在了樓梯上。
小屋里空空的,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他看著,心里好難過好難過,便一個人哭了起來。
「寶貝,寶貝…」
忽然,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叫他,好像媽咪。
他一愣,迷糊的睜開眼,媽咪的面容真的印入了眼簾。
「媽咪!」他叫了一聲,立即撲入了媽咪的懷抱。
小手兒抓得緊緊的,唯恐媽咪又不理他了。
「寶貝乖,」
孟悅歌知道他的心思,紅著眼眶道︰「媽咪在這里,媽咪不會離開你。」
「真的?」他抬起小腦袋,堅定的搖頭道︰「也不會不理我?」
「不會!對不起,寶貝。」
「沒關系,媽咪!」
無憂搖搖頭,再次撲入了她的懷抱。
孟悅歌輕輕的撫著他的小腦袋,待情緒平靜下來,才道︰「寶貝,媽咪帶你們回家好不好?」
回家?
無憂又不明白了,這里是爹地的別墅。
爹地說過,以後這里就是他們的家啊!
孟悅歌微微一笑,語氣卻堅定︰「這里不是我們的家,我們回自己家里去,我們在家里等外婆醒來,好不好?」
原來是這樣,無憂點頭,那好吧!
孟悅歌給熟睡中的無慮穿好衣服,無憂也自己把衣服整理好了。
她抱著無慮,無憂則拿著小書包跟在她後面。
然而,剛走下樓,卻見爹地正站在客廳的沙發邊。
感受到大人們之間的緊張氣氛,無憂乖乖的沒有出聲。
這時,只見拓跋叔叔從大門走了進來,沖他露出了微笑。
無憂也笑了笑,腳步卻不動,只看著面滿沉色的爹地。
「無憂,」
然而,當拓跋叔叔走過來,卻從媽咪手里抱過了小丫頭,又
叫他︰「媽咪和爹地有話要說,我們先出去,好嗎?」
這樣啊!
看媽咪也沖他點頭,他只好乖乖的跟著拓跋叔叔走出去了。
可是,走到門口,他還是不舍的轉頭︰「爹地!」
稚甜的嗓音回蕩在這安靜的大房子里,顯得那樣的惹人心疼。
「媽咪要帶我和小丫頭回外婆家,你也會去嗎?」
司徒瀚沖他露出笑容︰「爹地會去看你們的。」
聞言,無憂才放了心,轉身走下台階去了。
估計他走得遠了,孟悅歌才道︰「你不要去孟家了,你想要看孩子,可以去幼兒園接他們。」
其實她想要說的話,也就這麼一句。
說完,她便抬起腳步,也要離開了。
「悅歌…」
司徒瀚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不要這樣…」
「請你,讓開。」她輕輕的,卻也堅決的說道。
司徒瀚搖頭,跨前一步,他將她緊緊摟入了懷中。
「悅歌,不要走。」
他低聲訴求,「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只要…不離開我…」
聞言,孟悅歌緊閉酸澀的雙眼︰「我現在只有兩個願望,我想讓媽媽醒過來,無憂無慮健康的長大…其余的,我都不想了。」
包括你。
說完,她掙月兌了他的懷抱。
微微退後,望定他︰「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會好好跟無憂無慮解釋,你也可以…用你的方法跟他們說明。」
「悅…」
她抬手,搖頭阻斷了他的話。
「不要再說了,我什麼也不想听。」
只要不再看到他,只要不再听到他的聲音,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徹底的忘記他。
「對了,」
還有一件事,「那天我雖然開槍了,但是…沒有打中秦心蕊。拓跋哥哥…」
她聳肩,「已經把她送去了警局,如果你…想要給她找律師,或者保釋她出來,請你…不要讓我知道。」
她只想忘記他,不想恨他。
或許她至少還能相信,他容許秦心蕊傷害她和她的親人,卻不會讓無憂無慮受到傷害。
畢竟,無憂無慮也是他的孩子。要說的,應該就這麼多了。
寂靜的花園里,她好像听到無慮迷糊的叫了一聲「媽咪」。
她得走了。
于是,她邁開步子,從他旁邊擦身而過,再沒有回頭。
只留下馬尾躍動的發梢,在不甚明亮的光線,劃出了一個弧形。
也許那就是,心痛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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