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風山莊安頓下來,顏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母親姚玉笛的尸骨遷至附近安葬。想起林氏溫柔的笑容,那喬家公子明亮憨厚的笑容,顏頌嘆了口氣。
可他再去尋林氏母子二人的尸體時,卻雙雙不見了蹤影。周圍荒無人煙,顏頌黯然神傷,估計二人的尸身很有可能被些野獸拖走,或是被義莊收走當成無主孤魂安葬。
十年時光飛逝,喬若虛亦師亦友,臨風山莊上下更是對自己的命令說一不二。母親交待的仇恨,顏頌並不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怕自己牽累了臨風山莊,讓林氏母子二人在地下仍不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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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顏姚氏墳前整整齊齊地擺著供果香燭,還有一盆尚未燒完的黃色紙錢。最上層的紙錢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揚起星星點點的香灰來。
喬若虛默默地彎下腰,將碑前新長出的雜草拔掉。空氣中,依然漫布著一股香燭和燃燒的味道,夾雜著有些荒涼的氣息,讓人不由得從內心升起一股悲涼的意味來。
沉吟片刻,喬若虛方對身後人道︰「你說少主隔三差五便來拜祭這位顏姚氏?」
身後立著的一個漢子畢恭畢敬道︰「正是。」
「可有線索?」
「這……」漢子似乎頗有難色,為難地道︰「這顏氏乃是當今國姓,姚也是大姓,如此查法,真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不得要領。」
喬若虛點頭,轉而問道︰「那林公子那邊,可有消息?」
「林公子手上的痣確實如老家僕記憶的位置,可身世,同樣也是保密得緊。而且這林公子御下甚嚴,根本查不出什麼來。」
喬若虛听著這些沒有營養的匯報,不耐煩地‘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道︰「盡快落實些有用的證據,比如信物或是身世什麼的。如若還是今天這個程度的,就不必回報了。」
漢子聞言,忙不迭地賠罪道︰「是屬下無能,屬下一定盡力……」
見喬若虛仍站在原地,漢子訥訥道︰「老莊主……」
喬若虛皺了皺眉頭道︰「無妨,你先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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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玉閣,朱玉潤面色凝重地對著綠娥做了個手勢,綠娥會意地將殿內的女侍和家丁遣散。
面前的鐘離淺,臉色煞白,握住茶杯的手指節用力得爆出些許青筋︰「玉潤,我真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
也不知是那個調查少主的人走漏了風聲,說老莊主已經確認了少莊主是假的,真少莊主是林逸風公子。
「喬師兄怎麼說?」
鐘離淺蹙眉︰「他根本不肯和我提半個字,只是告訴我當年的真少主母子二人對他有恩,但是突然染疾亡故,他這才冒名頂替。自始至終都不曾害人。」
朱玉潤卻是被鐘離淺的誠實弄得手足無措。按照昭定新頒布的律法,冒名頂替一事可大可小。若是無法證明原來的母子二人是自然死亡,那喬玉書恐怕是要背負上謀殺和詐騙兩項大罪。
思來想去,朱玉潤終究還是有些猶豫地道︰「阿淺,我很可能幫不上你什麼。」
鐘離淺點頭表示理解,隨即又急切地道︰「可我听人說,你是林逸風的救命恩人。」
難不成鐘離淺是希冀通過自己和林逸風的關系幫喬玉書求情?朱玉潤嘆氣,自林逸風辭去副盟主職務後,兩人就很少來往。
望向鐘離淺可憐巴巴的神情,朱玉潤實在不忍心拒絕她的最後一絲希望,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倒是可以探探口風,但不能保證林公子一定同意。」
鐘離淺抬起一雙淚眼,對著朱玉潤重重地點了幾下頭︰「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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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風宅院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
驚呼之人正是從院子里出來的青木,望著來人訝異道︰「郡主,您……您怎麼來了?」
「青木不歡迎我?」朱玉潤笑意盈盈。
青木忙擺手道︰「怎麼會,郡主可是我家公子的貴客,您稍等,容在下通報一聲。」
不消片刻,青木便折返,眉開眼笑地引著朱玉潤到迎客廳。林逸風一早侯在廳里,神色頗有些意外地道︰「郡主怎麼來了?」
朱玉潤道︰「逸風和我生分了,開口閉口都是郡主。」
林逸風苦笑,可稱呼卻隨即變回了從前︰「潤兒……」
一聲潤兒,叫得十分溫柔,連朱玉潤也忍不住回想起二人往昔的情誼。望向林逸風的眼神里,也帶上了些許柔情道︰「逸風,那時初在沙溪鎮上遇見你,便知道你是個不凡的人物。」
林逸風心中苦澀滿溢。知道朱玉潤一定另有所求,卻仍然希望她能如此含情脈脈地與自己對視談心。
過了半晌,方垂首道︰「哪里有不凡,分明只是個傻乎乎的小乞丐。」
回憶起那小乞丐對自己的信任,自己對他的諄諄告誡,朱玉潤道︰「我還記得你和我提起的身世,母親被人毒害而亡,身份被人頂替……」
林逸風微笑︰「那些都過去了,潤兒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很好?」
朱玉潤嘆氣︰「難道你這麼多年,竟沒有一絲想報復的念頭?」
談起報仇,林逸風神色陰郁。十年!從未有一日不想報復那昔日和自己稱兄道弟的阿葉,若不是他,母親不會死,自己也不會淪落為乞丐。
林逸風依舊笑意如故,只是雙目中略微陳黯︰「有一段時間,我也想放下仇恨,好好的生活。只可惜,時不與我。」
朱玉潤心中了然,有些事,要時過境遷才看得清楚。譬如現在的自己,看當年的林逸風。
當年若是不遇見元玉,估計自己已經和林逸風走在一起。現在估計已經行走江湖,人人羨慕。他說的放下仇恨,應該就是這段時間吧。
朱玉潤垂下長長的睫毛,手指輕輕撥弄著茶杯中浮在水面的茶梗,輕輕地道︰「也許現在,放下也不晚。那仇恨,很可能只是個誤會。」
「誤會!」林逸風恨恨地道︰「若是誤會,為什麼要派人追殺我,不取我性命誓不罷休?若是誤會,我當年找上門時,為什麼不承認自己是冒名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