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黃立棠眼皮微微一跳,不自覺的嘆了口氣。想起那兩個仍在自己別院養著的富貴閑人,拳頭緊攥,薄薄的指甲刺進肉里,但他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據岑麟的回報,那兩人每日若無其事的坐在院子里,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下棋聊天,瀟灑的不亦樂乎,絲毫沒有作為人質的一點覺悟。
岑麟也曾好奇的問過那兩人,那兩人只是高深莫測的笑笑,並不作答。至于自己的身份,黃立棠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暴露了多少。原本是敵明我暗的局勢,如今被這倆人淡定的做派完全打亂。
黃立棠這時候才知道培養一個智商高的心月復的重要性,套話這種高難度的技術工種,岑麟是根本勝任不了的,很有可能還被別人反掏了自己老底。
但是目前,自己能夠信任的,也只有這麼一個蠢人了。黃立棠幽怨地捂著額頭,傷春悲秋的又嘆了口氣-
幽冥洞府別院,十九夫人和朱鴻福頗有閑情逸致地對著一株梅樹有一搭沒一搭的聯著一首歪詩。
十九夫人興致勃勃道︰「真是好久沒有這麼放松了。在府里的時候,天天為了兄長們的事情憂心,如今倒好,可以徹底休養一下。」
夫妻兩人剛開始還有些緊張,隨著時日推延,情緒卻是慢慢平靜了下來。畢竟好吃好住,除了不許出門,基本上是有求必應。有時候在府里,礙于十九夫人敬敏公主的封號,那些皇家分配給她的僕婦,朱鴻福是統統調遣不動的。
如今,二人卻是難得的又回到了冊封前舉案齊眉的平等狀態,俱是甘之如飴。
「只怕珠珠在外面要急壞了。」朱鴻福淡淡的道。
天色漸暗,一旁早有跟隨的名為監視實為侍奉的僕從提醒道︰「二位還是開些回房吧。」
十九夫人頗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朱鴻福卻頷首道︰「算了,莫要讓他難做,本來晚風就大,回去也好。」
僕從卻是恭敬的道︰「在下也是如此擔心,若是二位仍想吟詩,我這就去叫人拿兩件袍子過來。」
這句話說得合情合理,亦滿足了十九夫人不在人前低頭的孤傲性子,便同朱鴻福攜著手回房去了。
僕從送二人回房後,便從小門悄悄離去,仔細張望了四下無人,方學了幾聲夜貓子叫喚。
听到約定的暗號,岑麟現身道︰「今日可有什麼異狀?」
僕從垂首︰「仍同往日一樣,吃的好睡的好,什麼也不問。」想了想又道︰「哦,對了……」
岑麟急吼吼地打斷僕從的話︰「是說了什麼嗎?」
僕從訥訥︰「朱爺想要些紙。」
要紙干什麼?難不成兩人現在已經想出向外傳遞消息的法子了嗎?岑麟神情嚴肅︰「這還不是異狀」
僕從驚訝︰「朱爺不過是想把今日吟的詩記錄下來,日後做個留念。」
岑麟抹了把冷汗,這倆人還真閑。轉身欲離去,卻仍有些不放心,囑咐僕從︰「紙和筆都不能給他,他若是想記詩,你幫他記就是了。」
壓下心中疑惑的念頭,僕從仍是點頭稱是。執事說一,自己是萬不敢說二的。雖然,這執事平日里確實有些二。
黃立棠接到岑麟的每日匯報,才略微放下心來。自己雖然已經攛掇了昭定帝要重審司徒山莊和南岳王府的一段公案,可昭定帝卻遲遲下不了決定。明日一定要在給他加一把猛料,最好把小郡主失了雙親的怒火也給煽動起來,司徒震卿還不必死無疑?-
燭火在夜色中微微跳動,昭定帝仍在御書房翻查著這幾日來的調查結果。這件事很明顯是沖著南岳王來的,卻誤中副車,讓敬敏公主夫婦做了替死鬼。自己身邊的人,竟是一個也信不過。
想起唯一賞識的神仙堂堂主嚴宣徽,昭定帝實在不忍心在這個時候把他調離朱玉潤身邊。失了雙親,已經很淒慘,自己準夫婿去查案︰無論查不查得出結果,卻都是討不到好的。
而一直以來為皇家服務的皇甫世家,黃立棠擺明了是感情用事。朱玉潤的雙親遇害,他雖然一定會盡心盡力的去查辦,但難免矯枉過正。
喬玉書身份特別,原本已經牽連到林逸風的身世,如今合適出面的武林盟主,卻只能退居幕後。失去了親妹妹,昭定帝不想再失去親弟弟。
正在苦苦思索,昭定帝卻听見門外響起一串沉穩的腳步聲。也許是因為夜太靜,或許是自己思考的太過專注,這腳步聲讓昭定帝生出莫名的涼意。
只听得微微三聲叩門響,昭定帝卻是全身僵硬,右手已經伸向架子上的寶劍。語氣卻仍平穩道︰「是誰?」
若是張總管,早在叩門的時候已經報上了名號。
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皇上……」
昭定帝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右手從寶劍上移開,柔聲道︰「進來吧。」
來者步履裊娜,衣袂飄飄,卻是失寵多日的趙美人。趙美人手里端著一碗參湯,嬌聲道︰「皇上怎麼還不就寢?」
趙成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昭定帝心中對趙美人存有一絲憐惜的。想也未想便如實道︰「啊,敬敏公主遇害的案子,朕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趙美人略略想了一刻︰「臣妾听聞,皇上身邊的黃侍衛很是厲害,卻怎麼不安排他去查。」
若是以往,後宮嬪妃插嘴議論政事,昭定帝必然是雷霆震怒的。事出有因,昭定帝卻想听听普通人的意見。
見昭定帝並沒有認同自己的建議,卻也沒有發火,趙美人便壯著膽子繼續道︰「臣妾還有一個合適人選,不是還有個什麼古鶴四杰林公子嘛。」
昭定帝猛地一擊桌子,笑道︰「朕怎麼忘了還有這麼個人。」-
打定了主意,昭定帝自然是一晚安睡。翌日天不亮便遣了人出去召林逸風進宮回話。
昭定帝沒有見過林逸風幾次,但僅有的幾次印象都不深。在御書房里,昭定帝很是仔細地打量了林逸風一番。第一次認真的對視,便被他的冰冷攝住。
林逸風听畢了昭定帝的請求,薄唇微啟︰「郡主是林某人的故友,即便皇上不提,草民也已經私下自己查辦,希冀早日揪出凶手,給郡主和敬敏公主夫婦一個交待。」
昭定帝怔住了。這林逸風提起自家佷女兒的時候,整個神情便一改冷漠,眼里的深情和心痛,卻是掩飾不住的。
若是沒有那嚴堂主,想來把朱玉潤指給林逸風,也是不錯的。至于小黃,人品辦事也都沒得挑,只不過他與皇家息息相關,又總是執行一些危險任務,年齡上也不是那麼般配。
滿意地頷首,昭定帝緩緩道︰「那朕就將查辦一事兒交給你了。若是需要協助,可以找李知微或是喬盟主。」-
晨光射進洞府,黃立棠才在顏蕊的服侍下起了身。迷蒙地睜開眼,黃立棠對門外道︰「速備車馬,我要去宮里一趟。」
一如既往地陪著微笑和恭敬小心,岑麟低聲道︰「洞主,听聞皇上已經將查案的差事交給了林逸風公子。」
「什麼」黃立棠不敢置信地套上靴子,心思起伏不定。
岑麟看著黃立棠變幻不定的臉色,心中大呼不妙,卻還是得繼續說明情況︰「听聞是趙美人的推薦。」
黃立棠咬牙切齒道︰「這個蠢女人」
猛然想起顏蕊還在身邊,黃立棠登時閉口不言,對著岑麟做了個手勢。岑麟便會意地跟在身後,兩人一路往書房去了。
黃立棠腳步匆匆,心里卻是不斷地咒罵趙美人。那林逸風分明就是謹小慎微,趙美人以為交好了林逸風便可替自家佷子報仇,她在深宮哪里得知——林逸風對于朱玉潤那一份感激和深深的愛慕之情
如今林逸風插了手,很顯然昭定帝已經開始不放心自己辦事。黃立棠略略地反思了一陣,轉頭對岑麟道︰「別院那邊,要盯得緊些。」語氣很有些不悅。
見岑麟畏畏縮縮地站在一旁,黃立棠心中登時來了火氣,怒道:「馬車備下了?」
岑麟點頭︰「洞主還是要去宮里麼?」
黃立棠心道,去你大爺面上卻仍是火旺道︰「去敬敏公主府。」-
朱玉潤此刻卻不在公主府內。
府中一片入目可見的慘白色,闔府安靜得出奇,鮮少有人走動,偶爾見到的幾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悲痛的神情。
見了綠娥出來親自相迎,黃立棠仔細打量了綠娥通紅的眼和微微浮腫的面頰,這種悲痛,沒十天半月,是不會在臉上留下任何痕跡的。
黃立棠仍不放心道︰「郡主還是悲傷過度,不肯見客麼?」
綠娥搖了搖頭,嘶啞著嗓子道︰「小姐不在府里。每次在府里對著些熟悉的景物都要哭到暈厥,現在由嚴堂主陪著,去神仙堂散心了。」
黃立棠納悶道︰「如何連綠娥姑娘都不帶在身邊了?」
綠娥聞言,雙目垂淚︰「如今我也是這幅見了什麼都流淚的模樣,只怕郡主見了更加觸景傷情。我還好些,另外一些侍奉老爺公主的下人,都哭出病來了。」。